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志1

作者:张景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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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宇兰


      而一向凭借“聪明才智”冲进警局的文宇兰停好车,从地下停车场走上地面的时候,粗略地看了一下停车场的停车数量,暗自估量了一下,怎么说k城警察局数得上的人物也至少来了一半以上。只不过大概是来开高层会议,商量怎么降低影响的,而自己这种不属于高层的人,大概也只能听候指令,投到一线里去。
      乘上电梯的文宇兰心里默默估量这件事的影响力,还没打算好接或不接两套方案的措辞,只听得“叮”地一声,14层到了。文宇兰于是抬起头,目光沉沉走出14层电梯。
      迎面而来的局长助理向她问好,文宇兰微微点头,直直地走进局长办公室。
      警察局长的办公室是独占14层的。古色古香的大书架,一色的徽章,奖帕,那之后是长半圆形办公桌,沙发椅,办公桌后面还有个套间。
      文宇兰刚进去的时候,警局局长孔繁西正坐在沙发上泡茶,白色的灯光打在他的头顶,很是苍白。龙井茶香酽酽升起一缕缕清雾,暖化了他背后冷硬的霓虹灯光和远处黑漆漆的山色。
      “你来啦”,很有一副退休老者风范的孔繁西笑道,摆弄着手中的茶具没有回头,“过来坐”
      文宇兰迟疑了一下,还是拒绝了。因为她此刻心烦意乱,根本无法品茶,而且她也不喜欢这样的做派--不习惯和人一起坐着--虽然她并不讨厌孔繁西这个人,甚至还很有些敬重。
      她走到沙发的茶几旁,看向坐着摆弄茶叶的孔繁西开口,“局长,我觉得这次的事是有预谋的,门外那些人绝不可能这么快聚集,而且他们有些根本不是记者。所以我们应该先……”
      “你真的很不近人情!”,闻声,局长的私人秘书迟秋人,一个30出头年轻文雅的男子,含笑着从套间走了出来。他挽了挽手上的袖子,抬头看着文宇兰。
      “难道你连喝一杯茶的时间都没有?你的人生起码还有十几年,可以花三分钟愉快谈完的事,为什么非要弄得这么紧张呢?”
      迟秋人说着,自然地坐到孔繁西的身旁,然后端起一杯茶递给仍旧站着的文宇兰。
      文宇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过茶杯坐下,但她却是单手伸出去托着茶杯,并没有和捏住茶杯柄的迟秋人的手碰到。
      迟秋人笑笑,继而自顾自地说着,“刚刚我们召开了紧急会议,后继的结果很不好--虽说有亲属回避原则,但大部分人都赞成由你来受理这个案子--理由是你和你妈妈已经被钟家除籍了......但你要是真不想接这个案子的话,可以用我和他的事来威胁他的”
      说罢,迟秋人斜眼看了下仍在侍弄茶具的孔繁西笑了一下,仿佛这个提议不是他提出来的那样。
      文宇兰怔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想到,迟秋人是担心钟家会难为她,让她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才会这样的。只是她虽然心有感激却也有些迟疑,不明白迟秋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说起来,她并没有和他有什么特别的交集--除了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察出他们两个的伴侣关系却装作不知道,而后也在一次晚会上照顾了他一下以外,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如此。
      孔繁西曾是个狷狂的艺术家,从不在意别人,不然也不会孤身一人。而迟秋人从小被人收养,虽然在外表现得干练温润,但实际上却腼腆而又内敛--不说这是迟秋人的主意,没有孔繁西的点头,迟秋人也不能够这么做的。
      想明白的文宇兰真切地感受到了他们的善意,知道他们怕自己和钟木恋的关系的确会为难,所以选择自己为难。即使感激,可她却不能如此退缩,于是她垂了垂眼眸,微微笑了,“不用了,我可以的,这没关系”
      迟秋人听闻一顿,似乎想要反驳什么。但孔繁西却制止了,然后他看向文宇兰,迟疑了一下,表情有些凝重。
      “真的不用?事实上我们也收到消息--这一切事情会发生的原因,有可能是因为十天前你递交材料,成为毒品犯罪组的组长而导致的。你想找回李佛松这我们可以谅解,但据消息称,他们却认为这是你向他们下的战书......你自己也知道你的情况,否则我们也不会一开始就拒绝你的加入,也不曾升职。如果你仍是普通警员,没有权限调查蓝氏家族也许还好,但如果你接了这个案子,你以后的人生,就真正和他们扯上关系了”
      “仔细推敲,这也许是你父亲给我们的一个警告--如果你非要和他走到对立面,他能做的不止这些。而你曾经受到的报复、质疑和误解,你确定未来还要选择承受一遍?所以,只要你现在愿意退让,不仅是为我们,也是为了你……”
      孔繁西淳淳善诱。
      文宇兰本来抿着唇听着,眼神就开始晦暗不明,但一听到这儿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刺火,忍不住冷冷地开口打断。
      “是因为你快要退休了?不想因为我和文疏衍的较量而耽误你的前程的话就直说,还是说因为他……我知道你......你们走到现在不容易,想要长久幸福却有些顾忌也能理解。只是,我也从不想这样的……算了,只不过你就当我不负责任吧,我是不会走的”--我也走不了!
