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归去

　　第四章

　　叶修直直盯着帐顶，一点也不想动。
　　“公子，您醒了？”是兰漪殿的侍女，小圆的声音。
　　“嗯。”叶修点了点头，环顾了一下熟悉的宫殿。
　　半晌，才开口道，“萧翎呢？”
　　“太子殿下派人传唤去了。”
　　“萧玖呢？”
　　“太子殿下在宣政殿。”
　　叶修挣扎着爬起来，却被小圆一把扶住，“公子，您起身做什么，您需要什么，奴婢替您拿。”
　　叶修不理会，自顾自坐起身，忍着全身的刺痛，蹒跚地走到衣架前。
　　小圆赶紧上前，服侍他穿戴整齐。
　　“公子可是要出去？”小圆边给他扣上腰封，边道，“太子殿下说了，公子先将养着，暂时就不要离开兰漪殿了。”
　　叶修打算迈向门外的步子顿了一下，良久，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怎么忘了。他如今已是谋逆之人，怎能再出现在众人面前？
　　“其实，公子这会儿不出门也挺好的。如今，宫里头人心惶惶，个个如履薄冰。陛下这两天，喜怒不定，不知砍了多少宫人。大家都尽量不走动，生怕惹祸上身。”
　　叶修不说话，小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陛下都好几天不曾临朝了。若不是太子殿下处理国事，朝堂之上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呢。”
　　“如今就是小殿下，也都受了太子殿下叮嘱，尽量不往朝阳殿那边去呢。”小殿下指的是萧翎。
　　“他可有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甘泉宫？”叶修打断她的絮叨。
　　朝阳殿是帝后寝殿，自是不可能停放灵柩。如此，灵柩只能是停放在甘泉宫了。
　　“太子殿下说……”
　　不等小圆回话，萧翎信步走了进来，“你去甘泉宫做什么？”
　　一向欢快自在的萧翎，此时眉宇间，尽是疲累悲戚。
　　他冷着一张脸，看着叶修。
　　“我去……”叶修张嘴，有些说不下去，好一会儿，才艰涩地道，“我去看看她。”
　　“你不是说，母后一直都是利用你吗？还去看什么？”萧翎冷冷道。
　　叶修嘴角一动，垂下眼眸。
　　见叶修一副失魂落魄，痛苦挣扎的模样，萧翎也不忍心再刺激他。半晌，稍稍放缓了语气道，“等过几天，父皇平静下来了，我回禀太子哥哥，寻个时机，再带你过去。”
　　叶修沉默了半晌，顺从地点了点头。
　　二人相顾无言，萧翎见叶修精神状态好了许多，也不多留，直接离开了兰漪殿。

　　————

　　叶修魂不守舍地在兰漪殿待了几天。
　　每天，除了坐在书桌前发呆，就是听小圆絮絮叨叨说一些宫里头的事情。无外乎，就是萧瑾煜还是不理朝政，萧玖还是每天忙到深更半夜，不得安寝之类的。
　　“公子，两位公主殿下回宫了。”小圆转了转眼珠，悄悄打量叶修的反应。
　　“什么时候？”叶修翻书的手一顿，面无表情地问道。
　　“昨天晚上。”
　　“你先下去吧。”
　　“是。”小圆行了个礼，悄然退了下去。
　　叶修合上书，走到摆放着一把古剑的铁架前，轻轻拿起古剑，拔出剑鞘，细细端详着闪着冰冷光芒的剑身。
　　此剑，名为沉水剑，是周慕仙入宫之前游历江湖时用的佩剑。在他十三岁生辰之时，她把它亲手系在了他的腰侧。
　　“修儿如今越来越出息了。要不了多久，也能仗剑江湖行侠仗义了。”周慕仙打量着眼前的他，满心满眼全是欢喜，有着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
　　“我不去行侠仗义，我要保护姨母。”他攀着她的胳膊，笑得欢畅。
　　“哼，花言巧语。”一旁的萧翎撇了撇嘴，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他腰间的沉水剑。
　　“昭珩，你若有阿修一半的努力，也不至于如今只有羡慕的份了。”站在周慕仙另一侧的萧筠取笑道。
　　“哼，我才多大。你都十六了，比他年岁还大，不也比不过他。”
　　“萧翎！”这下子，不仅萧筠忍不住了，连一旁闲闲看着他们斗嘴的萧迦也坐不住了，直接从椅子上站起身，要去拧他的脸颊，“不知道女孩子的年龄不能提吗？！”
　　“自己年纪大还不让人说。”萧翎边说，边往周慕仙身后躲去，“母后救我！”
　　“萧翎，你死定了！”萧翎萧迦顾不上维持端庄持重的风范，满屋子去追泥鳅一样乱窜的萧翎。
　　“顽劣！”周慕仙轻斥了一句，不但没有半点生气，反而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胡闹。
　　耳边，似乎还回想着当时的欢声笑语，叶修动了动眉头，抚上剑身。
　　他从不后悔两年前，拒绝萧筠。他和萧筠之间，这样的血海深仇，根本没有半分可能。
　　如今，更是注定不可能了。
　　她如今，只怕是恨极了他吧。

　　——
　　皇后薨逝，此等大事，再加上平叛诸事，诸多国事，怎能离了帝王主持大局？可，萧瑾煜已经有些状若痴怔，搂着周慕仙动都不动，寸步不离，更别提议政。萧玖身为储君，所有的事情自然而然都落在了他的肩上。
　　昭告帝都，皇后薨逝，宣礼部官员，商议国丧，处理积压了两日的奏折，处置叛乱后的诸事，抚慰幼弟幼妹。
　　还要想方设法，让萧瑾煜放开周慕仙的躯体。
　　痛苦之后，便是平静。当萧玖在宫人禀告之后，再次踏足朝阳殿，看着紧紧搂着母后的身躯不撒手的萧瑾煜的时候，竟没有太多的悲怮，面色沉静如水，内心也几无波澜。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父皇，母后已经去了，您给她留下最后的安宁吧。”
　　“退下！”萧瑾煜低喝，压抑声音，生怕惊扰了怀中之人。
　　“父皇难道非要母后死都不得安宁？”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字字诛心。
　　“退下！”萧瑾煜抬头低吼，充血的双眸如同暴怒的野兽恶狠狠地盯着萧玖，仿佛眼前的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萧玖无法，只能退出朝阳殿。
　　劝说无用，萧玖思虑良久，便采纳御医建议，在朝阳殿熏了安眠香，等萧瑾煜熟睡之后，再将母后身躯抱出来。
　　奇异的是，萧瑾煜醒来之后，并没有暴怒。反而异常平静。
　　后来，听了宫人禀告，萧玖方才得知，原来他的父皇，现在居然认为是母后和她闹了脾气，搬去了甘泉宫，还自言自语说什么让她在甘泉宫冷静几天，等气消了再见她。
　　痛到极致，便只剩下了自欺欺人。
　　但凡有宫人敢在萧瑾煜面前提一句皇后薨逝的话，全部被杖杀，以至于人人自危，在萧瑾煜面前再不敢提一句皇后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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