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

　　惊堂木一拍，原本嘈杂的茶馆大堂瞬间就静了下来，那些窃窃私语，也几乎不可闻。

　　说书先生端坐于茶馆大堂正中的方台上。台上陈设十分简单，一桌，一惊堂木，一盏，一椅。那说书先生打开他尺寸稍小的折扇，边摇边说：“上回书说到东陆嘉裕十九年……”台底下的人也优哉游哉靠着椅背听起来。

　　说书的内容大都是市井人喜欢的八卦、传说，又或是几经周转不知真相的故事。这茶馆说书的先生也是个会卖弄的，常常是说到关键或是听者兴意正浓时就戛然而止，勾得这附近的人夜不能寐，第二日无事便早早来这茶馆寻个座，只为那“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之后的话。

　　“……太子楚晰章与信王楚晰奕打了个两败俱伤，东陆动荡，时局瞬息万变，皇上被刺客刺伤，仅十日便驾崩而去，太子上位，信王党不服，于是便策反东陆北地十六州与中州二十城，自立为王，东陆分裂为南北两国……”说书先生唾沫横飞一阵，就让人热血沸腾。

　　东陆王朝曾是这片陆地上的第一大国，国力强盛，奈何两王相争，导致国家分裂成如今这般南北对峙的局面。这场灾祸仅过去四年时间，南北两国建立时间过短，战事连年，故没有确切的国名，大家就简称楚晰章所控之范围为“南国”，楚晰奕所占北地十六州与中州二十城为“北国”。

　　分裂之后，南北战事不断，北地向来尚武，水草丰茂，畜牧繁盛，矿产也多，尽管冬日严寒，但吃食尚能供给，故不断扩张军队，大兴战事；南国则因水系发达，又原东陆在南边大兴水利，贯通东西南北，直连接海上，故水土适宜耕作，物产丰富，商贸发达，十分富庶。但南地之人向来是崇文厌武，附庸风雅，南北之争就一直胶着，暂时分不出谁胜谁负。

　　“这南北两国之争，大家都清楚，今儿我就给大家讲讲少有人知的事儿……”说罢，说书先生收起折扇放于身侧桌上，又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嘬了一口，表情似有些回味，又有些不舍地放下茶杯。

　　但他慢吞吞的动作引的台下一阵不满的躁动。说书先生又拍了一下惊堂木，略有些得意地说：“大家稍安勿躁，且听我慢慢道来——”

　　这嘉裕皇室说来也是奇怪，除了嫡长子楚晰章以外，其他的皇子皆因种种缘由未能长至成年，嘉裕皇帝到了知天命的年龄才得幼子楚晰奕，故而老皇帝对这个小儿子自是疼惜得紧，楚晰奕一出生便被封为了信王，也是他出生这年，当时身为宁王的楚晰章被封为了太子。

　　“原说这信王和太子相差了十八岁，对于太子来说没有多大威胁，但后位自太子之母去世后常年空缺，老皇帝便在楚信王十五岁生辰之际册封其母柳氏云妃为后，这柳氏的哥哥乃是当朝左相柳铭君，左相又与督国将军顾屿山沾亲，这一下便激起千层浪。”

　　这千层浪无非就是太子一党与信王党的党派斗争了，太子一党有六部支持，手握兵权，信王党则有左相与督国大将军支持。这场纷争仅持续了一年，老皇帝遇刺驾崩，太子登基，信王自立为王，国家割裂，天下大乱……

　　台下的人有些不耐烦了，“你这老头，好生无趣，这不都是大家知道的事儿嘛，有什么好讲的。”“就是，就是。”

　　“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说书先生打开折扇摇了摇，继续说：“后来这左相突然倒戈，与右相裴之轶合力推举太子上位，而后左右相又双双离奇暴毙，两府上下差不多都被屠杀干净，右相之妻尹氏携女上山礼佛，这才逃过一劫。太子一党称乃信王不服，蓄意报复。可众所周知，这左相乃信王的舅舅，右相位极人臣，只忠于老皇帝，为何两人皆殒命，在座各位不觉得奇怪吗？”

　　台下的众人犯了难，开始左右相商，一阵七嘴八舌的嘈杂后也没能得出个结果，就嚷嚷起来：“别卖关子，快说。”

　　“哈哈，各位预知后事如何，待听我下回道来。”又一拍惊堂木，说书先生捋着胡子有条不紊地下台，然后离去。

　　“求知若渴”，让人抓心挠肺，众人虽是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等明天再来。

　　天色渐渐暗了，茶馆里的人也三三两两地离去了。

　　十二岁的柳絮絮两只小手捏着茶杯，愣愣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她身材瘦小，面色蜡黄，梳着个丫鬟式的髻，身着粗布衣衫，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若是将她放在人群中，定不能引起旁人注意，但此刻略显冷清的茶馆里，她的身影却格外显眼。

　　“小丫头，我们要打烊了，”店小二收拾完二楼的桌椅下楼便看到这么个小丫头坐在靠门的角落，捏着茶杯，不知在想什么，“你赶紧回家去。”

　　柳絮絮听到小二哥的话，并不着急回答，而是缓缓指了指手里的茶杯。

　　小二看了看茶杯，再看了她一眼，只说了句：“行了，最后一点茶沫子，喝完赶紧走。”转身便收拾她旁的桌椅去，不再理会她。

　　天越发黑了，街上也渐渐通明起来，打更人的声音也响起，只不过这小茶馆不在中央街道上，柳絮絮听不太清说的几时，不过约莫着是戌时了。

　　“时间差不多了……”柳絮絮嘟嘟囔囔地自说自话，小手稍微用力捏了捏手中土色的茶杯，便捧着喝了起来，虽然茶已经凉透，也一点不剩。她放下手中的茶杯，从贴里衣的小荷包里掏出了一个铜板放在了茶杯旁，拍了拍有些发皱的裙角，大步跨出门，一溜就不见了踪影。

　　两个时辰前，琼花楼。

　　“絮絮，”一身青衣的柳依依手头飞速地收拾着妆案上的值钱物件，一面对柳絮絮交代着，“你现在出门去，两个时辰后，楼里开张后再回来，若有人问起你干什么去，你就说我打发你到城东门那家点心铺去买些水晶糕点回来。”

　　“是，小姐。”柳絮絮也不多问，俯着身子准备退出去。

　　收拾好妆案上东西的柳依依，又收拾起衣柜里的衣服来。而见柳絮絮如此，什么也不问，柳依依似有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你不问我为何？”

　　柳絮絮模样木楞，眼神却格外明亮，听到柳依依的话，她怔了怔，有些犹豫，接着直起身来，深吸一口气，“我只有一句话想问小姐，”她明亮的眼神，目光灼人，似将柳依依穿透了，“小姐是恨我的吧。”

　　柳依依看着门口的柳絮絮，听着这句并非问句的话，她突然生出一股火，“柳絮絮，滚出去。”

　　听到这句，柳絮絮小小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她半阖上眼，轻抿了一下嘴唇，“是，小姐。”

　　门轻轻打开，又关上。

　　柳依依跌坐在榻前，提着的一口气突然就松了下去，但此刻她目眦欲裂，却克制不住眼泪滴落。

　　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柳依依便收起了自己的情绪，从袖里掏出一封折叠整齐的信，同她收拾好的东西，一并放进了一个箱子，上了锁。接着，她又拉开榻下的地毯，敲弄几下，一个暗格就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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