      这句话文宇兰没能说出口,心中却瞬间有些悲戚的感觉。迟秋人似乎察觉到了,不过他本来心思也是如此细腻,所以并没有反驳,场面一瞬间静默。
      最后,还是孔繁西站了起来,将书桌上的箱子递给文宇兰,“这个是前市长文疏衍……也就是你爸爸留下的信件,和报告,到了销毁日期,你拿走吧。另外,这个案子结束后你还有机会可以退出……只是,不要太让我为难就好。还有,今年的情侣衫很漂亮”
      说到这,孔繁西才突然瞟了一眼迟秋人,朝她微微一笑,“谢谢!”
      文宇兰本来因为他自私守旧的话有些想生气,听到这诚挚的感谢后,却是不好意思。但她也不擅长说话,略一点头致意,便退了出去。
      脑袋里有些茫然的文宇兰,手抱着装满信件的纸箱下了8层刑侦大厅,没听到14层的孔繁西突然惊悚了一下,“我是不是好像忘了和她说事儿?”,孔繁西怪叫了一声,却是被迟秋人冷冷地一看后,没时间多想,只得一个人在那里愁眉苦脸。

      下了8层的文宇兰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只不过正当她想伸手推门而入的时候,办公室里却传出一个大嗓门的声音——很具有代表性。
      文宇兰认出那是组里唯一的女生,孔孜雅的声音。于是文宇兰推门的手就顿在了半空。没一会儿,就只听她非常八卦地说了一句。
      “你们猜文组长这回会怎么办?要是真是钟木恋被那个了,我们文组长还是要考虑一下的吧,毕竟钟木恋是她表妹呢不是吗?而且钟木恋的爸爸是为了文组长的妈妈而死的,文组长再不帮忙掩饰一下,就真的说不过去了……再怎么说也是钟家赫赫有名的公共关系学家,如果被爆出这种消息的话,怎么面对所有人,还有政府的形象?”
      文宇兰心中一窒,只不知身处何处。然后就听到组里最小的男生钟梓辰反驳道。
      “不会吧,文组长那么公正自律,从来都不会对任何人优待的,说的夸张点,她可是能够为名誉付出生命的人!怎么会包庇这种事?就算这次的事情是不太好听,可是也不是组长表妹或那个助理的错,也不用什么好遮掩的,你不要乱猜好不好!”
      “你傻呀!”
      孔孜雅敲了一下钟梓辰的脑袋。
      “如果局里和钟家也不打算遮掩的话,为什么要叫文组长回来?她今天凌晨才结束之前那个失踪手下李佛松的调查案,不是都没力气给我们分配工作了?这么急地被叫回来,难道你以为真的叫她调查一个这么明显的强-奸案?你可别忘了文组长上星期早就申请成立毒品犯罪小组,连新队员都还没去挑,哪里还管我们刑侦组的事……”
      “啊,不过,我仔细想想也觉得不可能啦”,孔孜雅自己咂咂嘴,想了想又改口道。
      “虽然文组长也是钟家唯一的外孙女,可是她妈妈不是早就因为文疏衍——就我们那个前任市长背离家族了吗?十几年来都没联系的人,我们文组长性格又那么,嗯……天哪,这不会又是蓝氏家族的人搞的吧?对吧,一年前消失的那个警员李佛松就是……”
      孔孜雅又自己恍然大悟般,咋咋呼呼地。
      “听说是因为是因为蓝氏家族的人才消失的,而文组长为了有调查的权限才申请的成立新的组……难道说,其实文组长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现在有能力,要正式向蓝氏家族余部展开调查了?”,孔孜雅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道。
      “啊,什么跟什么啊?”
      那声音实在含糊,钟梓辰不解地凑到孔孜雅的身边,听清后却很是惊奇。
      “什么!文组长的爸爸是前市长?你开玩笑吧!如果是的话,文组长怎么从来都没说过?”
