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落在昨日窗

　　吃早饭的时候，杰克遇到点不太顺心的事。

　　江小瑜说想体验硬卧，他用手机一连订了三次火车票，都没订到下铺。

　　“把你的身份证给我吧，我去车站买票。一会吃完饭，你先回房间休息会。”

　　“我和你一起去吧。”江小瑜擦擦嘴，表示她也吃饱了。

　　杰克微微皱眉，眼神里掠过一丝零乱。

　　昨天半夜打开旧手机号，一堆的短信，他得找借口单独离开一会才行。

　　“你多休息会吧，晚上在火车上又睡不好的。”

　　江小瑜垂下睫毛，脸上的表情很受伤。

　　“昨天晚上你就丢下我，现在又要丢下我。”

　　声音轻轻的，哀怨，无助。

　　“那，中铺行吗？”杰克问。

　　“中铺就中铺嘛，干嘛把我想那么娇气。”

　　杰克松了一口气，把还没取消的车票订单付款。

　　这姑娘，好害怕被人丢下。

　　想到她说的那句话，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了，心就痛。

　　但怎么总感觉，她好像今天有些不一样，情绪很低落，饭也没吃多少。

　　因为昨晚他没有陪着她，把胳膊借给她吗？

　　上了火车，看什么都好奇的新鲜劲，让江小瑜情绪又涨了起来。

　　“杰克，新疆太大了。火车开好远好远，都看不到一个城市。”

　　“杰克，你说这里以前会是什么？海洋吗？水没有了，变成了戈壁？”

　　江小瑜的话很多，坐在窗前的小凳子上，望着窗外的风景，像只雀儿，喳喳地叫个不停。

　　杰克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手里端着保温杯，水太烫，他嘴对着杯子不停的吹。

　　新疆太干燥，她嘴唇都起皮了，得让她多喝些水。

　　睡到半夜，江小瑜被吵醒了。

　　她在中铺，对面的下铺和中铺，是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

　　前半夜，妻子在中铺睡觉，丈夫在下铺抱孩子坐着，那孩子的头，枕在他的腿上。

　　江小瑜被吵醒时，丈夫去中铺睡觉了，□□子在下铺抱孩子。

　　那孩子第一次坐火车，有些兴奋，黏着他妈妈问东问西的。

　　孩子的声音脆脆的，母亲的声音很轻柔。

　　孩子嘛，一个问题反复问来问去，常有的事。

　　但那母亲脾气极好，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回答。

　　一会儿，睡在中铺的丈夫醒了，探出身问她妻子：“要不你上来睡会吧，我哄他。”

　　“不用，你快睡吧。”妻子轻轻低语，生怕吵醒其他乘客。

　　江小瑜睡觉轻，也和那孩子一样有些兴奋，睡不着了，索性侧身躺床上看那对母子。

　　那孩子身子又软又小的一团，蜷在他妈妈的怀里，让江小瑜联想到在电视里见过的树袋熊。

　　母亲手上的动作，和她说话的语气一样又轻又柔，一会帮儿子擦擦额头上的汗，一会把小毯子拉一下，盖住儿子乱蹬的脚。

　　江小瑜看着看着，神思就有些飘渺了。

　　好像她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生过两个宝宝，一男一女，不对，是两个女孩，也不对，是两个男孩。

　　嗯，应该是两个男孩，做女孩太苦了。

　　那两个小男孩，一人一间房，他们一家人住在一套五居室的大房子里。

　　他们还养了一只鸟，那只鸟会说话，落在那个人的肩上，学着她的声音对他说话。

　　每隔一段时间，那个人就会收到一张，从苏州寄来的明信片，上面写的都是她想对他说的情话。

　　她怎么会有那么多情话要对他说，足足写了五十年的情话，一年年的寄给他。

　　爱他呀，情话怎么说得够。

　　他也是爱她的呀，一收到明信片，就会笑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怎么吻她都吻不够，绿箭味的吻。

　　好美的梦，美得好像，她的前世真的拥有过这么幸福的生活。

　　想完前世想今生，江小瑜看着躺在她对面上铺的杰克。

　　还没待细想今生，火车到站了。

　　杰克总是这么细致又贴心，在火车上就已经订好了酒店。

　　包括在吐鲁番的时候，他也是在去酒店的路上，就提前订好房间。

　　这样，他们到达酒店之后，办入住会省事很多。

　　江小瑜把身份证交给他，就可以直接去等电梯了。

　　其实也不过节省个几分钟，但杰克就是这么贴心，想让她能早几分钟进房间休息。

　　然而进了房间后，江小瑜并没有休息。

　　她蜷缩在床上，继续想她的今生。

　　杰克在卫生间里洗漱。

　　他本来可以去他的房间，但他不敢，怕她又说他丢下她。

　　等他从卫生间出来时，见江小瑜蜷在床上，眼神凄楚地望着他，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浑身上下，被落寞与忧伤笼罩着。

　　有些心疼，是不是胳膊没有借给她，她睡不着？

　　杰克走到床边坐下，把胳膊伸过去，枕在江小瑜的头下。

　　“睡会吧，睡好了再带你出去玩。”

　　“杰克......”

