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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天色阴沉。
西阳城南大街上摩肩擦踵人声鼎沸。几名官差鸣锣开道,一队挎腰刀执长枪的银甲军士紧跟其后,再后面是一串囚车,竟有数十辆之多,最后又是一队羽林卫压阵。整个队伍蜿蜒数里,摆起了长蛇阵一般。西阳城里处决犯人并不是什么稀奇事,隔三差五便有倒霉鬼在南市口丢了脑袋。但一次处决这么多犯人,而且多半都是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达官显贵,这在大洛朝还是从未有过的稀罕事,几乎整个西阳城的人都从各个里坊涌了出来,还有各处闻风赶来看热闹的人,阔达近二十丈的南大街竟然挤了个水泄不通。这些死囚里虽然有不少正直仁义心系社稷的官员,但也不乏平日里鱼肉百姓只会选边站队的贪官污吏,加上朝廷将造反罪名罗织得有鼻子有眼,那些不明就里的百姓将平日里积攒的愤怒、憋屈、欺辱一股脑发泄出来,谩骂、口水、垃圾甚至粪便雨点般砸向囚车,更有些恶少混混之流人群中乘机偷盗揩油,一时场面混乱之极。整个西阳城过元宵也没这么热闹。
早先最为热闹的南市口早已搭起了一坐高台。监斩官和一干大小官员端坐于台上,一排刽子手齐整的立于台下,个个膀大腰圆袒胸露乳,红巾红裤,怀中大刀片闪闪发亮。刑场四周及城墙之上军士林立,甲胄锃亮,刀枪晃眼。
游完街的死囚们被拖下车一字排开跪在刑场上,大多数已经瘫软成烂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屎尿味。背上的亡命牌显示出他们曾经尊贵的名讳,看着这些曾经作威作福睥睨天下的大老爷们落魄潦倒甚至血肉模糊的样子,围观的百姓们甚感痛快,哄笑声一阵高过一阵。
断头饭和送行酒几乎没有人受用,吐的怕是更多一些。监斩官捂住鼻子,看看日晷。时辰已至,监斩官将面前的牌子一扔,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斩!”
七八把雪花刀同时落下,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惊呼。七八颗人头滚落在地,鲜血四处喷溅。
到第三批斩完,人头如西瓜般四处滚落,鲜血已经汇成了数股细流如蛇信一般探向人群,引起阵阵骚动,有人当场吐了一地。
一场死亡、鲜血、愚昧和残暴的盛筵。
夜叔琛是第四批被押上刑场的。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被刽子手拖过去木然的跪下,嘴里一直念叨着他自己才听得清的名字:“小白,小白!”恍惚中他放佛看见了他的小白,长高了不少,也长大了不少,提了长剑帅气逼人的站在那里,笑着喊他“父亲!”,他抬起头努力的想看清楚,然而那个影子重叠成一高一矮两个,只是在面前远远的晃动,一会大一会小,始终无法分辩。他还想再努力看看的时候,忽然眼前泛起一片鲜红的血雾,然后就是刺眼的刀片、阳光和混乱旋转的屋瓦及人群。
夜白在师父的怀里拼命的挣扎,尽管父亲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他狂乱的想叫“父亲”想冲上去救他,然而嘴巴被师父死死捂住,胳膊也如同被铁钳扣住,动弹不得。
一道血柱冲天而起,父亲软软的倒下了,眼睛依旧努力睁着,似乎还在寻找他的小白。
“父亲——”夜白在心里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哀嚎,昏死过去。
“陛下,这宰相的位置不能长期出缺啊,还有礼部、兵部刑部等各部都有不少空缺,须得抓紧填补才是。每天这么多事务要处理,陛下一双手怎么忙的过来呀,龙体要紧!”赵仕宏立于洛帝身侧,皮笑肉不笑。
洛帝往下环视了一周,殿上的群臣比平日少了足足三成,个个都低下头去默不作声,殿外的护卫也都换成了生面孔。洛帝心头笼上一层阴云,他忽然发现,王相爷和林尚书等一干老臣不在,中书令韩直告病在家,他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只得悻悻说道:“爱卿有何建议?”
“朝政大事,还是请大家一块商议比较好。”赵仕宏假惺惺的回道。
“那就说说吧,宰相一职,众卿可有合适人选推荐?”
