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归去

　　第十三章

　　两年之后，塞北镜城

　　两年时间，叶修走遍了整个塞北。
　　短短两年，比他前二十年的经理都要多得多。
　　当初卫慈给他的银两其实不到一个月就没了，不是花没的，而是被人骗了。
　　他离开卫慈的别院之后，就漫无目的往北方而去。一路上，遇到不下十次的鸡鸣狗盗之辈想窃取他的钱袋，若非他反应机敏，早八百年前就被偷个精光了。然而，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客栈，他还是着了道，被迷翻了过去，身上值钱的财物被洗劫一空。
　　他找客店老板理论，老板却打死不认，结果他就只能吃了一肚子闷亏，离开了客店。
　　被骗得身无分文之后，他困窘了好几天，幸而卫慈教过他辨识一些山果之类的，也勉勉强强没被饿死。
　　也就是这几天，他才体会了真正的饥饿困顿，那种饿的头眼发昏、前胸贴后背的感觉是多么难以忍受，还有浑身脏污、露宿荒野的窘迫。
　　他终于知道，他的前半生有多幸运。
　　再后来，他打算做工赚钱，结果被风月场所的老鸨给看上了，连哄带骗把他弄进了秦楼楚馆，恐吓利诱他卖身其中。若不是他武功傍身，根本无法从重重看院的打手护院之中逃出生天。
　　再后来，他又被骗进土匪窝。
　　几经磋磨的他，终于忍无可忍，劈手夺过土匪的刀，将拿着他的土匪一刀致命。然后靠着一己之力挑了土匪窝，洗劫了土匪窝中的钱财，解救了困在土匪窝中的男男女女。
　　钱财他自己留了一部分，大部分则散给了那些人。
　　这些人很是感恩戴德，拥着他去了当地府衙，当地的府衙嘉奖了他一番，还给了他一笔赏金。
　　之后，叶修就开始揭各地府衙的悬赏缉拿榜文，以此来谋生。
　　他边游荡边追凶缉恶，虽是谋生手段，可也算得上行侠仗义，竟是活成了当初周慕仙想要活成的模样。
　　这两年里，除了见识到塞北的风光，还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真真切切知道什么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见识了生老病死种种人间疾苦，见识了普罗大众的辛酸困顿，见识了芸芸众生的艰难谋生。更见识了朱门酒肉臭，见识了世家贵族的鱼肉乡里，更见识了贵族子弟的横行一方、嚣张跋扈。
　　见识到了太多的恶，也见识了很多的善。
　　渐渐地，便释怀了心中的仇恨和愤懑；不知不觉间，竟理解了萧瑾煜整治世家大族的心狠手辣，也理解了周慕仙顶着被朝野上下一直谩骂讨伐却坚定地上书的许多轻徭薄赋、休养生息的政策主张，更体会到她对他的用心良苦。
　　两年的时间，他白皙的脸庞，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色，不沾阳春水的双手，起了厚厚的茧子，华贵锦衣亦变成了荆衣布袍。
　　最重要的是，他的双眸，炯炯有神，灿若星辰，闪着坚毅的光芒，半点不见两年前的迷惘、困顿、死寂。
　　这个长于深宫、金尊玉贵不识人间疾苦的贵公子，从外到内改变地彻彻底底，焕若新生。
　　此时的他，正端坐在一个离镜城不远的管道边的茶寮里，举着粗糙的陶杯，一下一下，漫不经心地饮着茶水。
　　神态自若，淡定从容。
　　“你说你，做什么想不开要去参军啊？”一旁的孙超拿起一杯茶水一饮而尽，碰的放回桌上，“我是没办法，家里头死活要让我进飞羽军，给家里头光宗耀祖。你没家没口，一个人到处晃悠多快活，非来受这个罪。”
　　孙超是个猎户，制箭射箭是一把好手。他箭术高超，熟谙猎物习性，每每捕猎都是其他同行猎户的数倍，再加上闲暇之余制造弓箭贩卖，因此家中十分富裕。只是五年前，朝廷颁布休养生息法令，每年元月到四月，不得进行山林捕猎、河海捕鱼。渔猎都要实行该令法。如此一来，一年倒是小半年无法狩猎，连弓箭买的人都少了，生计越发艰难。他们家中爹娘一合计，便让他投军。
　　如今当兵不似以往，俸禄少又常年不得归家。前几年当朝皇后周慕仙向皇帝进言，请求精简军队人数，提高军队俸禄及实行探亲制度，朝廷经过大半年的激烈争论，支持之声终于盖过反对之声，因此当朝皇帝便雷厉风行地在军队中推行此政策。
　　现在当兵，不仅俸禄翻倍，还能二年一休假，十五年便能申请退伍。尤其是飞羽军，俸禄待遇更是比其他军队士兵高出一倍有余。
　　不仅光宗耀祖，还能赚钱养家，何乐而不为？
　　以前入伍当兵，那是人人避之不及，入伍简直是有去无回生离死别。现如今，竟成了人人争抢的饭碗了。
　　是以孙超虽然不乐意大老远的离家，又嫌进了军营不得自由，可他左思右想，也深知这是一个好的出路。
　　指不定将来还能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呢！
　　孙超是在十天前来镜城的路上，遇到叶修的，两人聊了一会，相谈甚欢，又得知是同路，便结伴而行。
　　“无他，想来便来了。”
　　孙超撇撇嘴，朝口里丢了个花生米，“行吧，反正你去了也好，我也有个伴。”
　　叶修笑着，举起筷子夹豆腐皮，慢条斯理地，仿佛盘子中摆放的不是随处可见的豆皮，而是玉粒金莼。
　　即便是身在乡野，他多年来养成的形容举止却难以改变。
　　“哎，你听说了么？”
　　“什么？”
　　“据说啊，北狄的大王又娶了一个王妃。”
　　听到北狄国，叶修夹菜的手不觉一顿，顺起了耳朵。
　　“他不是半年前才娶了我朝的平琚公主么？”
　　“你以为个个都跟当今圣上一样就一个皇后，北狄王之前就不知道有多少个王妃了。反正他们蛮夷之地，又不讲究，娶多少不行？”那人叹了一口气，“只是可怜公主殿下，刚去了半年就被抛在脑后了，以后日子指不定多难熬呢。当时我去贺城，有幸见了一眼公主殿下，那真是天家尊贵人儿，端的是美若天仙、倾国倾城。可惜呦！”
　　“那倒不至于，平琚公主好歹是当今深受宠爱的嫡长公主——”
　　“再受宠再尊贵又如何？远水救不了近火，到了北狄，还不是任人搓扁揉圆。”
　　听到这里，叶修的手，捏紧了筷子。
　　“叶修，叶修？”孙超见他出神，捣了他一下，“想什么呢？”
　　“没什么。”叶修抬眸一笑，“快些吃饭吧，我们争取天黑之前赶到镜城。”
　　孙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歪头瞅了瞅已经转移话题还在喋喋不休闲侃的后面一桌的二人，想了一下不得其解，便不再多想。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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