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风冽

　　翌日，待熙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久候着的乳娘秦嬷嬷见她醒来，喜道：“公主可算醒了。”

　　原熙妍见身边被褥凌乱，那人却早已不知去向，便支起身子，问道：“王爷呢？”

　　秦嬷嬷笑道：“王爷一早便起了，在院子里舞了好一回子剑，这会儿去了书房。”原熙妍点点头，便起了身。秦嬷嬷忙指挥几个侍女侍候熙妍洗漱梳妆，又亲自去收拾一双新人的床榻。

　　原熙妍洗漱完了，亲自挑了身浅红色、遍绣着大朵金色牡丹和五彩长尾锦鸡的襦袄长裙，正欲换上，忽听秦嬷嬷讶然出声：“公主！这锦帕？”一众人均回了头，却见秦嬷嬷手捧一方白色素绢锦帕，满脸惊讶。

　　原熙妍见此情景，霎那间脸上红了白，白了又红，她见众侍女中除了自宫中带来的，昨晚侍侯她就寝的那名王府侍女也赫然在列，忙稳住心神，笑道：“这锦帕昨日嬷嬷遍寻不着，今儿在哪就翻出来了？”

　　秦嬷嬷正暗自失悔，见原熙妍问，忙赶紧笑着答道：“老奴到底是年纪大不中用了，这锦帕昨日怎么找都没找着，今日却在床沿下了找着了，想来是老奴昨日铺床时不小心落下的。”

　　原熙妍淡淡笑道：“一方锦帕也不值什么，嬷嬷找到就好。”说完便由众人换上衣裳，端然坐在梳妆台前。秦嬷嬷一见，忙抢步上前，笑道：“还是老奴侍候公主梳妆吧。”说着便巧手为熙妍堆起了如云高髻，两边各斜插一枚龙凤雕花的白玉发栉，当中仅着一支孔雀开屏的金制发钗，雀屏饰以七色宝石，炫彩夺目，雀口衔着一枚金丝坠着的樱桃大小的红宝石，恰摇曳于熙妍的眉心，更平添了丝娇媚。

　　原熙妍自镜中细细前后端详着自己，又自妆盒中挑了副鎏金银环镶宝玉耳坠戴上，一偏头时,恰看见那名王府的侍女正偷眼看她，便微微一笑，转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王爷让你来侍候本宫么？”

　　那侍女忙施礼道：“奴婢珠儿，是奉…命在公主跟前侍候的。”原熙妍点点头，正对镜整装，却有一小厮来报，说是王爷在华翠堂请公主前去一同早膳。原熙妍忙起身在众侍女仆妇簇拥下，由那小厮带路直奔华翠堂而去。

　　一路上穿堂过院，原熙妍见这春畅苑内花草茵茵，飞鸟翩翩，景致倒也不逊大内，正赏叹间，忽然瞥见不远处一片盛开着紫花的花圃中，有一碧衣丽人正游弋其间，原熙妍顿住脚步，问道：“那是何人？”那领路的小厮回头道：“那是王府的管事柳姑娘。”珠儿听了这话，忙上前回道：“柳姑娘如今是管先生的夫人。”

　　原熙妍一字一字仔细回味道：“柳-姑-娘，管-夫-人。”忽然恍然大悟道：“莫不就是那当年名动京都的名妓柳菲菲？”珠儿和那小厮均低头不语。原熙妍笑问道：“如今这柳姑娘仍是王府的管事？”珠儿低头回道：“王府里的大小事一贯都是管夫人打理。”原熙妍点头一笑，转头对秦嬷嬷笑道：“想当年瑞王哥哥也曾为她茶饭不思，如今既然遇上了，倒是不能不见。”秦嬷嬷道：“老奴这就唤她前来给公主请安。”说完自走上前去招呼柳菲菲。

　　原熙妍见柳菲菲跟在秦嬷嬷身后，手持几枝紫色香堇，一路款款而来，倒也是风韵天成。柳菲菲来到原熙妍跟前，拜倒在地道：“民妇正打算去给王爷和公主请安，却没成想这半路上便扰了公主殿下的凤驾，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原熙妍看她只着一身碧色素缎长袄，一头青丝松松绾在脑后，只拿一支翠绿剔透的玉簪髻发，简约清丽，宛如修竹，可丹唇轻启，低头含笑时却又妩媚如花，心内不由冷哼一声，面上却含笑道：“管夫人请起，夫人这罪由何来？是本宫适才见了夫人，一时好奇，招你来问几句话罢了。”

　　柳菲菲怀抱香堇，低头而立，笑道：“还请公主示下。”

　　原熙妍摇头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听侍女们说夫人是府里的管事，本宫初到王府，百事生疏，原想招夫人来问问话，只是这一时间倒不知从何问起了。”

