青山志1

作者:张景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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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敏


      “说吧!这到底记得什么?”
      在文屿兰被晾在审讯室不知道第几个小时后,秦慧毅突然开门走了进来。
      他大刀阔斧地在正中的位置坐下,眼神往桌上摆着的、他从文屿兰家带走的那份“清单”示意了下,然后翘首以待。
      “想清楚了吗?”
      一旁的小警官也打开电脑笔记本,随时等待记录。
      文屿兰的眼皮很重,声音却很轻,还有些无奈。
      “我都说了没什么特别的意义。我这人有点毛病,会乱记一些东西,刚刚警官们不是也看到了吗,我墙上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的我根本忘了是为什么要记的……”
      “我劝你最好想清楚再讲,监控都录着呢,要是待会你不能自圆其说,那我们就有的忙了”,秦慧毅只捻起一根笔,笔头在金属桌面上磕了一声响亮出来,成功地让文屿兰把还没说出的话给咽了回去。
      她略想了想,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只是眼神飘忽,声音也有些抖地终于开口了,“是我的错”
      这话甫一开口,文屿兰就垂下了眸,覆盖在膝盖上的手只是蜷紧摩挲,“因为我的生活过得苍白,所以我每天回来后会去看我自己装的监控,看看别人是怎样生活的--他们家的主人很热情好客,经常有朋友来聚餐,我看他们在楼道里往来寒暄的时候,就会把那当作那也是我的生活.......所以我把每次的聚餐时间写了下来,就当作自己的生活笔记一样”
      说到这,文屿兰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很不好意思地嗫嚅着闭唇了。
      “那这些日期右边的数字是什么?”,秦慧毅又问。
      “额,那是外卖员送餐时候的........”,文屿兰忍不住鼻子酸地咳了一下,又怕人等得不耐烦地赶紧补完了话,“用餐分量”
      “呵!用餐分量”,秦慧毅冷笑了一下,手上的笔都扭曲了,“你为什么能知道用餐分量?”
      “因为我,我学过唇语”,文屿兰有些惴惴不安,总感觉需要小心回答地安静了起来。
      “噢,是,我忘了,你可是学过刑侦的人,区区一个唇语应该难不倒你,瞧,连这个分量数都记得这么规范,让我们厅最厉害的记录员来做也不过如此了”,秦慧毅罕见地露出一个完美笑容,看上去像是真的赞美。
      文屿兰却不敢当真,“没有,我学得很很差.......”
      “别他妈地装傻了”,秦慧毅将手中的笔径直拍到桌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冷冷地看着她。
      “你明明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然后居然就这么看着!整整三年,你知道这期间里死了多少个人吗?就在抓捕他的那一天早上......如果你.......哼,我看你是真的有毛病”
      秦慧毅的唇懒洋洋地勾着,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坐在审讯椅上的人,不屑一顾。
      被指着鼻头骂“有毛病”的文屿兰似乎没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有些惶恐,稍微镇定下来后又有些淡漠地,“我有没有毛病我自己知道就好,这点就不需要操心了。至于警官你说的那些,说实话,我不太了解,如果我清楚的话,我肯定会配合、尽好作为一个公民的义务,但因为我的确学艺不精--不然也不会去做别的行业了,所以我是真的不清楚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警官你现在一说,我大概能确定了,如果是黄赌毒的话,黄肯定没有,赌应该也没有--因为警官你们说这个分量数好像挺重要的,那应该就是毒了,啊对了,我想起来了,以前我记的素材本里好像还有材料,如果对案子有帮助的话,我现在回去找出来.......”
      “你装傻是不是?”
      “没有”,文屿兰连连摆手,“我怎么敢,只是,现在这个情况,那个素材本会不会比较重要,不然我继续在这?”
      那的确重要,所以秦慧毅缄默了,只死死地盯着对面的文屿兰,像是要剖开她的脑袋,把那根黑色的邪恶神经找到似的,可是直到最后,他还是只挥了挥手,让小警官把她带了出去。
      “把那个册子带回来”,他最后吩咐了一句,然后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像个雕塑一样,坐在淡淡昏色下的烟雾里静默。

