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

　　告别了严寒，弯曲的树枝颤巍巍的抖掉了寒意，绿叶渐浓，一天比一天更靠近明媚的春日。只是这天色，白昼渐长，黄昏的等待无形中被拉长了。

　　自那天在天桥上，与江函一同看过日落以后，她总会每天都期待着那个日夜交替的时刻。小时候在黄昏下企盼爸爸回家的身影，总是留在记忆深处的，是他背后拖着颀长的影子，一丝不苟的轮廓。而现在，那个意义渐渐模煳了，每次到了黄昏，她想起的是江函，忆起的是那天桥上的景致。

　　日落再绚烂，也要有一个人陪着你看，才赋予了意义，否则那只是一片橘黄，飘零的云和渐沉的夕阳罢了。

　　然而，就像每一对热恋中的少年少女一样，四季像定律一样的变迁，恋爱也不止单调的一种。夏天嬉水，秋天赏叶，冬天依存，至于春天，自然是赏花郊游了。

　　到了下学期，江函不用再做实验，虽然课程还是比她繁忙，但仍然能空出不少时间来陪她。

　　而他们的春游也与别人不一样。旁人春游一次，准备的道具和食物，庞大繁複得可以把人的灵魂震慑住，毕竟拍照晒恩爱才是首要任务，没有几个人是真心真意的看花赏景。

　　可江函和王令然，两人春游的路线很实在，拿的是一本书，有时候可能是一杯咖啡，或者是两份三明治，简单得很，随时也可起行。学校裡那坪大草地，春天时人潮像开遍了全地的野花，挤得像过年。为了祈求一丝安宁，他们有时候会选择甚少人去的角落，只要有一张长板凳就行了。

　　江函坐着看书，王令然枕着他的大腿，看的大多是漫画书。阳光太猛烈的时候，他会借出一隻大手，架在她的脸上，替她遮去刺眼的光线。她有时候看书，可大多时间都是灵魂出窍，偷眼看着那閒适地靠在椅背上的少年。

　　眉目清朗俊秀，看得人目不转睛。「你到底是看我还是看书？」他的视线仍然盯着手裡的书，可嘴角勾了起来，酿着笑意。

　　「你比书好看太多了。」所以乾脆把书本放下，光明正大的任由眼神留恋。

　　他笑了一声，不经意地提起：「星期六你生日呢。」

　　「你也生日。」她跟着笑了起来。

　　「想怎麽庆祝？」

　　「其实我觉得，和你在一起以后，天天都是生日和情人节。不用特别庆祝。」

　　两人从认识到交往，也没有怎麽提起过生日这回事，可想而知，生日在两人的心中不需要慎重其事，也没有惊人的地位。或许就像平日一样，见面约会，吃饭聊天，已经很足够了。

　　江函张张嘴，正想说些甚麽，忽然被一通电话打扰。大哥江穆打来的电话，可接通后，却换成了他女朋友颜亭的声音。

　　讲了大概五分钟就挂掉，王令然只听到一半，好像是与自己有关的。一双水亮眼睛瞪得熘圆，生动地眨了两下，以示好奇。

　　「刚才是大哥的女朋友，颜亭打来的，你对她还有印象吗？」

　　她点了点头：「当然。」

　　「她说，她朋友的公司在找人录音，想问你有没有兴趣。」

　　王令然惊讶地指了指自己：「我？录什么音？」论唱歌的话，他比她远远有资格。

　　「拉小提琴。除了录音，还要拍摄音乐录影带。你想去吗？」

　　她脸上的表情一顿，然后疑惑地问道：「可是，他们这种一般都有长期合作的专业乐团，怎麽会临时找人？」

　　「其中一个人临时请了一个月假，去国外了，现在急需一个能上镜的女性来拉小提琴。」他的手肘慵懒地搁在椅背上，覤她一眼：「要见人的，不只是录音，你想吗？」

　　乌黑的眼睛转了一圈，天真地笑着说：「那报酬一定不错。」

　　「是挺吸引人的。」他颔首。

　　条件那麽好，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反正现在学校不忙，我去。」

　　「可是，他们是这个星期六的工作……」

　　「那正好，反正我们没什么特别活动，去赚钱最实在。」

　　「那行，等下让她发乐谱给你。」

　　「可是你……陪我去吗？」

　　「当然，接送服务一定周到。」轻若羽毛的碰了碰她的鼻尖，她痒得鼻子一皱，透亮的粉嫩樱唇在绽放，比遍地的鲜花娇嫩，可爱得想把她捧在手心裡。

　　她勐地坐了起来，双手撑在身前，向他靠近过去。仔细一看，隔了一个冬天，他的皮肤变得更白晢了。她伸长脖子，「啵」的一声准确地在他右脸上留下痕迹。

　　他的眼角藏满笑意，结实的胳臂一勾，勾住了她纤细的脖子。要玩火，谁又容得下蜻蜓点水。细密缠绵的吻落下，权当一个无用的警告。

　　当天晚上，颜亭发了乐谱给她，还建了个聊天群组，加上了薛妙妙。颜亭只是中间人，薛妙妙才是公司的代表。

　　她解释这是即将上映电影的插曲，又说明了几项注意事项，包括当天需要一早去和别人排练，下午录音过后就会拍摄片子，衣服以简单素色为主，化妆的话务必清淡，虽然要上镜，但绝不能抢了主唱的镜头。