　　“嗯？”

　　“杰克......”

　　“我在啊！”

　　“你会一直在吗？”

　　“我一直在啊。”

　　“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以后。你说养我到结婚。那如果我不结婚呢？”

　　该怎么回答？

　　他把她从江子昂身边带走，弄丢了她的幸福，自己却又给不了她幸福。

　　“就算你是弯的，你也终究会有你的生活，那时候我该怎么办？”

　　“我不会不管你的，哪怕他们都不管了，我也会一直在。”

　　当然得一直在，这是他欠了她的债。

　　“还能信吗？他都说了，诺重如山，许他一世微笑，必馈我三生烂漫。可半生都还没过完呢。”

　　是啊，真的能做到吗？明知道的，他做不到，骗她，他也不好受。

　　这个姑娘有毒，和她越相处，越舍不得看到她有一丝一毫的难过。

　　她那种像孩子般毫不设防的信任、依恋，那清澈又纯净的笑，比毒药还毒。

　　“杰克，我想有个宝宝。如果有个宝宝陪着我，结不结婚，我都不孤单了。”

　　杰克听得又是心头一震。

　　“杰克，帮我个忙吧。”

　　心头接二连三的震，这姑娘，是想跟他有个孩子？可是他给不了她。

　　“你帮我找个男人吧。我跟他生个宝宝，然后你帮我把他甩了。”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想要孩子，可以领养一个嘛。”

　　杰克松下一口气，却好像，又有些不是滋味。

　　“你知道相爱的人，为什么会特别想有个共同的宝宝吗？因为可以从宝宝身上，看到对方年轻时的模样。”

　　“就算能从宝宝身上，看到我自己年轻时的模样，我也很满足了。”

　　“别胡思乱想了，快睡会吧。”杰克心里很乱。

　　从宝宝的身上，看到对方年轻时的模样，这句话，触到他心底去了。

　　赶紧把她哄睡吧，他好找机会去打个电话，有些事，得尽快解决掉。

　　他心里乱的，不是有一团麻，而是疯狂生长的藤蔓。

　　赶紧把事情解决了，他的心才能重归宁静。

　　然而看着江小瑜在他怀里睡得那么甜美，一脸的纯净，又对他满心的依恋，怎么舍得放下她，悄悄离开。

　　待江小瑜睡醒，杰克先带她去吃饭。

　　一家很有特色的餐厅，他们点了羊腿抓饭，薄皮包子，一盘烤羊排。

　　江小瑜平日吃饭，怎么高兴怎么来，常常吃得满手满嘴都是油，跟个淘气的小孩似的，恣意妄为。

　　但这顿饭，她却吃得拘谨极了。

　　吃个抓饭，勺子轻得都不敢往盘子里落似的，一小勺一小勺抿着嘴吃。

　　以往看到带骨肉，她抓起来就大口啃，今天却是用拇指和食指小心地拿着，用牙一点点撕骨头上的肉，吃得极斯文。

　　目光掩在睫毛下面，还不安地四处张望。

　　“怎么了？”杰克不解地问。

　　“杰克，这边的人吃东西都好优雅。你看，他们吃馕，是用手掰成小块，送到嘴里。不像我们，抓在手里就直接咬。”

　　“我都自卑了，感觉自己的吃相好粗鄙。”

　　杰克笑了。她原来是因为这个，而显得不太开心的样子。

　　饭吃到一半，一位维吾尔老大爷，端了一盘素抓饭，坐在江小瑜对面吃起来。

　　他没有用筷子，而是三个手指在盘子里，一小撮一小撮的捏了抓饭往嘴里送。

　　江小瑜不吃了，仔细地观察着老大爷的动作。

　　看了一会，她把勺子往盘子边上一放，也学着用手吃起抓饭来。

　　捏一小撮米粒，塞到嘴巴里，娇俏的一张脸，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杰克看着江小瑜，眼里笑着，心里也笑着。

　　这样的姑娘，心地像孩子一样简单，又像水晶一样清透，真的是，怎能让人不心动。

　　饭后，杰克带江小瑜逛巴扎，打算逛完了再去找旅行社。

　　“杰克！我感觉像出国了一样，这里的人长得不一样，说话也听不懂，处处充满异域风情，空气里的味道都不一样。”

　　“杰克！你看那个小巴郎，睫毛好长呀！这里的人好像都是浓眉毛，长睫毛，太好看了！”

　　“杰克，给我买这个，我今天要当古丽！”

　　江小瑜把杰克拖进一家服装店，买了一条红色艾迪莱斯花裙子，配了件黑色绣花小马甲，还有一顶红色绣花小花帽。

　　她买完就穿上，张开双臂，站在店门口正午的阳光下转起圈来，裙摆波浪一样绽开，像一朵怒放的玫瑰花，脸上的笑容，比玫瑰花开得还要热烈。

　　杰克看得有些着了迷。

　　一阵风吹皱了江小瑜的裙摆，把一句话也吹到了他的心里。

　　“只有滴在男人心头的一滴血，会让男人记她一辈子。”

　　江小瑜不是滴在他心头的一滴血，而是落入了他心底的一颗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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