      孔孜雅不禁白了一眼,“那个文疏衍是蓝氏家族的人耶,谁会想承认啊!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嘴巴碎吗?好好学着点吧!别整天只会打游戏了”
      钟梓辰不解释,却只是缠着笑,“咦,对了,我听说文组长小时候生活的不错呀,怎么变成这样的,我听过好多个版本,却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啦?”,钟梓辰一脸求知甚解,眼睛睁得大大。
      孔孜雅把靠在自己身上的钟梓辰推开,点了点空掉的茶杯,钟梓辰忙忙地续上茶水,孔孜雅才一副老道的语气小声说。
      “当年那个文疏衍多厉害呀,就因为我们多国联合绞杀蓝氏家族,他的妻女被杀,所以就开始报复——啧啧,不仅靠他自己阻断了钟淳希和蓝氏家族余部:莫家、张家联姻壮大的可能,听说连我们组长小时候都被设计进去了——当时好像是为了阻止他们找借口火拼,不知怎么,组长打了莫家二少爷莫星辰,还被迫向他下跪了,害得后来张、莫两家的孩子都欺负她……结果那个文疏衍还说大义,只为了自己的计划,根本不管女儿的死活。害得那一段时间,组长和妈妈去了不知道那个叫什么涂洛的海边,隐姓埋名”
      孔孜雅停了一会,喝了口水。
      钟梓辰急忙问道,“后来怎么了?”
      “后来……”,孔孜雅看了一眼还坐在办公桌前忙着的张译兰和其他值班的人,想了想更小声地说。
      “后来,当时的市长文疏衍被文组长的三舅,就是钟木恋的爸爸,为了挽回钟淳希,找到了证据证明文疏衍是蓝氏家族的人——听说组长的三舅是个很好的人,也是个很厉害的政治家,不过还是功亏一篑,被文组长的爸爸烧死在去找文组长的船上.......”
      “然后呢?”,钟梓辰皱着眉头不解地问,神情也很是义愤填膺地肃穆。
      “哪有那么多然后啊!”,孔孜雅不满地看着钟梓辰道。
      “后来就是文组长的妈妈就在泳池边上自杀,听说流了一池的血水……大概也是那样,所以文组长性格才那么别扭吧!”,孔孜雅说着说着,自己却莫名有些失落起来。
      “这样听来,我怎么感觉,文组长会不会帮钟木恋的几率就是一半一半的?”钟梓辰颓丧地拉长了音,只不过他又有些茫然,喃喃自语起来,“怎么这样?为什么我在哪儿听到的版本都不一样?”
      而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终于想到了现实,不禁睁大了眼睛,“那问题就是说,文组长现在是要建立毒品犯罪组,但还没去培训中心挑选新队员,可她又已经离开刑侦组……可如果这件案子她要接的话,那该怎么算?”
      孔孜雅了无兴趣地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那就看她待会儿会不会来我们刑侦大厅咯!”
      钟梓辰似乎想说什么却没开口,而张译兰他们仍旧低着头看资料,没理他们两个在这里聒噪。而正当孔孜雅烦躁地抓了抓头,突然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戳了戳肩膀。
      她很是疑惑地转头,有些怒气,“干嘛,还不让我说……”
      然而钟梓辰却是一脸震惊地指了指门的位置,孔孜雅也茫然地望去,才突然看见磨砂玻璃外的细瘦身影,抬起的手正悬在门把上。
      孔孜雅一愣,不由地站了起来喃喃道“组长……”
      文宇兰听到那些话,本来转身想先离开,只不过顿了顿,还是推门进去了。她也没看谁的脸,只是淡淡地垂眸,声音冷淡。
      “在8层太久了,老是走错--看不出来,你们讨论起来还是很热烈嘛”--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转折,使气氛登时紧张了起来,所有人都看着她,有意的、假装无意的、紧张的、偷瞄的,什么都有--毕竟背后说人可不怎么好。
      只是顿了一会,提起众人心的文宇兰才堪堪道,“刚刚的话我不是故意要听的,不过事关于己,总是有好奇心,你们可以当做我没听到”--这稍稍宽慰了他们,只是紧接着的下一句话就让他们动了起来--“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在我挑选新队员之前,暂时会以组长身份在刑侦大厅处理今天发生的k901案件,请参与案件的人员十分钟后到会议室集合,做个简短的任务分配”
      文宇兰微微欠身,立刻进了之前她在刑侦大厅的办公室--幸好她的所有物品也还未搬走。
      在门合上的那一刻,原本还想鹌鹑一样的孔孜雅却不停地笑了起来。
      钟梓辰急了,“你笑什么呀,都被听到了,我们在背后说她坏话……”
      孔孜雅还在笑,“你没发现她讲话很好笑吗?只给陈述句而且还不连贯……”
      钟梓辰一脸义愤填膺地看着孔孜雅一点都不着调的样子,气呼呼地却不知道该怎么办--都被抓包了!