      文屿兰曾经特别想要当一名警察,不过总是“命运多舛”。
      头几年她考的不好,因为能力不足,还去当过很多年的辅警;后来好不容易考进去了,心理测试那一关却老是过不了;好不容易折腾了许久,“骗”过了心理考试,身体却又不行了;再然后身体养好后,她的父亲坐牢,她也考不进去,最后就是母亲去世,她的身体和精神彻底虚弱了下来,最终“沦落”成现在这副模样。
      这些其实倒是没什么,没当成没当成,只是当辅警的那段日子生生地把她这“人”的意志给磨没了:冬天被当做正式的放在路上加班,最后的荣誉却并不是她;明明是好心去帮助遇到困难的小孩,最后却遭到戏弄、谩骂;原本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和愧疚想来争取这个匡显正义的职业的,想尽办法,可最后却还是没有办法得到……
      可能人在没有资本前,的确是最容易见到黑暗的,而她似乎这一生也再没有办法摆脱黑暗,所以她“认命了”,而这种“认命”和无奈也是让她最难以接受的——原来某些那么普通的职业对她来说,也是种难如登天的选择。
      那种避无可避的“选择”让她陷入了一种所谓“抑郁不得志”的状态,渐渐的也变成了她的气质。
      不过文屿兰的确没有了想要证明的人,而且不能当成警察的话,那么做其它的什么,她也没多大所谓,只是想让自己能活下去而已,毕竟人生嘛,总是各种各样的事情和心境都要经历的--就像801那对可爱的孩子一样,悲苦于他们的人生来说,只是种共通地轮回。
      这也是为什么,文屿兰后来并不想多管闲事的原因。

      那天小警官把文屿兰之前的“素材本”拿回去之后,文屿兰以为这件事已经了结了——至少对她来说是了结了。
      但没想到隔天,文屿兰傍晚从栈道走回来的时候,居然又在楼下见到了那个身穿黑衣服的身影。
      那个身影正站在小区入口处不远的栈道边上,他堪堪地立着,双手后撑靠着沿河的栏杆,身形散漫,目光却灼灼地盯着入口,看上去像是在等人。
      普通人见到警察、或是代表某种象征权威的人,一般都是退拒的,文屿兰也不例外。
      但她已经走得很近了,实在不好突兀转身,只好慢吞吞地走近,企图趁着迎面一波人流的嘈杂,从绿化带上对着小区门口的小道里拐出去。
      只差一点点,文屿兰就要成功了!
      可她自己偏偏忘了“孩子要偷看,必先看老师”的这条定律,居然在跨上绿化带小道时回头张望了一眼,还好死不死地刚好和秦慧毅那漫不经心的眸对上了。
      文屿兰浑身一僵,只隔着人潮点头朝他致意了下,便打算迅速离开。
      没想到——“文老师”——那个人还是喊了出来,声音不大,却很有穿透力地传进了她的耳里。
      文屿兰只好停了下来,看着夕阳映照下的秦慧毅晃晃悠悠地从栈道楔了进来,然后长腿翩张,走到了她的面前。
      “文老师,有时间聊一下吗?”,他说。
      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文屿兰只好点了点头,“这里人多,我们到前面的亭子吧?”
      秦慧毅颔首,不置可否,待文屿兰朝前走去的时候,他才跟了上去。

      栈道旁的花木很是茂盛,羞花深树鳞次栉比。
      河岸碧长,金光四溢的余晖撒满清波水面,忙碌了一天,夜晚的生活喧嚣才要即将开始。
      坡上亭子里三三两两坐着些老人,伴着落日的叶间微光,幽静异常。
      不过,在很是亮眼又高大的秦慧毅走进来的时候,或许是因为他阴沉面容的威慑性,也或许是快到饭点了,没过一会儿,亭子里的人便陆陆续续空了。
      他们的谈话便紧张了起来。
      “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对吗?”,沉默了很久的秦慧毅突然笑了一下,声音却很是冷漠。
      “现在知道了”,文屿兰斟酌着回答,“嗯,就是你们来找我后确认的”
      “我是说之前”,秦慧毅直看着她。
      这坦然陡然让文屿兰难以承受了起来,她局促着,“我真不知道。而且……恕我多嘴,你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于……咳,不好意思”
      文屿兰的鼻头又酸了一下,喉咙也感觉不适了起来,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声音,于是她皱了皱眉头,干脆什么话也没再说了。
      事实上她也的确没什么话想说。毕竟秦慧毅这人讲粗话,之前还指责她有毛病,而且工作场合抽烟--总之,跟她属于气场不合的一类人,若要是正常男女关系,她肯定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但她现在没有拒绝的余地,所以只好继续呆在这里煎熬。
      “你为什么不举报?”,秦慧毅像是直接忽略了她的解释,笃定她早就知道隔壁男主人贩毒的事实。
      这话很有些咄咄逼人,文屿兰倒是一贯地敛眉沉目,“我不知道秦警官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知道这么隐秘的事情,我承认我偷窥过他们的生活,但也只是偷窥。虽然有监控,但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好像有皮肤病,出行都戴着帽子,看不清样子,我在楼下碰到的话也真认不出来,而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所以我是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还记了那么多“素材”?”,秦慧毅呵笑了一声,“做得简直比卧底都更齐全了”
      脾性再好的人听到这明褒暗贬的嘲讽都不可能自在,更何况文屿兰向来是个爱惜羽毛的人,她只正色了起来。
      “警官你这话说的可就没道理了。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选择,对于我而言,只要不是发生在我面前的暴行,我便没有义务要挺身而出。再说了,就算我真的知情,他的家人都愿意包庇,想要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庭,那我又怎么能越俎代庖让他们没有父亲呢?”
      “你倒是好心,一个可有可无的混蛋”,秦慧毅冷笑一声,“倒教那么多人失去了真正顶天立地的父亲.......”
      这话终于触怒了文屿兰心中的某种羞耻,她只咬着下颌骨,喘息都剧烈了起来,“你是因为自己的无能,所以非要在我身上找到正义吗?你要在我身上挽回你不可能挽回的,让你好过一点,至少能活下去.........可是我呢?你好过了我怎么办?难道这一切是我造成的吗?”
      文屿兰说完,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这等对话,不谈也罢。