“此次反贼作乱,这么快便得到平定,大总管委实有功于江山社稷呀!臣提议,由大总管出任宰相,垂范百官。”吏部尚书钱守义向前一步奏道。
“钱尚书说那里话,老夫职责所在,职责所在嘛!”赵仕宏假意谦恭。
“钱尚书言之有理,大总管劳苦功高,出任宰相再合适不过,臣附议!”御前太监、护军中尉郑公公立即高声附和道。
殿上官员虽大半都是阉党一脉,但外司中不少都是科举出身,一向不齿与阉人为伍,依附阉党不过是迫于形势谋求自保,内心实则早有不忿。少数中立之士经此剧变,或心生退意,或敢怒不敢言。真正死心塌地效忠阉党的不过寥寥数人。尽管如此,但宰相乃百官之首,群臣之表率,由宦人出任可是闻所未闻,此刻忽闻钱尚书一言,只如晴天霹雳,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但都不敢作声,既无人反对,也无人再附议。
洛帝闻此言,顿时心如明镜,赵钱郑三人这是早有预谋,唱戏给自己看。但此刻他亟需有人出来说话,自己方好就坡下驴,于是提声问道:“众爱卿觉得如何?”
连问两声,无人回应。
赵仕宏面露微笑,志得意满。
内司的权利已经难以制衡,如果赵仕宏再出任宰相一职,等于内外司并做一处,那可真正是大权独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也无法牵制于他了,连自己这皇位也岌岌可危。倘若王相爷、林尚书、庄侍郎等一干忠臣在,绝不至于落至此等局面,只怪自己当初一时懦弱,痛失大好机会,白白葬送了一批忠肝义胆之臣。如今,满朝文武连一个敢说话的人都没有。果然是危难之时方辩忠奸,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洛帝不由心下一阵黯然。
“内官出任宰相,哪朝哪代有先例?难道祖宗礼法都不要了吗?”一个苍老的声音高声叫道。
听闻此言,洛帝心头大喜。众人也是心头一凛,谁这么大胆子?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礼部侍郎周谦。周侍郎不满阉党所为已久,只是一向独来独往,耻于拉帮结派,且自知风烛残年,无力改变局面,因此一直事不关己,隐忍不言。此刻听闻赵仕宏竟然觊觎宰相之位,公然置礼法于不顾,顿时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呼。
众人虽都赞同周侍郎所言,但都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铲除异己的大清洗硝烟未散,此刻以一己之力对抗占尽优势的阉党,何异于螳臂当车?
“周大人是看不起总管大人罗?大总管力挽社稷于狂澜之间,有大功于朝廷,为何就做不得宰相?”郑公公阴声道。
“我朝以礼法立国,功劳再大,焉能动摇国本?!再者说,是不是功劳,倒也未必!”
周侍郎几句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众人心中皆服其勇。
“周大人的意思是要替反贼叫屈了?众反贼个个画押认罪,难道是陛下冤枉他们不成?”郑公公抓住话柄,字字狠辣。
“你……”周侍郎一时语塞,“冤不冤屈,陛下自当明断。宰相乃当朝梁柱,事关重大,岂能三言两语就能定夺?当年四朝元老,继任宰相犹须经过政事堂三度复议。依老臣之见,此事须交由政事堂慎重商议!”
此言一出,众人都觉得言之有理,不少人频频点头。
“爱卿言之有理……”洛帝连忙接过话头。
“宰相出缺,韩中书卧病在床,政事堂形同虚设。陛下,这可如何商议?”赵仕宏冷冷的打断。
“这……”洛帝一时无可应对,“赵爱卿,事关国体,此事不如改日再议?”眼见周侍郎独木难支,群臣明哲保身,洛帝只好试图将此事拖延下去。
“陛下,国不可一日无相。”钱尚书插言道。
“钱尚书所言甚是,臣附议!”郑公公立即跟上。
“你们……你们是在逼朕吗?”见赵钱郑三人步步相逼,隐忍了半日的洛帝屈辱难耐,突然霍的站起身来,来回疾走,气喘难平。
“陛下息怒!”见皇上动了真火,众臣一时齐齐跪下。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赵仕宏讪笑道,“陛下所言极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只是钱尚书所言也不无道理,想我泱泱大国怎可一日无相?老奴倒是有个建议——”
洛帝强忍了怒气:“说来听听!”
“满朝文武中,也就韩中书资历最老。可否请他暂代宰相之职?如此大家也可心安。”
推给一个行将就木的卧榻之人,其心昭然若揭。但事情总算有了回还的余地,总比由赵仕宏直接出任相爷强。不少臣子不由微微点头。
洛帝忧心忡忡,一时彷徨无计,又担心他的那些狐朋狗党继续强行举荐,只得呛声道:“朕依你便是!众卿有事便奏,无事退朝!”
众人皆无话。洛帝忿忿地一拂袍袖,转身便走。
“退朝——”身后传来赵仕宏尖细绵长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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