　　她想，幸好主唱是个男的，否则，遵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准则，其馀人等应该连妆都不能化了。

　　看过一遍乐谱，难度不算高，比这更高难度的曲子她都拉奏过。然而，她还是用了几天时间，躲在练琴室裡，练完再练，不敢掉以轻心。她要是认真起来，连江函都觉得自愧不如。

　　星期六当天，江函陪着她去了薛妙妙的唱片公司。虽然王令然早有了心理准备，可当看见了排练室裡的排场，她还是脚下一顿，免不了有一点点怯场。

　　现场大概有五十人左右，是一个完整的管弦乐团配备，各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外表看起来成熟稳重，像是经验丰富的专业演奏人士。薛妙妙领着王令然，跟其他人介绍了一轮。她的位置在第一排，坐下来排练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瞄向站在一旁的江函。

　　晓得她的紧张，冲她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使她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这样的画面，使她回想起以前，遥远得数不出确实多少年了，可她却又记得很清楚，那年她要去考三级的小提琴试，爸爸一直站在门外，笑着对她点头的样子。

　　从前她依赖着爸爸给她勇气，进入琴室前泫然欲泣，看了爸爸一眼，又拼命把眼泪忍回去；而现在，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个人已经变成了江函。如今，她是围着他转了。

　　简单和指挥讨论过后，大家试着排练一次，每个人拉奏都有自己的风格，尤其是中途加入的王令然，自然需要磨合。过后又反复讨论细节，站在一边的江函，看着她眉心轻拢的样子，其实无关苦恼，是她认真起来常有的表情。

　　大家都忘了后来排练了多久，中途反复截断，某几节不断练习，磨合音色和情感，一直到指挥喊停，这才休息吃饭，等待下午的录音和拍摄。

　　王令然收好了琴盒，江函不动声色地走近，惯性拿走了她的琴盒揹在肩上。刚才他用手机查了附近推荐的餐厅，正想带她去的时候，薛妙妙走了过来，旁边还来了颜亭。

　　颜亭刚刚从北京出差回来没几天，那边的演唱会舞台工作讨论进度理想，偷来了几天假期，风尘僕僕的赶了回来。她刚好要来这裡汇报进度，碰巧今天是王令然来录音拍摄的日子，所以留了下来，顺道一起吃午饭。

　　熟门熟路的薛妙妙，选了附近一家西式餐厅。甫坐下，还没翻开餐牌，王令然瞬间捕捉到了颜亭手上的戒指。

　　「颜亭……你订婚了？」视线盯着她手指上闪闪发光的戒指。大概女人对这些事情都很敏感，有一种特别的感应，从刚才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的眼神和笑意都和上次见面时很不一样。

　　被幸福选择的女人，散发出来的气质都与众不同。

　　餐桌旁的人，目光都齐刷刷地集中在颜亭的纤指上。薛妙妙虽然是她的闺蜜，可是反应却意外地慢了半拍：「对耶，我现在才发现你的戒指！」

　　对于这件事，江函自然是知道的。江穆昨晚在江家的群组裡发了一条短信，宣佈他和颜亭订婚了。没有大张旗鼓，连一张照片都没有，属于江函一贯的风格。而整件事情对江家的人来说实在是意料之外，虽然知道两人感情稳定，很是投缘，但进度实在太快，堪称是闪婚的程度，叫人追赶不上。加上江穆没有涉露半点口风，求婚一事也未曾跟家裡的人提起，无人事先知情，江函比王令然也不过是早一天知道罢了。

　　「昨天的事。」颜亭笑起来虽然含蓄，然而明艳照人，倒是无法掩埋。工作能做自己喜欢的，爱情裡又找到对的那个人，大概所有女孩子的梦想她都已经实现了。

　　不像别人的求婚，用金银闪鑽来刻意堆砌炫耀，江穆却是一个彻头彻尾踏实的人。带她去了两人相亲时的那家餐厅，在订婚戒指上刻上了她的生日，毫不铺张，没有气球没有广告板，也没有单膝跪在地上，而是直接把戒指送到她面前，告诉她，你是我生命中的那个人，等待了那麽久，现在一分一秒也不想再浪费了。

　　她向来不稀罕复杂的东西，因为难解，容易放弃。然而在江穆的眼裡，她看见了纯粹的细水长流，像他的求婚一样，只在于追求本质，不耍花巧来转移注意力。

　　「大嫂，恭喜。」江函清冷的语调，落在这吱吱喳喳的尖锐声线裡，有如一池清水。

　　王令然不由看向他，在她仰望着别人的幸福的时候，忽然之间，也难免的，她很想知道，这样的幸福，会不会有一天也降临在她的身上。

　　她要的不多，想起馀生的话，脑海裡第一个想起的，也是唯一一个想起的，就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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