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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遭弃
001风雪遭弃
老旧的板车发出沉闷的吱嘎声,在凸凹不平的土路上艰难的前行着。
驾车的是一位老头。
老头干练瘦削,头上戴着蓑笠,身上披着蓑衣,布满裂痕的大手紧紧控着缰绳,不时的扬起草鞭驱赶着拉车的老牛。
老头的身上已经罩上一层厚厚的白霜,看着似一个雪人。
天气不好,路况也不好,牛车走的很慢。
车上坐着一位老妪,老妪旁边依偎着一个男童,两人脚边是一条脏污的根本看不出颜色的破席。
席子看着空荡荡的,随着牛车的晃动也跟着轻轻晃动。
“婆婆,阿遥怎么样了?他怎么不哭了?”男童声音有些急切,隐隐带着一丝哭腔。
老妪闻言低头看向怀中的包袱,却原来是一团破棉絮,她掀开棉絮的一角,里面露出一个婴儿的青紫小脸来。
老妪心里一咯噔,直觉的有些不好,忙伸手去试小婴孩的鼻息。
男童已哭喊起来。
“阿遥!”
他伸手去抚弄婴孩。
“他不哭了。”他又喊道。
“没事,还有气。”老妪侧身避开了男童的手,又把棉絮裹紧些,“你不要动他。”她道。
说完老妪转身看向赶车的老头。
“当家的,到哪了?还要走几时?”
老头蹲坐在车辕上,正捂嘴咳嗽,好一阵长咳过去,老头尚来不及答话,突然又起一阵冷风。
空气中瞬间腾起一阵白雾。
白花花的雪粒子打着旋儿的往几人身上砸,直如一阵带着重量的急雨。
老牛的视线受到阻挠,脚下正好一个凹陷的坑。
只听“嘭”一声闷响。
“啊哟!不好!”老头惊呼。
老头手中辔头猝然绷紧,他赶忙松手想要缓冲,却已然收势不及。只听老牛哞哞嘶鸣,前蹄一撂,双蹄已经前屈跪下。
随之是板车更为猛烈的晃动。
“吁!福贵,吁吁吁…”老头手上发力,口中打起呼哨。
伴随着“咔嚓”一声,车辕断掉了。
车上传来老妪与男童惊愕的喊叫声,中间夹杂着一声弱弱的女声。
男童脚边的苇席在骤然而来的急风下整个掀开了。
苇席下仰卧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人。
“阿姊。”男童担忧的扑到女人身边呼道。
老头虽然年迈,身手倒还矫捷,他麻利的跳下车,稳住了车身,又去安抚躁动的老牛。
曲卷着的女人勉力睁开眼,看了男童一眼,又疲惫的闭上眼睛。
老妪看到女人的反应,面上就带出一丝悲悯。她嘴上蠕动了一下,最终没发出声音,她抱着怀中的襁褓,跟着老头跳下了车,凑到老头身边与老头低语。
不知老妪说了什么,老头只是面色深沉,最终轻轻摇头。
老妪浑浊的双眼就泛起了水汽,她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襁褓,深深叹息一声,然后又回头去看依旧瘫在板车上的女人及男童。那女人瘦瘦小小的,曲卷在板车的一角,面庞稚嫩,看着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男童也只七八岁,身材单薄的更是一阵风就能吹跑,更别提自己怀中的这个还不会走的婴孩了。
老妪仰头看了看漫天飞雪,心中抑制不住的更添几分悲锵。
妇幼稚弱,身无余财,又病痛缠身,天气恶劣。
这是天要索人命呀!
