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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伤
“别动!越动越紧的!”谭明赶紧大喊。
他俯身试着用力掰开捕兽夹,掰不开。看到南恩血流不止的脚踝,谭明慌了神。他仔细研究了下捕兽夹的构造,没有发现开关。谭明知道此刻自己必须冷静。
他思索了一会,对早已痛得呲牙咧嘴的南恩说道:“你在这里等我。别动!”
南恩害怕不已,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看了看他,信任地点了点头。
谭明跑到前面的山上,不一会儿又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两根粗木棍,对南恩道:“会有点痛,你忍住。”
南恩闭着眼睛,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好。”
谭明把其中一只木棍试着顶住夹角,拿起手中的另一根木棍向下垂直轻轻敲击着虚卡在捕兽夹上的木棍。随着阵阵敲撞,南恩感到伤口处的捕兽夹在血肉中震颤。她强咬着牙,不发出痛呼声。
谭明感受到南恩小腿的抖动,他停顿了一会。看着南恩的眼睛说:“对不起,你再忍忍。”
南恩睁开雾眼迷蒙的大眼睛,看着谭明诚恳的眼神,找到了一股安心的感觉。她咬牙点了点头。
谭明又继续将粗木棍向下捶,一下又一下,感觉时间仿佛过了半个世纪,终于之前虚放着的木头成功下落,粗壮的木头挤在捕兽夹中间,像一块巨石,迫使捕兽夹不得已终于张开那血盆大口。
“赶紧把脚拿出来”谭明喊道。
南恩忍住剧痛,速度地抽出血淋淋的右脚。“终于得救了!”她看到自己脚脖子处的血像裂开的一道水沟,滔滔汩汩地流出来。
“别怕!没事了!”谭明安慰着她,扶着她,走向旁边一个樟树下,让她缓缓坐下。
“怎么样?还受得了吗?”谭明问。
南恩忍着绞痛道:“谢谢你,要不是你,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谭明凑近仔细瞧了瞧,发现南恩腿上赫然冒出四个血洞,血汩汩不止。他撕下衣服下摆,帮她包扎了起来。
“我背你回去。”
“我自己能走。”她拒绝,拿手撑地,准备起身。不料那只伤脚只稍一用力,就痛得钻心。
谭明摇头道:“伤得这么重,还怎么走?”说完便一个马步,蹲在南恩跟前:“上来吧,别逞强了。”
南恩犹豫了一会,只得趴在了他的背上。
这是南恩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靠近谭明。她像一只受伤的蜗牛,虚弱地趴在他的背上。她闭着眼睛感受到谭明背上的灼热的温度。盛夏的高温。两人之间隔着层湿哒哒的衬衣。谭明瘦骨嶙峋的,硌得她胸口疼。伤口颠颠簸簸,阵阵痛感袭来。南恩却感到了一阵恍惚的幸福感。
南恩小声问道:“我是不是很重?”
谭明答道:“没有,很轻。”
这路行程在太阳的蒸烤下却有着温情的味道。
“要不到前面休息会?”
“不行,你的伤口要赶紧到诊所处理才行。”
“不急在这一会儿。”
“别说话了。很快就到了。”
她像一株藤曼靠着他,——她不是一直这样依靠着他的么?
终于他们下了山,来到了大道上。
恰巧南望的小伙伴们骑着自行车经过此地。南望急踩那如风火轮的飞车,掉转过来:“姐,你怎么啦?”大伙儿也忙停住了车。
谭明说:“你姐被夹伤腿了,得赶紧带到卫生室去。”
中间一个大一点的男孩道:“坐我的车吧。”
于是南恩被送到村卫生室进行专业的消毒护理工作。医生说伤口挺严重的,得在家休息两个多礼拜才好。
谭明将南恩送回家。
母亲出来大喊大骂:“谭明你这杀千刀的,又害我女儿!”
南望抢着说道:“妈,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这次是姐姐自己不小心,踩到捕兽夹了。多亏了谭明哥机智沉稳,姐姐才没事的。”
“如果不是他带路,南恩能到山上中了这机关嘛?”