      张译兰起身接了杯水,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没事,文组长讲话就那样,有点......格调而已,但她不会为这种事生气的”
      他看了一下笑的花枝乱颤的孔孜雅,嘴角有些抽搐,“而她只是没想到文组长还会到8楼来太高兴罢了,不用管她”
      钟梓辰看了看还在笑的孔孜雅,决定还是离她远一点,于是跟着张译兰到了他的桌位,有些拘谨又怯怯地,却似乎还是很想问地忍不住开口了。
      “译兰哥,为什么文组长以前没有警衔还是有办公室啊?我听别人说她是搞特殊才进……”
      钟梓辰看着张译兰越来越敛的神色,不禁讷讷低声下来,自动消音。
      而正当他以为会听到什么惊奇的时候,没想到张译兰却陡然一笑,“这个以后你自己就会知道的”,然后便低头,继续打着资料。
      只是其他人都已陆陆续续进了会议室,看钟梓辰还没有走,张译兰不禁挑眉,“怎么还有事?”
      钟梓辰连忙摆摆手,“没有,我只是想问说,今天不是不用轮到你们在值夜班,为什么会来,加班吗?”
      张译兰微微一笑,“我嘛”,然后朝电脑抬了抬下巴“自己看吧!”
      钟梓辰于是大着胆子凑过去看张译兰的电脑,只见屏幕上大写几个硕大的字体--“关于从刑侦组调职于毒品犯罪组的申请”
      钟梓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跑去看刚听了文宇兰话后就急忙跑去会议室的孔孜雅的电脑,竟然也是!
      奇怪,不是在进警队之前,所有人都说8层刑侦组的文宇兰最变态吗?因为仗着因为父亲k城最大毒枭的一把手,母亲是闻名遐迩美貌才女,所以她汇集了蓝氏家族的心狠腹黑,又有学识渊博的人身上的狡猾和冷漠的“清贵”算计--简直堪称每家每户能想起的绝佳正道坏人典范--让人又讨厌又无可奈何。
      虽然据说她是因为父亲的伤害、外公家的排斥,一直游走于黑白两道的边缘,那不同于常人的经历也的确值得令人同情。但因为她的诡异破案传闻,和弄丢一个手下的恶劣事迹,加上性格不好迁就,大多数人都不想和她共事。
      钟梓辰刚分配来的时候,听说文宇兰申请独自调去了毒品犯罪组、搬去了无人问津的13层后还很开心。却没想到,转头有这么多人要申请去她的那个组。
      这一刻,他突然对自己一贯以来的坚持产生了怀疑。

      8层大媒体会议室,偌大的会议室里纷纷扰扰的喧闹声,因为一个突然推门而入的声音一下暂停了。实在是一群制服的人群里突然乱入一个穿运动衣的女人也太过显眼。
      但他们似乎习以为常,交谈声争吵声顿了一下立刻安静,文宇兰也默默地走向自己正中的座位--果真这种孤寡的性格还真的,除了自己一间办公室,还真没人适合和她共处一处。
      文宇兰的五感非常敏锐,一下子发现了刑侦助理员的身旁,坐了一个陌生英俊的年轻男子,正略微背着身子和旁边的人低声交谈。
      台上的执勤官柳柏正在准备案件公示——这就是k城警察局特殊的部分:因为资本私有化,所以城中心的公职人员都可以允许有自己的私人业务,只是必须要义务地执勤以保证公用资源的使用。
      简而言之,就好比说今天的这件事发生在柳柏执勤的期间,所以就是她基本负责的案件,而像文宇兰这样被叫来的,可做可不做。
      文宇兰本来在刑侦组任公职,也只碰执勤时碰上的案子,只是后来她的手下失踪的案件时限失效,她为了单独分组的组长可以对公共资源的管理有更多使用权,才决定单独分一个组,自己领导一支队伍——毕竟想要更多就得付出更多。
      会议室里的警员基本都是今天夜班的人员,文宇兰大部分认得。只不过也不需要多看,因为那个陌生人既然能进来,想必也通过检验的了,所以文宇兰并没有多问。
      文宇兰点头示意了一下开始,本来刚站起来想说什么的刑侦助理迟疑了下,就默默地又坐了回去。
      执勤官柳柏开始介绍这次案件的基本情况:
      “这是次k901案件的两位受害者钟木恋,和她的助理陆曼”,柳柏指了指投影上两张年轻女子貌美的图片,只不过钟木恋明显看起来更加惊艳,不复旁边那张的清俊秀美而已。
      “两位都是被绑架、恐吓、虐打,禁锢人身自由,只不过区别在于谁被强迫了。他们现在就在警局,但都不肯接受检查,所以我们无法知道具体情况。钟木恋,证件号3598022781,是今年k大政法系公共关系科最优生,被警局特招,定于十月份报到。她是钟家孙女。钟家老爷子有三房子女,大房钟纯安有两位公子在自己的公司上班;二房钟纯厚有一位公子,据说是我们的同行;钟木恋就是三房钟纯淳于唯一的女儿。她的父亲早逝,母亲孀居。因为钟木恋受钟老爷子的宠爱利用家族资源更多,所以他们兄妹间的关系并不好--不过我个人觉得应该不会是他们做的,因为他们没有这么愚蠢”,柳柏自顾自地插嘴一句,这也是合理的推测,也并不突兀。