老妪面目凄楚,咬了咬牙,最终弯身把怀中的襁褓放到了路上,路面上雪粒如盐场,黄土已然变了冻土。
“婆婆!”男童看到老妪动作,似乎意识到什么,一撇嘴角又哭,边哭边跳下车去抱襁褓。
老妪全然看不到似的,走到车旁去摇动女人的身体。
“大姐儿醒醒!大姐儿…”
女人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体被大力的晃动了几下,就又勉强睁开了眼睛。
女人的双眼有些迷蒙。
不等她说话,老妪就道:“大姐儿啊,你是这小哥儿的长姐,老婆子有话还是要跟你讲。”
老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接着道:“大姐儿,咱们今儿就到这吧!天气坏,路也不好,你也别怪俺们,俺老两口是有多大的本事揽多大的活计,能捎带你姐仨走到这里,俺们两个老货也算是尽了力。眼见上午天都黑了,俺们非要赶在城门落锁之前进城的。且俺的福贵也一天没进料了,如此带了咱们大小五个,刚都栽了跟头了,且车辕也断了,实在不能再捎带你们了。”
老妪口齿清晰,言语利落,便说边俯身抱起了女人,一回身就放到了地上。
老妪本就不甚壮硕,且满头头发银白斑斑,显见的岁数也不小了,但是抱起女人却不甚费力。
何时了觉得脑袋疼极了。
丝丝冷风像刀子一样连绵不断的往她的脑袋、她的身体里钻,她觉得周边空落落的,伸手想抓住些什么,但被冻僵的身体却由不得她做主。
犹如一具被强制报废的机械人,她只能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呼痛的癔语。
老妪看的有些不忍,不过还是坚定的转开了视线。
何时了缓了一瞬,稍稍觉得好些,赶忙又开口。
“阿婆,你丢下我,带他们走吧。”她嗓音沙哑,字字泣血,“求你了,两个孩子还小,求你救救他们。”
老妪低头看了男童及那襁褓一眼,摇了摇头,叹息道:“这个小的怕是活不了了,大的若是愿意,俺就捎带他进城。”
何时了眼角沁出一滴泪,张嘴欲再说,男童却已扑到她身上,哭喊:“阿姊,俺不去,俺陪着你与阿遥。”
何时了眼皮挣扎了一下,最终如死人一样闭上了眼。
真的好冷呀,她不自觉缩紧身躯。
老头此时已经安抚住了受惊的老牛,向几人走了过来。他看男童哭的伤心,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嘴唇开合几下,到底没有发出声音。
这年头命贱。
要活命,就要懂得取舍。
老头不发一语的复又去整理断裂的车辕,很快理顺了套牛的缠绳与车辕之间的牵扯。
“二翠娘。”他喊了一声。
老妪应一声走过去,伸手接了草鞭与牛绳,口中就吆喝起调子,驱着牛当先往前路行去。
老头默默地弯身架起板车,一使力车轱辘就缓缓动起来。
这对老夫妻准备徒步入城。
“爷爷、婆婆!”看他们要走,男童赶忙弃了何时了,抱着襁褓疾奔到老夫妻身边,想再求一求。
“小哥,就到这里吧!俺们也是没得好办法呀!”寡言的老头终于开口了。
“是呀小哥,车坏了,天也不好,俺们两个老货原也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可终究老天爷不给脸,俺老夫妻能力有限,俺当家的身体本就不康健,现在福贵又坏了辔头,拉不得车。”老妪絮絮叨叨的解释着。
“俺能推车,婆婆,俺有力气的!你和爷爷都是大善人,帮人帮到底,就让俺们再搭一路车吧!”
男童使劲的抹去眼前的飞雪,急切的哀求着。
看着男童瘦骨嶙峋的小身板,老妪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小哥,真是对不住了。俺家中还有病人需俺照顾,可不能就冻死在这城外,实在是要城门落锁前进城的。”老妪说完不等男童再开口,赶紧扬鞭驱牛,疾步走了。
老头推车走在后面,脚步顿了一顿,终究心有不忍,卷起了板车上的那尾破席,回身弯腰盖在了何时了身上。
本来路上偶遇,看着男童哭的凄凉,又对着自己老夫妻砰砰磕头求助,难免动了恻隐之心,就捎带上了这几个娃娃,没曾想行路如此艰难。
没办法,有多大的能力修多大的功德吧!
他们老夫妻不能行善把自己折了。
老头走了几步,又顿住脚,回头去看呆愣在原地的男童,低声道:“小哥,你阿姊和外甥都病的厉害,不一定挺得过去,你却还是个好孩子,你若是想得开,俺可以带你进城,以后也算家里有个香火…”
老头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完,即被男童打断了。
“谢阿爷好意,家里就剩俺们姐仨了,俺要守着阿姊。”
老头摇摇头,回身再次看了一眼苇席下那一动不动的女人。
她似乎已经死去了。
罢了,冻饿而死的人可还少了。
老头又摇头,渐渐的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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