“妈,您别说了。不关谭明的事。我现在头好痛,能不能让我先好好睡一觉?”南恩感到天旋地转。
她妈只得噤声,狠狠地剜了谭明一眼。
“伯母,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南恩。我们先让南恩好好休息,过几天我再上门道歉。对不起了。”谭明鞠了个躬,也不管南恩母亲阴沉的面容,将南恩扶入卧室,然后才告辞离开了。
过两天南望从鱼塘里摸了两条财鱼。父亲也买来了乳鸽。都是对南恩伤口愈合有好处的食物。因着南恩受伤的缘故,没法去上班,只得跟单位告假半个月。南恩翻出青青之前送的杂志和讲义。以为闲下来会看得进去,可依旧是见字心烦。于是只得作罢。她试着打开收音机。收音机刚欢天喜地得叫了一会儿,便没电了。电池的电量都跑光了。她只得呆呆坐在床头。
傍晚天空黑沉沉地压下来,只余零星的塑料膜般的白。天空都是沉默的云。屋外一只野狗凶残地对着谁吠了几声,至声尾处,突然转化为幽幽咽咽的哭泣。声音悲凉,好像丧失了幼子的母狗。南恩惊得一抖腿,扯动了腿上的伤口。一阵锥心的痛撞击着她的神经。她探手抚那伤口,好像抚摸一个失声大哭的婴孩。她一边轻柔的摩挲着自己的右腿,一边又想起了谭明。那天他在山上的表现是多么的沉稳啊。往事一幕幕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小时候,他们一起去上学。
有一天她突然告诉他——“今天我不想去上学。”
他问:“为什么?”
她答:“他们都说我笨。说呆在我身边都能闻到我身上那股笨味。”
“是吗?我怎么没闻到。”
“你天天跟我在一起,就闻习惯了呗。”
“傻瓜。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了。”他去拉她起身:“走吧,快迟到了。”
她死死蹲在地上:“我不去。他们打我。”
他愕然说:“谁打你?我去告诉老师。”
她依旧哭哭啼啼。
“这样,如果你肯去读书,我就给你做一个洋娃娃。最漂亮的那种。”
南恩一直想要一个洋娃娃,可是没有钱买。她去表姐家,看到表姐堆满屋子的娃娃,羡慕不已。
“如果你去读书,我和你拉勾勾,我们做一辈子的朋友。我会永远保护你。如果你不去读书,那我们就不要做朋友了。”
南恩吓得跳起来,连忙说:“我去读书,我去读书。”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两条稚嫩的小手指勾在一起,拇指相贴,阳光下像极了两只耳朵挨在一起的小兔子。
后来谭明买了许多零食给那些为难南恩的孩子,大家吃人的嘴软,也就少了很多为难她的同学。那个讨人厌的陆勇也随着父亲官职调动转学了。
他果然给她做了一个精致的手工娃娃。毛线做的头发,蕾丝发带,将布缝上两层,里面塞满棉花。虽然不及商店里卖的精美,但他是花了不少心思做的。一根线头也没有,衣角平整。她一直把那个娃娃放在床边。
思及此,她摸了摸身旁的那个娃娃。虽然旧了很多,可是温度还在。
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谭明陪在身边的生活。如果没有了谭明,她的世界会怎样呢?
想到这个问题,她不由得害怕起来。她愚笨懦弱,本也配不上谭明。——也许他只是把她当邻家妹妹照顾。她拖累了他许久,这么多年了,也许是时候让他过自己的生活了。如果他俩结婚,他不但要照顾年迈的奶奶,还要照顾她,这样的日子未免太辛苦。她不要他过这样的日子。“我会祝福你的。”她苦苦笑道,摸着已经陈旧的娃娃,仿佛摸到了娃娃脸上的根根皱纹。哎,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你腿伤怎么样啦?”正在这时,英子咋咋呼呼地跑了进来。
“已经好了很多啦。”南恩忙放下布娃娃,挤出一个笑容。
“妈呀,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英子惊呼。
“有吗?”南恩问道。
英子从提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给南恩。
南恩对镜顾盼:“我怎么不觉得。”
英子从她手里抽过镜子,给自己照了一照:“呃,我怎么觉得我自己也挺瘦的。大约是镜子太小了的缘故!”
