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

　　一周以来，王令然第一次睡得如此踏实安稳。睁开双眼盯着天花板，室内宁静，对面的人没有转动的声响，她沉默回想昨晚的对话。

　　她问许宁，到底是怎么把陈立伟说服的。许宁的脸上却同时透露着惊讶：「我本来都准备好了痛骂他的，可谁想到，我还没开口呢，他就一脸颓废的说他知道了。」

　　「他知道甚么？你有没有跟他确定他的认知是不是和我们要的一致？」王令然问道。

　　「问了呀，他说他不会再跟着你，他说他昨天是要跟你道歉来着。」

　　虽然有点后知后觉，但除却陈立伟昨天的打扮，他早上的表情，的确也跟往常不同。

　　王令然眨巴着眼，凝视着冰冷的天花板发呆。在她眼里冥顽不灵的陈立伟，何以会突然转变？以他的性格，不会是靠自己想通的。难不成有人在许宁以前，就先找了陈立伟？

　　这么诡异的时机，她联想到昨天忽然出现的董浩，然后也想起了谢盼薇。自问看不清他们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但董浩说她休学，可在那之前，谢盼薇来找过她，那表情和佔有慾是分明的不肯退让，而现在竟然休学了？她如此一个醋劲十足的人，愿意如此放任董浩在学校？

　　被子磨擦的声响叫她回过神来，她微仰着头，瞧见许宁从床上坐了起来，随手在桌子上摸着橡皮筋。

　　王令然跟着起了床，坐在一边，对许宁说：「你知道谢盼薇休学了吗？」

　　正在绑头发的许宁扭头看她，挑着眉：「不知道，谁说的？」

　　「董浩说的。」王令然答道，顺便把昨天董浩找她的事说了一遍。

　　「他们俩可真是天生一对的，一样不要脸。我说你啊，别把时间浪费在他们俩身上了。她爱休学她的事，谁知道他们呢？可能下一秒就闹翻了。你别管，你和江函呢？」许宁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进洗手间洗漱了。

　　许宁说得对。

　　就算批评她自私也好，时间也应该花费在自己身上。不管董浩和谢盼薇两人的关系如何，实在也轮不到她来考究。

　　只是，如今想起江函，却又禁不住心里有点怨言。她没有找过他的一星期里，江函也没有主动问过她的情况。除了不把她放在心上以外，找不到更贴切的解释。

　　「江函还是天天泡在图书馆吗？」

　　「之前是，不过昨天晚上好像没有。司徒骏本来约了他一起看论文的，结果他突然说不来了，完全不像他的作风。」

　　「那他是干嘛去了？」

　　许宁耸耸肩，不甚在意：「我没问。」

　　王令然双腿弯曲踩着椅垫，尖瘦的下巴轻轻放在膝盖上。心里默默数算着，她有多少天没有见过江函了，被打乱的生活忽然要找回节奏，首先便发现了他不曾问候她。

　　王令然沉默出神之际，许宁已换好衣服，转而收十包包，弯着胳臂抱着一本厚重的参考书，意味不明地笑着：「晚上我们约了去图案开会，你来不来？」

　　坐着的人儿没有多想，下意识地摇着头：「不来了，我自己也得练琴。」

　　「大半夜的，练琴室经常都你一个人，你练甚么琴？真的不怕？」许宁问道。「还不如过来图书馆，可以见见你未来男友。」

　　王令然撇撇嘴，语气带点不满：「江函一个星期都没有找过我。陈立伟那样骚扰我，他会不知道？他却一句话都不问。」

　　「估计他有别的事在忙吧。」许宁安慰道：「而且他不是不过问啊，昨天上课他还问我和司徒骏关于你的事。」

　　「他问甚么？」王令然睁圆双眼。

　　「他问陈立伟最近为甚么老跟着你。」许宁拍了拍王令然的肩膀。「他应该不是不关心，可能只是有别的事要忙。」

　　望着许宁匆匆离开的背影，那扇门打开了又被关上，似乎还能听见门锁「啪嗒」的声响。她却不禁质疑，两人付出过的时间，在他的眼里，到底成了甚么。他明明知道她的境况，却没有主动找她说过一句，到底是陈立伟的行动算不上甚么，还是她算不上甚么？

　　信步走到窗边，抬手轻缓地碰了碰头上的风铃。叮铃声清脆冰凉，像夏日里流过的淙淙溪水，沁凉了掌心。可惜，她心里忽然想着，我们没有一起过过夏天。

　　想得太多太危险。乍然回过神来，立刻换上衣服，收十包包和琴盒，逃也似的出了门。去食堂的路上，意外地迎面撞上了陈立伟。

　　不久前才死缠不休，恨不能长在她身上的人，现在却像不认识她似的，隔着几百米，明明瞧见她了，却往相反的方向逃。

　　脚下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虽然不明所以，但又恰巧如她所愿。她一个人，敛着神色，至少旁人少了声音。