      “陆曼,是个孤儿,性格内敛,一流大学毕业,是钟家老爷子给钟木恋配备的第三号助理,听说她的未婚夫现在正赶过来,其他情况具体还不清楚……”
      “好的”,文宇兰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听完柳柏所介绍的情况后,一手拿着笔在纸上勾画着,抬起头来说了这么一句,复又低下头去--不喜欢和人对视的她,每次干脆眼眸低垂假装看着资料,这倒还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因为他们只是觉得她冷酷罢了。
      文宇兰皱着眉头,“这件事情的重要性我想就不用多说了,比较官方的发言就是,这事或许可以严重上升到是对国家司法部部门的挑衅……不过大家也不用多想,做好自己的事就好。我们的任务分配就照以往的分配开始吧!待会我去看下……咳,受害者。张译兰就等我看完受害者后,再和我去现场调查。孔孜雅和钟梓辰负责受害者的社会关系调查,何霈勋整理完资料向我汇报。暂时先这样,自己手下的人手自己分调,有什么问题再和我说,我只要在限定的时间内得到结果就好……”
      文宇兰说了长长的一段话,但却十分精炼,且说完就打算起身要走。
      而坐在一侧的孔孜雅,见文宇兰把自己和钟梓辰那个讨厌鬼放一起,自己又没有了去看传说中文宇兰勘察现场的机会,心里不忿。于是冷不丁地站起来。
      “组长,我想申请和你去现场调查……你说过会给我机会去的”,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文宇兰,带着似乎文宇兰下一秒就会点头的渴望。
      文宇兰收拾资料的手微一顿,难得看了她一眼又垂眸。没有任何其他意思地回答了一句——是的,没有任何意思。听文宇兰的话,其实有的时候无比简单,因为她真的是有什么就说什么,所以不用多想。
      “不行,换别人去不行。你是局长的侄女身份重要,和钟梓辰去的话,钟家会好好配合,其他人去的话会被冷落;而且你一个女生跟我去那里也不合适,尤其是和我一起……”
      文宇兰“善解人意”地说着,只不过说着说着,却突然停了下来,眼睛直直地看向正对着自己坐的,看似在做会议记录的刑侦助理,然后细薄的嘴唇紧抿了一下。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这已经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果不其然,她眼神一凛,声音只是锐利,“我很不想在这个时候挑刺,但是,林平安,你现在到底干什么?”
      “啊?”,见众人的眼光都看向自己的刑侦助理林平安,一听这诘问,不由慌乱站了起来。
      她是个小个子平凡的女生,从来也没有这样英俊体贴的男士如此温柔地对待自己。是以一下子就忘了这是在文宇兰手下工作,竟然在会议上和一个陌生男人谈笑,还被文宇兰抓到了!
      文宇兰这种极端的人,平时几乎都没什么存在感和私生活,也不会多管别人,与其说冷淡的话,还不如说是漠视。但一旦涉及工作,或者是她的责任的话,她却近乎雷厉风行严苛且刻薄。强迫症、洁癖、多疑等等“折腾”人的古怪行为习惯,都让人觉得她特别难以相处….而她,竟然在这样的人面前,犯这种低下的错误!
      林平安满脸涨得通红,想解释什么,却还是低下了头,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
      文宇兰眼眸淡淡,声音波澜不惊说了句,“道歉如果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呢,对吧?”
      文宇兰言犹未尽,却表意赫然。而后她调转视线,看向坐在林平安旁边的男人,把话堵死。
      “你是谁我不管,不过不论是谁,要进会议室前是需要先报到的吧!连跟我说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又或者是你根本不知道该找谁?我是没有接到任何指派的文件,但你能进来这里,就应该有自知之明……如果你是因为我没介绍你不满,在会议完后和我提的话,那么我会郑重介绍的。但你们刚刚的讨论,如果是对分配有意见,可以跟我提,但只是有话聊的话,是不是太过分?”