南恩看着英子,这阵子她忙于业务,确实瘦了很多,便道:“你确实是瘦了。”
英子把南恩墙上挂着的一面大穿衣镜搬过来:“你自己看看,你是不是瘦了。”又看了看镜中的自己,道“我们都瘦了。”
南恩对着镜子依旧表示没感觉。
“呀,我还真瘦了!”英子突然才反应过来似的,高兴地手舞足蹈:“去年做的那件旗袍可算能穿啦。”
南恩呆呆地看着她。
英子得意洋洋:“旗袍可是最能表达东方女性韵味的服装哦。”
南恩说:“你这天天忙事业的,以为你要走职业路线了呢。”
英子道:“不同场合有不同的穿衣风格嘛。”
“这次怎么伤得这么严重?”她又问道。
“那个东西挺锐利的。”
“以前在我外婆家的时候还救过一只被夹子夹住的野狗。那个夹子挺厉害的,把那条狗的腿都夹断了。”
“你还敢救狗啊。你不怕它咬你?”
“开始是有点怕,后来我和我的伙伴慢慢地靠近它,它向我们投来求救的眼光。那眼神好可怜,我们也就不怕了。可是,我们当时谁也掰不开夹子。”
南恩说了谭明掰开夹子的方法。
“还能这样啊。我们是回去找了大人,他们用器材切开的。这些人也真是,成日想着捕食动物。”
“所以以后还是少往山上去,毒蛇虫子也很多。”
“上天有好生之德。反正我不喜欢这种行为。”
“那条狗后来怎么样啦?”南恩问。
“把它抱到我外婆家,照看了好多天啊。我天天喂饭给它吃。后来康复了。”
两人正聊着天,突然屋外一阵喧嚣。
只听隔壁王大婶在远处慌慌张张地叫喊:“南望妈,南望掉塘里了!”
大堂里茶碗跌落一地。
“你说什么?!”妈妈震惊地喊叫。
“轰……”,南恩只感觉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涌入大脑,大脑像被洪水冲垮的小岛。
旁边英子的说话声,妈妈的惊恐声,王大婶的絮絮叨叨,都似乎在遥远的地方。
英子拉着南恩,她迷迷糊糊、跌跌撞撞地到了那片鱼塘的。鲜血从她的绷带里流出来,淌了一路。伤口的痛,却已麻木。
弟弟正躺在她面前,妈妈的腿上!
他浑身湿漉漉的,冰冷而僵硬,像一只被冻坏的鱼。他的手指甲里还挂着水草,眼角一闪一闪的,不是泪水,是塘底的砂砾。
她颤抖地抚摸着弟弟那没有血色的嘴唇,只希望这是一场梦。对于她来说,弟弟是盟友般的亲人,是灰暗的家庭生活中唯一的火光。
她的泪像是春天的雨水,开始淅淅沥沥,后来成了倾泻的暴雨。
周围人鼓鼓噪噪的,大家商议着怎么处理后事。妈妈的哭撕心裂肺;爸爸失魂落魄得跌落在草堆里;英子扶着她的双肩……
听村民说,事发时南望正在小竹舟上捕鱼,突然一个趔趄,失足落入了水中。有人赶紧穿过荆棘跳到鱼塘里,可是南望掉落的位置靠中央,塘边到处都是水草,缠缠绕绕地。鱼塘四周的泥土黏滑哧溜,根本就没办法游上岸。等大家赶到时一切都为时太晚。
一天之内,天地突然变了,仿佛颠倒南北的磁极。
南恩伸手去摸弟弟冰冷的身躯,颤抖的手不敢相信死神这么快就带走了这具生机勃勃的身躯。
远处杉树尖尖的身形描绘着路的轮廓,好像一个个吊唁的丧宾。天空灰沉沉的,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此时天已黑透了下来。肉眼能看到的除了灰色,还是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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