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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又过两日,殿试放榜,一早上许多人家都备了车马携同女眷亲友去看榜。董家因有兴澜参考,也早早预备好马车,由苏氏嫂子带着,玉臸、玉臻、玉翎和玉翊都去看榜——幸而兴澜争气,得了二甲第八名的好名次。
苏氏兴冲冲当街就命放赏钱,又说回家要放鞭炮摆宴。姐妹们都来庆贺他,更有许多人围上来恭维他。
董兴澜极为懂事的一一谢过了。
董玉翎凑过热闹,任着旁人把她挤到一边,登到路边高处放眼望去,将榜细细一看,竟在一甲三名处看见了萧缙宜的名字——陛下钦点的探花。
“我同你说了,缙宜的文章是天下一绝。”
有人凑近了,笑嘻嘻的。
董玉翎轻声笑了起来:“殿下不是说,他是状元及第的文采么?怎么只是个探花?”
周瑁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都写了什么,就那一纸状书,陛下还能赐他一个探花,那已然是天大的恩典了!”他顿了一顿,笑道:“倒是该恭喜你家六弟,二甲八名是很好的名次了,实在可喜可贺!”
董玉翎笑了笑,道:“殿下今日不忙了?有空出来看热闹了?”
“大理寺那边没完没了,孤趁着今日放榜,溜出来喘口气罢了。”周瑁伸手去扳玉翎的双肩,笑道:“我好容易溜出来看你,你怎么都不看我一眼?”
董玉翎憋了半天没憋住,终是笑开了,斜睨了他一眼,掩唇道:“你有什么好看的!”
周瑁昂起头蔑她笑道:“我难道就当不起潘安宋玉那般的人物了?”
董玉翎闻言转过脸来忍笑将他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番,周瑁也昂着头挺着胸任她胡看,玉翎笑嘻嘻正要说话,忽然愣住了,道:“你眼圈怎么红红的眼底还拉着血丝?可是这两天过得太难了些?”
周瑁支吾了两句,在玉翎灼灼的盯视之下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两日不曾出门么?竟不晓得我二舅家到底被抄了,母后在宫里闻讯病倒了——她是不敢同父皇求情的——叫赵昭仪闻着肉味儿趁隙抢了几分权握在手里,母后就愈发的不康泰了。我这几日除了去大理寺,就在母后跟前侍疾,看着内宫乱七八糟的,头疼得很。”
董玉翎听了,心中油然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感慨,随大流的念了两声佛,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多问,到底是逾越了,竟一不小心探到了内宫宫帏里去了。
周瑁侧头看了她两眼,笑了笑说道:“母后同我说,要是我有了太子妃,怎么着也轮不到赵昭仪巴巴的来夺她的权呢!”
董玉翎正想别的,随口“唔”了一声,等听明白他说了些什么,登时红了脸,偏过身去说道:“殿下如今越发口没遮拦了!”
周瑁笑嘻嘻道:“母后真是这么说的!”说着,稍稍挨近玉翎几分,低语道:“卿还不知道么?父皇把卿的庚帖要给光禄寺了,还把孤的也送过去了,你说这是为了什么?”
董玉翎闻言,立时转身狠狠剜了他一眼,啐道:“没正形……”
还没说完,就看见她苏氏嫂嫂迎面跑了过来,对着周瑁匆匆行过礼,拉过玉翎到一旁道:“半天了,妹妹可瞧见三妹妹了?”
玉翎道:“没有啊。”
苏氏嫂嫂把脚一跺,脸都憋青了,话却说不出口。
玉翎便纳闷了:“过来这里自然是看榜的,若是不在眼前,大约姐姐是遇见什么闺中小友说话去了,嫂子这么着急可又是为了什么?”
苏氏嫂嫂将玉翎扒拉下来,左右看了看,这才附耳说道:“有人来跟我说,说我们家三小姐正和公主府上的世子哥儿拉拉扯扯个不停,我不相信,打发了小子去找,回来告诉我说那世子哥儿正把我们三小姐堵在后头一个穷巷里可着劲地说话呢!”
董玉翎吃惊道:“哪家公主府上的世子?”
苏氏拉着她的手不满道:“哪里还有第二个公主出的世子?除了陈留王府上的,还能是谁?”
董玉翎道:“我并不认得他,倒是寿阳公主是宫里常见的。他们在哪儿?我去寻。”
苏氏嫂嫂说了个地名,又压低声嘱咐道:“别生气别动怒更别动手动脚的,人家毕竟是贵人。”
董玉翎轻哼了一声,连说也懒得说了,丢开她嫂子和太子拔腿就走,倒是叫苏氏和周瑁面面相觑起来。
绕了两条街,还没进那穷巷口,就看见玉臻带着她的侍女秋燕站在巷口同人说话。瞧着那背影身段,倒像是个眼熟的青年男子。
玉臻似一转眼看见了玉翎,不知和那男子说了些什么,那男子便往前走开了,竟是连头也没回一下。
董玉翎等了会儿,等那男子走远了,这才开口道:“三姐姐……”
只是话还没出口,就看见玉臻擦着她的肩走了过去,最是好看的一双眼睛里有分明的泪水在打转转。
玉翎张了张口,咽下剩余的话,探过手去要捉秋燕。
谁知秋燕更机灵,一扭腰飞快地躲开了,追着玉臻道:“姑娘等等我,等等我!”
