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禁

　　顾明华到内庭时，沈应星的孩子正拿着木剑在两两对战。除了沈垣，顾明华从来都没有仔细看过沈应星的其他几个孩子，甚至是不知道沈应星有几个孩子。顾明华一身灰衣独自站在廊下，目光落在拿着木剑的沈垣身上又或者是生生从沈应星身上转移到沈垣身上。
　　从那一袭灰衣出现在视线里，沈应星遍浑身不自在，接过一旁奶娘怀里的小女儿，心不在焉的抚摸着孩子的背。正如顾明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应星一样，沈应星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顾明华，哪怕今天是他特意逼迫顾明华进宫，可是才看见了，他又无比后悔做出这样的决定。
　　冬日里的阳光并不热烈，柔柔的照在广场的孩子身上，因为正在比试，几个孩子额头都有一层薄薄的汗。
　　沈垣正在和大皇子对打，无意间看到廊下的顾明华，一时不察，被大皇子的木剑刺中，倒在地上，木剑也丢在一边，大皇子却还不肯停手，木剑向前就要往沈垣面前刺去。
　　看到沈应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顾明华眉头一皱，几步上前就夺了大皇子的木剑。大皇子被夺了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呆愣在原地。顾明华拉起倒在地上的沈垣，蹲下身子，替沈垣拍干净粘在衣服上的灰尘，才又回身对大皇子鞠躬道歉。
　　沈应星的手不自觉的紧握起来，直到怀里的小女儿发出声音才又后知后觉的松开。将小女儿递给奶娘，沈应星拿起木剑走向顾明华他们走去。“既然顾大人也想比试比试，那不如和朕比试一番如何？”
　　“皇命不敢不从，能同陛下比试一番也是为臣的荣幸。”顾明华拿着木剑对着沈应星作揖，嘴里面说着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这明明是他们今年第一次说话啊。夹着雪花的冷风吹了过来，吹进了顾明华的衣领里面，冷得顾明华打了一个冷颤。
　　正在比试的皇子早在沈应星上台的时候就被江公公带到了台下，沈垣手握成拳，痛得不能再忍受了才松开，最后将头扭到一边，其他皇子则是伸长了脖子，好奇的看着台上对峙的两个人。
　　沈应星紧紧握着手中的木剑，像是看见猎物的猎人，看着顾明华的眼睛多了几分冷漠，仿佛顾明华真的是他的猎物一般。
　　顾明华随意握着剑，一如既往是一副淡漠的样子。
　　打破沉默的是沈应星的脚步声，他拿着剑直接向顾明华的门面击去。顾明华就像是来不及反应一样，只是拿剑横在面前，拦下了沈应星的剑，只要顾明华迟了一步，这剑便直接劈在顾明华脑袋上，若是用的真剑，顾明华此刻怕是不在人世了。
　　就在顾明华拿剑挡之前，沈应星的心就缩成一团，他不希望自己这一剑劈在顾明华身上，哪怕只是一把木剑。看到顾明华拦下拿一剑，沈应星松了一口气，很快他就对这样的自己不满了，出剑的速度一下比一下快，招式也一下比一下凌厉。
　　顾明华永远是一副沈应星看不透的样子，在沈应星凌厉的攻势下，也只是随意的挥舞着手中的剑，堪堪拦下攻击就行。顾明华永远都在防守，守着自己的原则，正如对待这一段感情，表达爱意的是沈应星，为他抗争的是沈应星，接受爱意的是他顾明华，主动放手的是他顾，即使后来沈应星让他留在京城他，他依然拒绝了。
　　“明华，今天武统领又教了我一套剑术，我来练给你看，你可得看好了！”
　　沈应星一个横劈，顾明华脑海中就突然出现当年肆意张扬的少年郎，躲闪不及，沈应星的剑就重重落在了顾明华的脖子上，顾明华的脖子当即就出现一条红色的印记。
　　顾明华楞住了，当然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突然被打，懵了。沈应星也愣住了，他当然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他心里后悔不已，可是却又不愿意再看顾明华，倔强的将头扭到一边。
