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深刻

　　“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收回去了。”张璐作势收回钱，被荀晓乾一把抓去，“要，怎么不要。”

　　荀晓乾拿去后还像模像样点了又点，点完看张璐还没走，他将钱捏在手里，“还有事？”

　　“给你哥叫出来，有点事问他。”

　　荀晓乾侧过身，认真打量了她一番，说：“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怎么？他的事你都能做得了主？”

　　“什么事你倒是说来听听。”荀晓乾摸出烟。

　　“认识李莉吗？”

　　荀晓乾点烟的手一顿，“问她干什么？”

　　“那就是认识了，你哥最近找过李莉没？”

　　“没。”荀晓乾说，“他有新的女朋友了，找她干什么？”

　　张璐知道不应该随便评论不了解的人，但还是忍不住说：“知道你哥花心，没想到这么花心。”不过一两周的时间就有了新的女朋友，是无缝衔接还是骑驴找马，他对李莉说对爱情再没有向往，看来不过是谎言。

　　荀晓乾讽刺笑出声，“你怎么知道不是男女都花呢？说男生花心，女生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她告诉你我哥负心，她有没有告诉你她拿着我哥的钱养别的男人。有没有告诉你她为什么自|杀？有没有告诉你她住院后她爸妈来我家闹，要了二十万回去？”荀晓乾索性也不点烟了，直直看进张璐的眼睛里，“现在的男男女女，不都是这个德行？不要过于认真好吧。你就问这？”

　　“李莉死了。自|杀。”

　　荀晓乾愣了一下，很快回神，冷漠地说：“死了就死了，又不关我哥的事，我哥最近没找她。”

　　“都是她自找的。”

　　张璐狠狠推了荀晓乾一把，荀晓乾往前倒去，差点摔进低矮的冬青树从中，稳住身形后的荀晓乾，凶神恶煞地大步走回来，捏住张璐手臂就往冬青树丛里带，张璐用力挣脱不开，屈肘往斜后方荀晓乾腹部袭去，荀晓吃痛，手上力道微松，张璐趁机抽出自己手臂，对准他的脊背就是一肘，荀晓乾痛呼出声，张璐提腿屈膝对准荀晓乾屁股又是一下，荀晓乾冷不防栽进了脏兮兮满是烟尘的树丛中，绿色背心立刻变得白一道黑一道，小腿被横刺出来的枝桠划出片片红痕。

　　疼倒是不疼，就是这口气咽不下去。荀晓乾回身怒目瞪着张璐，只见张璐抱着胳膊冷眼看着他。看得荀晓乾心头火起，不就是趁他不注意打他个措手不及，得意什么？荀晓乾急急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土，边指着张璐，凶狠地警告道：“让着你呢，别太过分。”

　　张璐脸上没有一点惧色，“等你哥死了，我也对你说他是自找的，行不行？”

　　荀晓乾气急，脸涨得通红，耳廓也因激动充血红得似火，他边四处张望边不停点着张璐，“你嘴放干净点！”

　　“不要这么双标，以为你哥能长命百岁？”

　　“她自|杀她不惜命关别人什么事！”

　　“希望你哥不会有自|杀的一天。不然当你像我一样想搞明白他为什么自|杀的时候，我也会对你说他不惜命关别人什么事。”

　　说完张璐转身就走。

　　荀晓乾恼羞成怒，抓住张璐的胳膊，“有你这么咒人的吗？”

　　张璐回过头，“你能这样说话，我为什么不可以？”说完挣脱开荀晓乾的钳制，回身一脚，直踹荀晓乾腹部。

　　荀晓乾站起来要找张璐算账，并打定主意张璐再撒野他就真动手了，耳边只听得摩托轰轰声，下一秒，张璐的身影就如飞出的箭嗖得窜了出去。

　　荀晓乾咬牙切齿，心里把张璐揍了七八个来回才解了气，回过神发现手上还拎着张璐给的钱，扬手就扔，过会想起这钱是自己替张璐垫的钱，又走过去捡回来，去不远处ATM机存入银行卡。坐在空荡荡的公交座椅上抽了两根烟才提步回去。

