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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
回了直庐徐阶让我在茶间候着,不多时张居正提壶进了来。
笑道:“你今日竟真能回来。”
我想起徐阶行事不免有气,对他道:“我也未曾想到还回得来。”
他坐在杌凳上道:“我猜到今日你或会回来,或回不来。都不打紧,我自能保你性命。但见你回来还是不免惊喜,你竟真能从陛下眼底逃生。”
我心中也疑惑,不免问他道:“今日陛下未细问我在内宫传递消息的人,我以为要将我收押审讯,且我今日叛主,可陛下却放我回来了。”
“你不明白?”他歪着头道“你想想我以前对你说的。”
为臣不忠不当死?可我算什么臣子,又算什么能人?那一位对我这般奴才向来说杀便杀。莫不是年岁大了身体弱了心软了。
张居正见我想不通,摇头笑道:“景王若不在了,杀他眼线岂不多余。”
我细想确实如此,今日这般下来,景王应该要被废为庶人。盘查景王遗留在西苑内宫间的人,一是繁琐,再一个是会有其他人在中间公报私仇,到时不是景王的人也安排成景王的人。一番下来搅和一团乱,也不过是抓了一群奴才。
我点了点头,道:“我今日见陛下比扶乩时虚弱不少,大概是不愿为我们这些奴才费神了。”
他嗤笑一声道:“不是不愿,是不屑。”又问道:“你今日都报了何人为同党?”
我蹙眉回忆了一番道:“只报了西苑的顺儿。”于是把面圣时所说与张居正说了一遍。
张居正听罢许久不做声,我去给茶壶填水,他却让我停下。
对上我不解的眼神,他道:“你别忙了,往后一段时间你都出不来了。你坐下我与你细说。”
我拉了个杌凳,又看了看他,他示意我坐下。
我在他对面坐下,他说道:“你今日对陛下所说其他都无碍,但你不该保杨开寤。他是你何人?”
我想了想,实话道:“我与他并无关系,但他儿子与我往来。”
他挑眉道:“杨驰?”
我点头。他不屑地哼了一声,道:“顺儿死无对证,但也确凿给严世藩做过事,靖妃自我诬陷也算勉强合理,可杨开寤与景王互通多年,一查便明。你这一句虚言被证伪,陛下便不会再信其他事一句。”
我一想确实如此,忙道:“陛下当时未追问。”
张居正道:“你只是传讯跑腿的人,陛下本不会细问与你。但杨开寤一事你过于异想天开。你只凭自己与杨驰那点微薄交情就想扭转杨家牵连之势。可这皇家与官场,岂会那般儿戏。”他严厉道:“此事我会帮你善后,但杨开寤必死无疑,只不过罪名不是党争,是渎职。我只能保你的小朋友杨驰一命。仅此一次。”
我闻言忙拜了下去,他皱眉拉起我道:“私下莫和我来这套。往后你为我做事若也如此,我绝不救你。”
我听了这绝情的话,心里却一暖。正色对张居正道:“我记住了,绝不再犯。”坐回凳上想起他刚说往后一段时间我出不来,便问何意。
张居正道:“此番靖妃必受牵连。轻则降位重则幽禁至死。以放你回靖妃身边来看,大概是要封宫了。”
“那我以后如何为先生效力?”我想起以前被幽禁的日子,也与死无异,不由地慌了神。
张居正对我道:“此次断不可再私自出来,也不要与任何人往来。切记!可别提醒陛下你还活着了。时机到了我会去找你。”
似乎觉得也无甚交代,张居正便起身去提壶,我心中最大的疑惑——徐阶为何要在此时连同景王一下拉下水还未知道答案。
我站起来唤道:“先生...先生可否解答我一个多余的问题...”
他瞥了我一眼,道:“说吧。”
我踌躇着,毕竟这内阁阁老间的事,我问他怕是要挨骂,可想此时不问,再问不知何年。壮着胆子对他道:“徐首辅为何这么对景王?”
他回头盯着我,似有些意外,又走到门口左右望了望,回身对我轻声道:“若今日之前欲立江肃妃为后,江肃妃恰巧对你印象还不错,你会怎么做。”
我琢磨着道:“若陛下不是对内宫置若罔闻,我当然愿意去地位更高更受宠的娘娘那。”
他道:“便是这番道理了。”
言毕回来提了壶,对我道:“我不便再和你说太久,今日之后你我不必相见。你只要挨得过这段,以后没人再绊住你手脚了。”
我向他作了重重一礼。想再叮嘱救小杨大人的话,又怕他嫌我啰嗦。他既已说会救小杨大人,应不会食言。
见他去了,我想我也该回长安宫了。别是传旨幽禁的內监都到了,我还未到。再来这西苑要何时?临行对这茶间望了望,竟无甚感慨。
因为张居正说,时机到了他会去找我。
回宫不到一刻,西苑来旨封宫长安宫。
靖妃带着疑惑,问黄锦景王现在如何。黄锦依旧谦卑回道景王安好,除此之外不多言一句。
长安宫奴婢连同锦娴都被带出了宫,只余我与靖妃二人。
靖妃站在殿门前,不发一言。站久累了,她扶着门缓缓坐在门槛上,对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坐在她身边,直到夜幕遮满宫院。
她不再问我,也不再笑。每日如行尸在殿前殿后发呆。
除了有人定时往长安宫投递食物,再无人与这宫里往来。我牢记张居正的叮嘱,不与守卫打听任何事。
像上次被幽禁一般,我计算着日子,一日一日在这偌大地被遗忘的宫殿中等待。
即便等了两年,也不曾感到绝望。
直到这日,宫中突然鸣钟久久不绝,已记不清多少响仍未停歇。靖妃突地从殿内踉跄奔了出来,这两年间她的身体愈渐衰败,走快点都已不能了。
我忙搀住她,她望向宫外听着这鸣钟声声,每响一次她便吸一大口气。
钟声不停她却已站不住,我硬撑着她勉强坐在台阶上。她突然大笑不止,笑中又带着泪,我困惑地给她顺着气,她看向我,费力地呼吸,半响又嚎啕大哭起来。
远远听宫外內监的声音,嘶哑又尖锐地穿过巷口,穿过宫墙。
“皇上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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