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生

　　尹伊一说的很认真，然而宋真比她还认真。医院本就是个特定环境，在加上周围昏暗的安静，在尹伊一说出‘真的有鬼’这几个字的时候，他这个平日里拽的二五八万的男孩，一下子就感觉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偷眼四下看了下周围的环境，黑乎乎的不说，似乎不远处还传来叽叽呀呀好似轮胎挤压的声音……

　　宋真身子往前靠更近女孩一些，嘴上却佯装无畏：“你干什么说这个？”人似乎也没有要马上离开的意思。

　　“医院的鬼据说都是体弱的病鬼。”尹伊一好整以暇，继续说道：“所以最喜欢那些年轻力壮阳气旺盛的男孩，采阳补阴……”她压低声音，让自己语气听上去更加阴森恐怖一些：“像你这样的……应该就是很喜欢。”

　　“你胡说什么。”宋真终于还是装不下去了，双手一把抓住伊一的肩膀，将她挡在自己身前。有点结巴的开口：“那你……保护我，你女孩，阴气重，……她一定不喜欢。”

　　宋真如此反应，尹伊一虽然颇感意外，但也觉得庆幸。然后她回身，拉住那还搭在自己肩膀上的一只手，飞快的朝着医院的大门外跑去。

　　初冬的天气，飞奔的少男少女，尹伊一满心茫然与惶恐的窥探到了一丝并不光彩的秘密，这个世界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且不那么光彩的秘密，然而她犹如运气破败的鬼魅，总是在不经意间闯进当事人想要裹紧的禁地里来。

　　“你看清了？不是眼花了吧？可真能编，女鬼不是都穿白衣服，”宋真被她拉着跑出两三百米元，直到大门口两个人才停下脚步。尹伊一尚在喘息，他却已经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刚刚言行有悖人设，正打算一本正经的挽回一下。“哪有什么鬼，我配合你演演戏，看给你吓的，脸都白了，再说就算真的有鬼，也是小爷我保护你。”

　　在对方开口之前先发制人，再粉饰自己一番，虽然底气不足，但男子汉行为上不能怯场。

　　尹伊一又回头朝停车场看了看，她这个看似很平常的动作却让原本就被鬼怪搅的不安的人看在了眼里，眼神飘忽，却不敢随着她的目光再朝鬼魅阴森的地方望去。

　　“快走吧，还看什么看？”他别扭的拉了她一把，可女孩竟然没动，脸上的表情似乎确认了真的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你不走我走了。”宋真干脆站到她面前替她挡住那一片阴森恐怖，壮着胆子想要回头一探究竟。

　　“别回头，千万不要看……”尹伊一立刻阻止他。

　　“你别说了，我……害怕！”他到坦诚了，伸手将伊一想要越过自己的脑袋摆正，然后拉着她就朝人多光亮的地方走去。边走边愤愤的喘气。

　　被她拉着走的人比他更加心神不宁，因为她隐约看见，就在尹言坪的车里刚刚跑出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那人跌跌撞撞，一直跑进了医院住院部的大楼里。

　　尹言坪的车子没多久也从停车场开了出来，如果说刚刚她还心存侥幸觉得车里的人并不一定就是自己的爸爸。但当车子从她面前驶过，尹言坪那张略显疲惫又故作镇定的脸再次清晰无比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伊一，那是不是你爸车啊？”宋真也并没有完全看清，只是那车就从他们眼前开过，隐隐的觉得驾驶位上的人有些像罢了。

　　“不是。”她回答的异常干脆利落。

　　她说不是，就不是。宋真也没较真，眼神从汇入霓虹的车身上收回来。“你冷吗？怎么发抖呢！”宋真注意到她露在外面的双手似乎都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就立刻要把自己的棉外套脱了下来。

　　然而尹伊一却没给他机会，神色匆匆的伸手就拦住了一辆出租车，竟自坐了进去：“今天谢谢你，宋真，我就回家了，你也快回家吧。”

　　似乎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坐在车里的人就催促着司机起步，也逐渐消失在了夜晚的一片霓虹之中。

　　尹伊一的车到家的时候，尹言坪的车已经停在楼下的车位里。她认认真真再次确认一遍车牌号，确实是山A0712Y,尹言坪的车没有错。车里没人，已经落了锁，这么冷的天气车窗还没上霜，应该是刚熄火没多久。