      文宇兰一贯冷漠,最后一句话压着尾音的语调,直能让人的心颤抖个两三下。更遑论她眯着眼看人的样子,更是让人可以直接感到她的冷冽怒气——似乎她天生就只有冷漠和冷酷这两种情绪一样。
      却没想到那男人轻轻一笑,站了起来,朝文宇兰伸出了一只手,眼睛弯弯道,“抱歉,我是申请进警局做特殊犯罪心理调研的医科大精神科医生,我叫……”
      文宇兰只垂眸听着,闻言朝他伸出了手,“证件”
      男人却丝毫没有被打断话的尴尬,看了她一眼,掏出证件就传给了她。而文宇兰接过以后,不用再看他就确认头像的一致,大致瞟了一眼后又推了回去。
      k城警察局是由各资源力量协办而成,譬如医科大也经常会为警局提供资金或相应的专业支持--所以相对应来说,警局也理应合理对待这些资助者们。但警局也有自己的操守,并不是谁都可以进的。是以除非很有关系,或者本身很有分量的人,才可被允许进入。
      只是对文宇兰来说,这样来进行特殊调研的人,不仅对队伍没什么用,相当于还带个局外人在破案,处理什么事情的时候,还要顾忌下形象和影响--这种包袱可没有谁愿意接的。而且如果文宇兰的态度不怎么友好的话,那么还很容易被举报……这对文宇兰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因为她时常态度不好。
      于是十指交握桌前,长出一口气,就是觉得再不行,文宇兰也尽力温和地开口道,“好,那么蓝恡钺先生,请问你们讨论出了什么结果,说出来听听好吗?如果是别的……”
      文宇兰顿了一下,刚想说那你就别废话了。没想到却是被蓝恡钺陡然灼亮的目光给激动得一下子闪了神,堪堪地停住了。
      而蓝恡钺听到文宇兰说出他的名字的时候,却是有那么一瞬间怔忡--似乎从来就没有人,能够那么准确地念出他的名字过。那感觉有些奇怪,所以即使明知道文宇兰她是在说反话,但他的笑容却多了几分真实。
      “我正打算和她在说我最新的研究。是关于人体的器官的比例关系,就是不知道你想不想听......”,蓝恡钺话一顿,含笑看了文宇兰的面上一眼。
      文宇兰一听这话头后,果真意味全无,耸耸肩靠在了背椅上--她的确不怎么想听,当然谁也看得出来。但她想了想又还是坐直了起来,表露出一副倾听的样子。
      蓝恡钺知道,她是打算听他讲完然后发飙,但他就是恶劣地想看看她的反应,毕竟她可是第一个准确念出他名字,也不是那种他自己说了名字后想到“令月”的人,他是不是该感激她一下呢?
      于是他风轻云淡的开口,“如果我的最新的研究发表成功——那么嘴唇大小与下面大小呈相同比例关系的话,而你的嘴唇是我见过最小最薄的”,似乎怕反响不够大,他继续道,“心理学上说,这样的人自私又重情到了极点,虽然疾病在身,但欲求也最为旺盛……”
      话音一落,全室寂静。而在那水磨的尴尬钟,竟然还有人真的不畏强压,看了一下文宇兰的唇--竟是惨薄到了极点。而现在配上她那已然冒火的眼神,恐怖至极!