　　回去荀峰早已经睡了，荀晓坤也睡了，只有冯衡还在等他。只不过见了他就开始哭，问他那个女生是谁，为什么现在才回来，你们说什么了……问得荀晓乾心烦，刚才下去的火气又蹭蹭蹭往上蹿，但他还是维持着脸上的笑，说：“不早了，休息吧，有什么明天再说。行吗？”

　　女生不依不饶，说：“今天必须说清楚。”

　　荀晓乾说：“什么也没有，说什么？这么晚了，睡觉吧。”

　　冯衡眼泪涟涟，问：““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荀晓乾抓了抓头发，他最烦人这样。好好活着不好吗？矫情什么？“明天再说好吗？好好睡一觉。如果你觉得在这里待得不开心，我让人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

　　荀晓乾忽然没了以往应付冯衡的耐心，他捂住胸口，皱眉说：“我今天身体真的真的很不舒服，先回房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冯衡还想说什么，荀晓乾已经闪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看着洗漱间里的镜子，荀晓乾忽然想起自己小学，那时候每次在学校打架，不管他过后怎么想方设法把衣服恢复原状，回家后他妈总是能一眼看出不一样，问他又去哪打架了，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去医院……她能一眼看出来他的变化，点点滴滴，那么温柔，那么美丽。可惜……可惜最后疯了。

　　荀晓乾时常想，如果她没疯，所有人的日子是不是就会好过很多。可惜永远也不会有答案。他长长叹息一声，打开水龙头，弯下腰凑过去洗漱……

　　李莉过了头七后的一天，李红达过来找张璐，想让张璐帮忙找几个人。张璐问干什么？李红达说不干什么。刘归当时也在，顺嘴问了句：“不干什么你要人做什么？”

　　李红达突然就发了疯，红着眼睛吼道：“找不找？你找不找？”

　　刘归哪是受气的人，拉下脸，筷子啪得拍在桌子上，指着外头，“滚。”

　　张璐不愿意搭理李红达，李莉举行完葬礼的第二天，这边就传开了，说是那夫妻俩晚上不眠不休得在家里做。头一个女子七天还没过，两个人就都想着生下一个了。想起李莉之前对她说过的话，张璐便越发怀疑李莉的死因，对李红达越没好脸色。

　　刘归跋扈惯了，看李红达吼完懦夫般缩了回去，攥着李红达的衣领给他搡出大门，李红达使劲推开刘归，嘴里骂骂咧咧自己走了。

　　“现在风头紧成这样，哪个不夹着尾巴做人？”刘归忿忿，“他倒想着怎么惹是生非，还有那个马山鞘，哪天见了他，让他收收心，以为躲在那里别人就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偷偷摸摸总有一天会死在那上面！”

　　张璐知道因为李莉去世刘归心里不好受，于是也不和往常那样呛他，灭他火气，只说：“吃饭。吃完饭我还有事。”

　　刘归不言语，摸出根烟默默抽着。张璐吃完收拾了碗筷，他还在抽，抽得整间屋子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身影，才走去东边的客房，蒙上被子。

　　张璐走过来，“车钥匙。”

　　被子里伸出只宽大的手，指尖挂着车钥匙。

　　“你不一起？”

　　被子里的人不说话，反手将钥匙扣在床头柜，整个缩进了被窝。张璐暗自叹口气，捞过车钥匙出了门。

　　张璐联系到李莉的同学，之前她来看李莉两个人互相加了微信，听说李莉去世，她同学非常震惊，说前几天还给她发微信说活着真好，还翻出聊天记录给张璐看。

　　张璐说不出话，她同学的泪啪嗒啪嗒掉在屏幕上，李莉那高冷的微信头像渐渐模糊，看不分明。

　　李莉同学带她去了寝室。张璐将李莉的东西打包送到车上，李莉同学又是哇哇一顿痛哭，惹得张璐眼泪也在眼眶里骨碌碌乱转。

　　临走前，李莉同学终于问出那句憋在心里很久的话，她问：“她爸妈呢？不，她爸呢？她爸为什么不来？她爸不是很爱她吗？”