　　在她误以为，自己终于能迎来宁静的时候，偏偏在那条前往音乐系大楼的弯路上，忽然有一人在身后喊停了她。

　　轻盈地转过身来，瞧见拧紧眉心的谢盼薇，表情不善地站在那里。

　　还没来得及认知这一幕的来意，已见她走近了几步，一双眼利得有如刀刃，质问她：「你为甚么？」

　　王令然的停顿并非出自心虚，而是摸不着头脑：「甚么？」

　　「你还装？」谢盼薇浅淡的唇色勾着一抹冷笑，脸上浮着讽刺与讥笑。「我明明告诉过你的，不要再找董浩了，你竟然还不死心？」

　　不明所以间，终于捕捉到了一点蛛丝马迹，多得昨天和他短暂的一面，招来这莫名的一幕。

　　她坦言：「和我无关，是他自己来找我的。」

　　不愿意承认，她的停摆是因为她太相信这是董浩会做的事情。她不能出现在学校里的日子，他哪曾试过对她忠诚，只会做回自己，随心所欲。而她太清楚，他想见的人是谁。

　　谢盼薇失去了底气，更是横蛮，声音尖锐：「他找你，你就见？都分手了，没瓜葛了，还见甚么？大家不是说你在追江函，他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吗？」

　　「你和董浩在一起，你怎么不专心管好他的事？你既然是他的女朋友，怎么搞得他还要纠缠前女友？你们之间的事情，你们自己处理，不要再牵扯无辜的人了！」

　　面前的人听得咬牙切齿，她瞪圆双眼，忽然全身血液往上冲。在那瞬间不假思索，一抬手便甩了王令然一巴掌。

　　冲动的动作来得太快，压止不了，而王令然也根本来不及闪躲，只能硬生生的接了这一巴掌。女人的掌心比男人柔软，可里面却刺着骨，甩下来的那刻声音响亮。她只感觉到自己的左脸一阵热辣辣的刺痛感，耳边浮着微弱的嗡嗡声响。

　　就算这里来往的学生，都没有时间探究两人之间的对话和气氛，而选择了匆匆而过。可这清脆弔诡的一声，惹来旁人无数目光，不自觉地退到一旁，却不免俗的目瞪口呆，戏谑议论。

　　不待王令然反应过来，只听见谢盼薇高吭的声音不绝于耳：「我警告过你的，不要再缠着董浩了，这样插足别人的感情，你还要不要脸了？」

　　道歉从不是她的选项，只会纵容自己的私心，迎着别人的目光，把对方践踏在地。

　　忽地一阵电话铃声响起，谢盼薇从包包里摸出了手机，瞄了一眼，脸上原本暴躁狠毒的表情褪去了大半。

　　倾身过来，她在王令然耳侧低语：「你缠着你的江函就好了，如果你再和董浩在一起，不怪我不客气。」

　　阴冷的语气吹在耳畔，听得王令然皮肤一紧，一阵寒意自脚底升起，待回过神之际，只见谢盼薇已然远去。看戏的人很理智，散尽得很是时候。转眼间，闹剧似是没有发生过，只剩王令然在往返的人流里呆站着。

　　脸颊的胀热感已渐渐消退，可是横蛮无理却落了根，印在她白晢的脸上，强逼她承担。止不住去想，自己的生活出现的各样荒谬与错误，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

　　是因为当初耐不住寂寞和董浩在一起吗？还是更早以前，因为默许董浩的行动而开始的错误，抑或是，其实从一开始她选择回来已是错的？

　　或许不该离开家人太远。就算不多，尚有一位父亲，尽管他分身不暇，仍然能馀下半份爱给她。不似现在，接受荒谬有如一套哑剧，更怕它寻常上演。

　　还能人模人样毫无破绽的走去上课，连她也佩服自己。阻止不了推开门时发出的「咔答」声响，总会引来几道好奇探索的回头目光。

　　她挤进了最角落的位置，抬出手提电脑，一双手无谓地落在漆黑键盘上，敲打声响寥落，真正打出来的笔记少得可怜。她根本听不进去，像被谁抛进了无休止的漩涡里，找不着方向，更遑论出口。

　　此时，放在桌子边的手机短暂震动提醒。王令然瞄了一眼，点击开来，是许宁的简讯，能想像她语气的文字：「江函今天晚上缩短了开会的时间，我还能和你一起吃饭，你想吃甚么？」

　　「我练琴，可能要晚一点，别等我了，和司徒骏好好约会。」不想看起来太单调苦闷，还特意送上了几个开心甜蜜的表情符号。

　　不止一次死心的想，现在也是如此的想，这世上能比她快乐的人事物，实在多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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