      文宇兰是申请特殊人才进的k城警局。因她不是正规招收的刑警,又一向模糊性别,低调不引人注目,而气势一开,又让人觉得难受地胆战心惊。是以大多数人都不曾怎么认真看过她的样子,只觉得隐约是个“坏人”。其实她的身材极矮,不过普通人尔尔,但她的手掌、脚掌和头却和身体不成比例,就像是150身材的人安上了180的手掌和脚,是个手指也极修长的套装娃娃。如果不是习惯的人,乍一看会觉得她会很怪异。但因为她不动声色的克制气场,且也甚少出现大众面前,而警局里都是老实的人,也没什么人会笑话,大部分人都没觉得这有什么。
      是以蓝恡钺这么一说,他们才也觉得奇怪起来。
      文宇兰常年扎着一个马尾,浓密的头发自然卷起。大宽额头,圆又大的眼,睫毛很长,鼻子小挺,唇短薄,虽然牙齿齐整,但牙床却大,下颌骨又方得像男人那样冷峻,还算周正罢了……虽不算丑的,但在K城这种颜值普遍都很高的地方,的确不值得一看。尤其是她的父亲和母亲的衬托下,简直难堪——文疏衍和钟淳希的美貌都是闻名的,不知为什么文宇兰却没有继承那种惊艳,反而显得有些丑陋。
      文宇兰的神情向来不怎么变化,这种矛盾的组合让她有时候看起来善良淳朴、闪闪发光,但有的时候却又显得很冷漠、晦涩--就像她那褐色的眼眸一样平淡无奇,又似乎是游走于庸俗和高雅,幼稚与成熟之间的成年儿童。
      其实她如果学别人那样,用刘海遮住额头,披下长发应该也是清秀可人,但文宇兰似乎从不怎么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仍旧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模样。而且仔细看来,文宇兰的皮肤还算白皙,指节干净整洁。衣服也是一贯的暗沉的颜色,并且把自己包裹得严实--似乎想借此掩盖身体的瘦弱。
      而她刚刚不经意卷起的袖子下,白皙匀称的手臂上一颗西米露一般大小的痣藏在里面,在灯光的暗影下看来,竟然有一些性感的意味。是的,她的身体除了面部实在不值一提外,其他的各个部位都像是被她的意志“训练过”似的,似钢琴家的手,黑天鹅的脖颈一样线条优雅矫健,有一种独特的美感--即使合起来却又有些长颈鹿那般怪异扭曲,但相信生活,那只是尚未被人接受的美而已。只是有一点是很多人想象不到的,那就是有极大的可能,只有是同性恋的男人才会喜欢她这样有着女性特征的“男人”,毕竟这也算是一种独特吧!一些人偷偷观察着,在心里冒出这些想法。
      最后,还是文宇兰咳了一声,把静默的人们拉回了现实。
      她定了定神,压下怒火,却不动声色地冷笑道,“那么我想,你其实可以考虑去扫黄组继续完善这项研究”--文宇兰看上去是真的很认真的建议。
      蓝恡钺却不,“怎么会,我觉得在这里就很好……不过,待会的案件我待会能和你一起去吗?希望你别因为我的直言而恼羞成怒--顺便说一下,有关于接收我的文件,应该已经放在孔局长的桌上了”,端的是一个得寸进尺!
      文宇兰八方不动地看了他一眼,只是他都这样说了,自然不好说不带去,有心刚想说些什么她的禁忌。蓝恡钺却抢在她开口前一秒,又打断她的说话了,似乎是想扰乱她的心智。
      “根据遗传学定律,过长的四肢和脑袋是代表马尔氏基因缺陷,有可能引起很严重的疾病,我想你需要检查一下,毕竟你没有经过军事体检和训练……抱歉,别露出这种表情好吗?这只是我的职业习惯--而我一向是个乐于助人的医生”
      文宇兰闻言定定地看他,不明他的意味。纵然知道他可能是真的为自己考虑,可她向来是最讨厌别人关注她隐私的问题。不置可否,她只是冷笑一声,有些玩味。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别老做些让人不明白的事情——也别试探我的底线”。是的,别试探我,文宇兰自认并不绝顶聪明。如果有人在她忙碌的时候挑衅,她会因为担心出错而更加冷酷--所以她在警告他,即使用这种态度对公共资源的投资人之一,可不太好。
      但蓝恡钺莫名笑了,“我是真的突然很想知道,你这样的女性是会觉得精神出轨可怕,还是□□出轨可怕?”
      文宇兰的本能反应是不想理他,因为她最讨厌这种生冷不忌又自来熟的人,蓝恡钺全犯到她手上了。只不过文宇兰又想到了什么,还是开口,“抱歉,你在我们组禁言32个小时。如果你想打报告的话,我想告诉你的是,关于组员的一切事项报告,需要组长签字同意才可上报,但我不会给你签的,如果你录音了我会否认,而且录音不可以作为证据提供”
      文宇兰说着朝他伸出了手。然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毕竟他们可没人能察觉到有录音的迹象,蓝恡钺默默地把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拿了出来,文宇兰接过,看了一眼又还了回去,低低冷笑道“你的手机没有登陆账号删除的话,还是有备份的吧!”
      文宇兰暗暗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请你删掉,而且以后请你不要向我提任何私人话题。不然我会很怀疑你来警局的动机的--这可不是你随便玩耍的地方”
      文宇兰总是说请,只不过语气神态上来看怎么都会命令。
      蓝恡钺像挑战权威似的,回了一句,“如果我不呢?”
      文宇兰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理众人如何竖起耳朵,淡淡一笑又隐逝,好像做了个重大决定后,无所谓似的薄凉。
      “真抱歉,那我也没办法了!”