　　她屏着一口气打开了家门，安静如常，书房的灯亮着，客厅里没人。

　　“回来了。”本以为梁敬已经睡下了，这会儿卧室的灯不期然的亮了起来。

　　她哑然的站在原地，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话。母亲有着不为人知的隐疾，父亲在外面与其他女人有染……她的生活似乎从爷爷离开那天起就翻天覆地一般的改变了。而自己竟然没有半点能力去改变什么。

　　“妈。”她沉了沉心道：“我能和你说说吗？”她语气中带着恳切。

　　梁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那就去你屋里吧。”

　　伊一的房间与尹言坪书房中间隔着尹家夫妻的卧室，她每次回来也没怎么听见夫妻俩有什么声音。这个家出奇的安静，二人看上也没什么异常，甚至可以说在这场婚姻中两个人都是相敬如宾。越是这样，尹伊一越觉得哪里不对劲，仿佛每个人都带着一张面具生活，这种刻意的隐藏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梁敬已经换了睡衣，她坐在伊一的单人床旁边，随手翻了翻放在床头的一本《浮生六记》嘴角微微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你和爸爸感情不好吗？”她没有任何铺垫，将自己的写作业的凳子拉到梁敬面前，坐下来就问道。

　　她眼神中闪过一丝闪躲，瞬间又恢复如常：“为什么这么问？有什么事情吗？”

　　“他知道你……那件事吗？”她不答反问，执着的想求一个答案。

　　梁敬道：“那是大人的事情，你要做的是过好自己的生活。”她再一次更自己重复‘自己的生活’这个字眼，顿时让女孩心里犹如被搅乱的一池春水，更加迫切的朝着岸边探求暗涌。

　　“那你告诉我，你和爸爸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他不爱你了吗？”爱这个词仿佛特别沉重，在尹伊一说出口后就看到梁敬表情骤然变得不安。“我不是小孩子了，所以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你们做什么样的决定我也都可以接受。”她想起梁敬一直跟她重复的‘自己生活’又继续说道：“不用考虑我的感受，更不用因为迁就我你们两个人要勉强在一起。”

　　“你是这样想的？”梁敬望着女孩一脸的认真。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而且我都知道……”她后半句说的很小声，因为她很纠结，不知道今天在医院看见的那一幕要不要告诉梁敬。

　　“知道什么？”梁敬的紧张出卖了她“你知道什么了？”她语气变得严厉。

　　“……”尹伊一沉默。

　　“你跟我说，你知道什么了？”她似乎在努力压着自己的情绪，声音是那种很克制的低喊。

　　“我看见了爸爸车上有个女人……”她说的很隐晦，梁敬听懂了。

　　“女人吗？在哪？你是怎么看见的？”梁敬继续追问。

　　“嗯，就在医院，我在停车场看到的。她……她没穿衣服……”就在梁敬由惊恐转为默然的表情里，尹伊一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担心他们离婚，却对婚姻关系产生了恐惧。

　　“不会的，他不是那样的人，你一定是看错了。”梁敬将她床头那本《浮生六记》反过来扣上，语气平静的让伊一觉得绝望。

　　“你们为什么这样还要在一起呢？”她伸手抓住梁敬的双手，仰着头想要去看别过一边脸去人的眼睛。“你吸那东西也是因为这个，还是他找女人是因为对你失望。”

　　“失望？”梁敬情绪再次有了波动，她有些干裂的嘴唇吐出这两个字，思忖片刻又沉声说道“可能彼此都有过期望吧。”

　　“那你为什么还要碰那种东西，我看了法制期刊，成瘾是戒不掉的。那是深渊，是不可挽回的。”她这次干脆将梁敬的手抓起来放在自己脸侧：“妈，你不该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告诉好不好？我们去戒掉它，我陪你去。”

　　梁敬反手捧着女儿的脸，眼神凄然。

　　“伊一啊，你只要为自己而活就好了，忘了这些事，就权当你不知道，更没亲眼见过，也千万要让他知道。”她用脸贴了贴女孩稚嫩的面庞：“妈妈是个没什么骨气的人，这辈子就这样了，你要过你自己的生活。答应我，不要问，更不要管了。”

　　尹伊一还想继续追问，就听窗外传来了一声响动，不大，但还是很容易引人注意。

　　她拉开窗帘，往外面看下去，是一个花盆掉落，摔了个粉碎。她心里觉得奇怪，天气这么冷，谁家还有开窗吗？也就是这么一会儿工夫，刚刚还坐在自己对面的梁敬已经离开了。她拉上窗帘，跟了出去：“妈，你要睡觉了吗？”

　　然而没有应答，自家的客厅窗户开着，阳台上那盆铃兰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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