　　演武场早就没有了围观者，早在沈应星出剑狠厉的时候，江公公早就带着皇子出去了，如今只剩下两个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啪嗒！”顾明华的剑落在雪地里，整个人也跪在地上。胸口的衣服渐渐印出血色，这半个月，城楼前落荒而逃是因伤，不敢见沈应星是真，养病也是真。顾明华一低头就看到胸口的血花，好在沈应星没有看着他，让他松了一口气，他挣扎着站起来，对着沈应星的方向，弯着腰赔罪；“下官告退，望陛下恕罪。”顾明华说完转身就想离开。
　　“顾明华！”沈应星看到顾明华要离开，立刻开口吼叫。
　　顾明华楞了一下，依然头也不回的走了，现在他只想早点离开，伤口裂开了，他不愿意让沈应星知道他的身上又多了一道疤，背上的疤已经让沈应星厌恶了，他再也不想在沈应星的眼睛里看到那样的目光。
　　“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吗？”在看到顾明华转身离开，莫名的委屈布满沈应星的胸腔，促使他不甘心的开口，再一次叫住顾明华。
　　顾明华这一次停在了原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不是我不想见到阿星，是我不敢见到陛下，陛下有自己的判断，明华也有自己的想法，今日是明华做错了，错在不该进宫，陛下就原谅明华这一次吧！”说完这些话，顾明华又一次抬起脚向前走去。
　　沈应星没有再阻拦，他有些想不明白顾明华为什么要用两个称谓来同他说话，而顾明华的话又是那样的伤人，沈应星早就没有了要拦住顾明华的心思，心里面莫名的委屈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就看着顾明华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面。
　　“不该进宫，难道是我逼着你进宫的吗！？”待到顾明华走远了沈应星才对着木桩发泄自己的怒火，终究是不忍心让顾明华听到自己的抱怨。这时沈应星早就忘记是他逼着顾明华进宫。
　　顾明华走到宫门口，还是捂着胸口，不愿意让谷叔叔也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慌慌张张的上了马车，拉开领口一看，果不其然伤口还是裂开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从五年前被伤了一刀，伤口恢复的速度就慢了许多，这一次受伤，都快两个月了，伤口还是没有完全愈合。
　　“公子，到家了。”谷叔叔的声音传来，顾明华随便用一张手帕捂住胸口，匆匆下车，对谷管家吩咐一句沐浴，就进去了。
　　谷管家也有点疑惑，但是还是照办了。
　　“公子，水好了。”谷管家站在顾明华门前。
　　“嗯。谷叔叔，你去忙吧，换下的衣服我到时候直接拿去给他们就行了。”顾明华应了一声，支开了谷管家。
　　到了浴室，顾明华脱了衣服，背上胸口，大大小小十多道疤，先把衣服上的血渍清洗干净了，顾明华才踏入浴桶。在水汽环绕下，顾明华放空了自己，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有片刻的安静，脑海里面那些过往的喧嚣才不会一直吵闹。这么一放空，顾明华就睡着了。
　　那扇紧闭的房门里不时传来女子的声音，一盆盆血水被送出来，门又关上，顾明华的手被父亲紧紧握着，小小的顾明华抬头看见父亲铁青的脸色，懂事的站在父亲身边。那年顾明华五岁，没有见到期待已久的妹妹，失去了慈祥的母亲，顾明华的父亲顾临也差点随他母亲而去，若不是顾明华年纪尚小，缺个人照护。十二岁，在对亡妻的无尽思念中，顾临扔下了顾明华，在妻子去世后，这个男人就一蹶不振，熬了五六年，熬不下去了。
　　“明华呀，你性子执拗，我在还能护你一二，我如今去了，你将来可怎么办啊！”
　　顾明华梦中突然惊醒，人已经滑了下去，水漫过顾明华的大半张脸。好多年不曾梦到亡父，突然梦到，是预示着什么吗？水温渐凉，停止深思梦中突然出现的父亲，顾明华从水起来，这片刻的安宁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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