　　柳菲菲淡淡一笑，神色恭谨道：“这府里的大小事情，勿论何时公主想知道，民妇自当一一细细回禀。”

　　原熙妍点头叹道：“管夫人到底是见过些世面的，这诺大的王府倒也打理的井井有条。”

　　柳菲菲笑容不改，仍是一味的恭谨：“公主殿下谬赞了，民妇可不敢居功，靖南王府的规矩是当年曾太王妃定下的，底下的人不过是照着章程做事罢了。”

　　原熙妍笑容一滞，却又笑道：“原来如此，难怪管夫人虽是着府里的管事，却也这等清闲，自可流连花圃，赏花解乏。”

　　柳菲菲忙欠身施礼道：“回禀公主，这紫色香堇乃是王爷至爱，倒不是民妇忙里偷清闲，因每日王爷案上都少不了这花插瓶，民妇这才特来采摘的。”语声娇柔婉转。

　　原熙妍听她一口一个王爷，心生厌恶，便移步上前自柳菲菲怀里，拿过一枝香堇，旋转花枝，微微笑道：“管夫人倒是忠心为主，可惜夫人这花许折在手里久了，竟是有些残了呢，夫人是府里的管事，倒也不必被这样的杂事缠身，秋月、秋雨你二人去花圃里多采摘些新鲜的香堇，给王爷的案上都插上。”说完将手中的香堇掷于地上，便领着一群人扬长而去，只留下两名侍女去花圃摘花。

　　柳菲菲恭送她背影离去，方将地上那支香堇拾起，于鼻前轻嗅，梨涡浅浅，兀自轻笑。

　　原熙妍一行人来到华翠堂前，宁捷上前施礼道：“属下给公主请安，王爷已侯公主多时了。”原熙妍点头笑道：“宁统领不必多礼”便进了屋，见卫翌风早已坐在桌前，乌木圆桌上大大小小摆了一二十盘膳食，便笑道：“熙妍来迟了，让王爷久候了。”

　　卫翌风笑道：“本王是想请公主也试试我靖南府的膳食，没搅了公主的清梦么？”

　　原熙妍脸色微红道：“熙妍一时贪睡，竟连王爷何时起身都不知道。”

　　卫翌风神情澹然温和：“这春畅苑没宫内那么多规矩，公主多睡些时辰，将养将养身子也是好的。”说完亲自盛了小碗粥，递到熙妍跟前，又看着她吃了一调羹，方笑问道：“滋味比宫中如何？”

　　原熙妍见他笑得如春风缱绻，莫名温柔，心内如被羽扇轻划，亦轻笑道：“确是更…爽口些。”

　　卫翌风展眉一笑，有少许得意的样子，道：“本王万事皆可从简，惟独这饮食起居上自幼起便挑剔惯了，简慢不得。想那军中时日，真是让本王觉得度日如年。是以此番进京虽然知道时日不长，仍将王府的一干旧人招到京内侍候。倒也让本王享了几日清福。”

　　原熙妍笑道：“都说靖南王令行禁止，调教出的人自然不差。”

　　卫翌风摇头笑道：“公主这下却说错了，府里的那些繁琐事本王从来不屑过问，自有管事的管先生夫妇打理，倒也是井然有序，从没让本王烦神过。”

　　原熙妍笑意微敛，低声道：“方才熙妍在路上巧遇了管夫人，倒确实是好人才。”

　　卫翌风却笑得飞扬：“改日公主见了管先生，方知道什么是好人才呢。”原熙妍微微一笑，两人便开始进膳，卫翌风不时给熙妍布菜，秦嬷嬷看在眼里，一颗心方才定了下来。
　　正此时，那秋雨、秋月两名侍女各捧了一大蔟紫色香堇前来复命：“公主殿下，给王爷赏得花摘好了。”

　　卫翌风循声抬头，却见两名侍女各捧了一大蔟紫色香堇站在眼前，一口热粥顿时哽在喉中，咽不下吐不出。原熙妍见他神色有异，不由心内起疑，问道：“适才管夫人说王爷最爱这香堇花，竟不是真得么？”

　　卫翌风缓缓咽下喉中的热粥，双眸灼灼，流光溢彩，须臾方笑道：“本王自是最爱这香堇花，只平日里她们也只是采摘几枝应个景罢了，倒不用采摘这许多。”

　　原熙妍嗤笑道：“王爷原来是舍不得这花么，却不闻“花开堪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王爷放心，熙妍自会命人将这花插入各处瓶中，不会白摘来糟蹋的。”

　　卫翌风听了这话，一笑道：“公主说得是，倒是本王矫情了。”说完两人各自用完了早膳不提。

　　卫翌风用完早膳，便自移步书房理事，进了屋，果然案上青瓷瓶中紫色香堇朵朵如蝶翩飞，想起那人那日笑靥如花，心中如碾盘碾过，再一见柳菲菲已静候一边，不由怒从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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