      文宇兰眼神暗沉了一下,才似乎觉得不妥当似的站了起来,略带歉意,却又很有礼数地道。
      “对不起,我忘了你不是我的组员,刚才那禁言32小时不做数,如果有其他的事你自己请便吧”
      蓝恡钺眼神一黯,笑了一下,却是不敢再多说话了。
      谁都知道文宇兰只有自己人才管,不想管的人自然都是她不放在心上的,所以也才算很有礼貌对待人家的。看来,在蓝恡钺还没说出--如果我不呢--的那句话之前,他本来是还算被文宇兰划分在她“羽翼”之下的--即使他刚进来,文宇兰也不知他的底细,但却还是愿意将他护卫。而也就是他说了那句类似顶嘴和再三挑衅的话后,才让她转变打算的,果真是脾气暴躁……不就是他挑衅了她一下么,何必这么急急地就改变心意,疏离起来,这可和他打听到的,对失踪手下都能寻找一年多不休的“长情”长官不像啊!
      没人看见的地方,蓝恡钺眼神暗了暗。
      不过这样也好,如果她把他当成自己人的话,倒不会对他“礼遇有加”,这才有的搞事情了——而且,他也算知道了她的其中一条底线,那就是千万别挑战她的权威,否则她还真的会因为那一句话的事情就不带你玩了。蓝恡钺不禁苦笑一声,也不知道他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能让文宇兰将他认为是自己人的那样随便对待了。
      “解决完”蓝恡钺的事后,文宇兰则是扫了一眼会议里的人,叹了一口气,不由地多说了一句。
      “今天在这里的,都是我信任的人,我没有很大的要求,只要没有人奚落到我面前的地步……不,即使那样也不算什么,如果有到那种地步也是我自己的失误。你们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文宇兰顿了一下,语气加重,“只是有一点,无论你们中的谁,都不能背叛对真实的忠诚,不过这一点深浅就靠你们自己的理解。还有一点,我很怕麻烦的事,如果要找麻烦去别的地方,反正不能在我这里。散会”
      文宇兰挥挥手,率先走出了会议室。所有人都站起来也陆续走出。
      张译兰去准备现场勘察的事宜,蓝恡钺却跟在文宇兰去审讯室的路上,笑意吟吟地还在搭话。
      “我看你刚刚说的那么有正义感,可是你在警局门口的做法可不像你所说的那样呢!”
      “可是你这样正直的人,要想把车开进警局的话,不还是得靠我这样的人为你开路”,文宇兰脚步不停道。
      蓝恡钺猛然看向她,“你怎么知道我有车?”
      文宇兰也停下转头看他,“我看到你口袋车钥匙了……”
      文宇兰说着又叹了一口气,想了一下又抬头看他。
      “见到你我一共叹很多次气了吧?这在以前可从来没有过……不过你可别把这当成一种成就,因为那样我会为难的。而且,你不是说也要去现场,那为什么不和张译兰一起去准备?”
      文宇兰眼睛直直地看向他,似乎极度不悦他跟上自己的举动。
      蓝恡钺微微一笑,“怎么,难道你有什么不能看的吗?”
      文宇兰皱眉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只是朝前走去。
      蓝恡钺在后面笑着喊道,“再告诉我一个问题,你是不婚主义吗?告诉我这个的话,我就不打扰你,真的,我只是对什么新鲜事物都好奇而已--我天生对矛盾的东西很感兴趣,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我会一直想着,也会一直烦你的”
      文宇兰停住,猛然扭回头,明显地下颌骨一紧,眉头深皱。她似乎有些不明白,他这样一个看起来应该是深沉成熟的医学工科类的人,却是会这样带着某些痞气,还是说,他只在自己面前才这样,或是因为她看上去很好欺负的原因?
      声音低沉了些,文宇兰似乎要发怒了却又忍下,“为什么你非要……好吧,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愿意相信你一次,只是希望你遵守诺言:虽然那很可耻,但我想,你的猜测的是对的”
      文宇兰虽然妥协回答了,却也向来遵循她不遣绝对化的词语习惯,并不正面回答--但那却足以回答他了。
      “我敢保证,我绝对是你见过最值得你信任的人”,蓝恡钺大声地说,露出一个笑容,看着文宇兰的背影倒退着进了电梯。
      “恬不知耻”,文宇兰低低斥了一句,觉得这样的人真是有些麻烦又令人头疼。但一个呼吸间,她又恢复沉寂,倒是觉得并不值得为这种人生气,而强迫自己忽略了这件“意外”。
      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的文宇兰,终于走到拐角的地方。堪堪地立在一扇银白色的铁门外面。文宇兰紧了紧手腕,打算去见她今天需要应付的最头疼的对象--钟木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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