　　张璐说：“她爸……”然后摇头，说不知道。

　　李莉同学想让她留下来吃饭，张璐说不用了，家里还有事。李莉同学含泪目送她，直到拐弯，张璐还在后视镜看到她的身影。

　　李莉，你是不知道有多少人爱你吗？

　　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弃我们而去。

　　……

　　张璐家里有地，种的苹果梨，还有大棚，棚里种的葡萄。她不上学的时候，就帮忙照看家里的狗，干地里的活。

　　张伟华干农活干得真是稀巴烂。苹果树梨树树叶被虫子叮得斑斑驳驳，落了精光，结出的果子坑坑洼洼，黑点满满，鸟看了都不愿啄一嘴。张璐每年干的活就是走到树下，用力将果子摇下来，装到车斗里，卖成落果，便宜得要死，一年到头收不了几个钱；葡萄棚里的葡萄情况好点，但也好不到哪去，今年的葡萄摘下来只够自己塞牙缝，剩下的都烂在藤上没有人管。

　　张璐觉得张伟华之所以还留着这些地，不过是为了留点念想罢了。她听爷爷奶奶说过，妈妈刚嫁过来那几年，他们生活得特别幸福，地里照顾得特别好，每年都可以卖很多钱，不久他们就迎来了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

　　好久不长，张伟华染上了打麻将，一晚上赢十几万的赢，输也十几万的输，不仅输光了家底，还借了别人好多钱。其中就有荀峰的二十万，荀峰的父亲让张伟华还钱，张伟华还不上，躲了出去，荀峰的父亲就在某一天晚上溜进她们的院子，杀死了张璐的爷爷奶奶还有大哥，自己也在房间中吊死了。

　　钱丽蓉接受不了，要和张伟华离婚，张伟华跪在地上求钱丽蓉，保证自己会痛改前非，一定好好经营家庭，不再出去赌|博。张伟华倒是说到做到，从此戒赌，努力种地，还在后院养了狗，通过养殖狗赚钱。生活好了几年，于是有了张晓和她。

　　一开始都很好，直到钱丽蓉生病去世，张伟华又开始去赌，家里值钱的都被拿去卖了。张璐很早就发现了，只是张晓一心扑在学习上，看不到这么变化罢了。

　　张伟华欠了越来越多的钱，张璐经常看到有陌生人来家里要钱，他甚至又借了荀峰的钱。张璐知道后简直难以置信，去质问张伟华，却被张伟华暴打了一顿。

　　她从小建立的信念轰然倒塌，她才知道人是可以这样的，就像什么呢？就像没有骨头的蚯蚓，软趴趴的，再站不起来。

　　钱丽蓉是支撑张伟华的那根脊梁，脊梁没了，他这个人一下子就塌了，再站不起来。即使有房子有地作为念想，可人不在就是不在了。

　　真是可笑又可悲的一生啊。连带着她和张晓也显得很可悲。

　　张璐心情不平静时喜欢来地里，拔拔草，干干活，两三个小时候就好了。可这会她都快把苹果树下的草除净了，心理的躁郁丁点没消失。她翻身起来去看李莉的东西，她已经翻过好多次，却没有什么能给她启示。

　　所有的都在向观察者昭示：我家庭幸福，全世界爸爸妈妈最爱我。

　　我情场失意，全世界荀晓坤最不爱我。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白茫茫一片。

　　电话铃声蓦地响起，张璐接起来，是个催债的。她好言好语保证一番，对方才饶过她。挂了电话，张璐松一口气，这口气还没完全呼出来，电话又来了。

　　张璐烦躁，但还是好声好气问：“还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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