      转过身的那一刻,文屿兰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可是罪恶感又爬满她心间的缝隙,让她不禁唾弃起自己的眼泪。
      栈道上的人又开始多了起来,许是出来散步的居多,文屿兰也不想失态过多,连忙疾步朝林荫小道上避开了。
      回到住处的时候,文屿兰并不想再去多想秦慧毅说的那些话,只是脑海中总控制不住地会想起某些光怪陆离的画面,整个人也心绪不宁的。
      可她明天还有工作,休息不好是起不来的,所以即使没心情,她也强逼着自己把本就干净整洁的屋子打扫了一遍,让自己劳累起来。
      打开衣柜,最上面冬天的棉被床褥已经空了一半,另一半换洗的已被妥帖地包在了透明塑料袋里;右边立柜的冬衣外套就是常穿的那么几件,左边的衬衫也件件分明地由深到浅挂着;底下是则是一叠叠折好的宽松牛仔长裤、短袖、长袖、保暖衣分门别类地放着,两个方形衣篓里放着的贴身衣物也不需多看,根本不需要整理。
      沉默地把衣柜门关上后,文屿兰又跑到卫生间。她的洗漱台也就一些最基本的护肤、洗衣,和卫生用品,干净得像刚打扫过的酒店一般。
      淡淡地关掉卫生间的灯后,她站在厨房的立柜前,本想打开柜子,突然又想到她最近根本就没有开伙,所以勉勉强强地又走到了花草架那里。
      花草架下面的小仓柜全都是囤积的一些备用品,文屿兰只能把目光投向小沙发和梳妆台那儿。
      托她男生性格般的福,她在卫生间的整理就已经够出门的了,所以她的梳妆台都是用来办公的,梳妆台旁的壁柜也用来放一些资料。
      看着那亮着暖黄灯光的梳妆台,文屿兰却朝床边走了过去。
      稍顷,床头柜上粘着的便利贴,用胶布黏着的横条,以及用磁石固定好的挂图,全被文屿兰给扯了下来。
      她抓着那些东西走到了梳妆台那里,然后坐了下来,一张张地检阅、思索,似哭似笑,却又像什么情绪也没有地机器,筛选出重要的信息记在薄薄的一张纸上后,她把那纸放进壁柜的书夹里,然后放下笔,准备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撕纸。
      为了做好“粉碎机”的工作,她还特地离开座位洗了个手,然后才又开始坐下,把自己当成一台机器般,将一张张载满她某些岁月流转和琐思的记忆撕碎销毁,最后再倒进她脚旁的纸篓。
      大脑仿佛被另一个灵魂控制。

      躺在深黑色的床上时,文屿兰以为自己平静下来了。
      她也果真平静下来了,只不过眼泪却还是会顺着眼角流到耳蜗,但那感觉并不美妙。
      如同今天这样的打扫,文屿兰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做一次才能罢休--就好像那样做,她的人生可以清空,、只留下最某些最纯粹的干净一样。

      夜间繁星点点,鸟宿虫眠。
      可惜,在城市的夜空却看不见星光,也无人去识那些隐秘的思绪,只有无人问津的深夜巷道,时光的微尘在路灯的映照下将待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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