倒是不好叫玉翎再拦下她了。
周瑁站在远远一处隐蔽的地方看着她垂头丧气地走了过去,恍恍惚惚像是没看见自己似的,忙加快两步撵上她,说道:“怎么了?你就这般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董玉翎一脸沉郁,半天叹气道:“想是我最近忙晕了,连姐妹都开始不待见我了。”
这句话叫周瑁听得不明就里,糊里糊涂不知道从何说起,便说道:“你家六弟弟高中了,你们总得摆琼林席庆贺吧?要我过去给你撑脸面么?就是再忙,吃顿酒席的功夫我还是有的。”
董玉翎一听这话,忙不迭道:“你可千万别来,要是兴澜知道惊动了你,指不定怎么训我呢!”说着,忍不住磨牙恨恨道:“小小年纪挺俊俏一后生,非弄得七老八十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我看全是读书读的!”
周瑁被她的话逗得前仰后合,直笑得直不起腰,断断续续带着笑说道:“别胡说,今天街上全是读书人,小心他们合起伙来参你一本!”
董玉翎轻微地撇了撇嘴,索性把脸扭到一旁。
周瑁拉了拉她,笑道:“好了好了,我不去就是了。不过缙宜的琼林宴你是一定要赏脸去的,他可是亲口拜托了我的,想要谢你呢!”
董玉翎意外道:“谢我?谢我什么?”顿了顿,心里颇有些不舒服地说道:“再说,你不是说他在长安无依无靠的么?教谁给他摆宴去?”
“今时不同往日了嘛,他如今高中了,多少人巴结还来不及?”周瑁笑了笑,正色道:“他自然要谢你的,如今为着案子,牵连出从前的旧案来,说不定当年的事情还能翻盘呢!若是真的翻出萧齐光是冤死的,他可算得上是得报大仇了。”
董玉翎随口应了一声,忽然察觉其中有一处关节似乎不对,但仔细地回忆,却又想不出来。
只听得周瑁徐徐说道:“缙宜是到了长安就拜在寿阳姑母的门下了的,他的琼林宴必然是寿阳姑母帮着办。孤是一定要去的,姑母也一定会给你和你兄弟下帖子,你也来吧,就当是陪陪孤。若是实在不乐意,带上你姐姐就是了,说不定还能见着梁侍郎呢!”
董玉翎猛地回过神道:“你说见着谁?”
周瑁犹自笑道:“孤说梁不逶呢,方才你姐姐不是在同他说话么?他一贯那个不理人的脾气,倒是投了你姐姐的眼缘,也怪是不容易的。”
董玉翎知道他不晓得原先来报,说的是陈留王的世子堵了玉臻,所以认出那说话的人是梁不逶了,他也不觉得奇怪。董玉翎却是好奇得要死,怎么这陈留王世子冷不丁就换成了黄门侍郎了?怎么那冷面冷心的家伙就同她姐姐熟络了?
只是玉臻一副不愿说的模样,她也不好凑上去死皮赖脸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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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周瑁所料,寿阳公主果然代办了萧缙宜的琼林宴,而且办得热热闹闹,长安城中许多勋贵人家都被惊动了,还在南城门广布施粥铺子,十分泰气,竟把状元公和榜眼郎的风头压得所存无几。
董玉翎和哥哥董兴游、董兴漫都受邀了,新出炉的进士董兴澜自然也在邀请行列之中。只是董兴澜的母亲卞夫人前日已给他办过一场体面的琼林宴了,他陪着笑脸一整天,乏了,死活不肯来,这才称病谢绝了。
只是这场琼林宴,董玉翎吃得委实憋屈。
不知寿阳公主是受了哪边来的刺激,席面上除了给萧缙宜讲好话做人情,便是一个劲地想办法挤兑董玉翎。董玉翎被她说得几次想发作,但是碍着身份脸面又只得压回去。再者,寿阳公主毕竟出身高贵,挤兑人的话都被她说得漂漂亮亮的挑不出毛病来,她那两个傻哥哥一味地吃酒看舞,竟没有听出什么来。
董玉翎一气之下灌了大半壶兰陵美酒,趁着他们几个新进士挨在正厅中央靠着酒兴写狂草,便一股脑儿爬了起来,踉踉跄跄走到后院去出闷气。
这公主别院的后院倒有一口颇有意趣的小池塘,养了几色的鲤鱼在水中,游来游去的十分热闹。
董玉翎盯着半晌,腹诽寿阳公主当初还好意思舔着脸要她做儿媳,今天就一通编排来寒碜自己,想想到底不解气,从一旁地上的盆栽里寻出个头不大不小的石子掂了掂,就往水里狠狠砸去,一连砸了七八个,才算出了口恶气。
拍拍手转身要走,就看见周瑁倚在一旁假山上,饶有兴致地望着她,大约是全看进去了。
董玉翎怔了一下,把头一昂,转身就要走。
周瑁忙玩笑道:“站住!这是谁家丫头?怎么见人就走?有没有规矩了?”
董玉翎撑了片刻,没撑住,忍不住侧头啐了他一口。
周瑁直起身,走过去,挽住她的手,笑道:“你气姑母排揎你了?”
董玉翎轻哼了一声,面上仍是不虞。
周瑁笑道:“若是今日你那三姐姐来了,她便不排揎你,只管都冲着她去了。”
董玉翎一听,忙道:“这话是从何说起的?”
周瑁不答话,只拉了玉翎绕了几个来回,不知到了别院的哪一处,只是不见侍从,就听见一处紧闭了门的屋子里传来一年轻男子的声音,落地声音极响极亮:“……母亲不必不待见那董家小姐,当初还说想聘来给我做世子妃呢,怎么如今我相中了她姐姐,母亲就不乐意了?不过是拜高踩低罢了,真当我不知道么!”
却听一女子带了几分严厉中杂糅着温和的声音说道:“胡说!那董三能和董四一样么!别说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了,她们还不是一个爹生的呢!你要一个武将的庶女,将来能有什么裨益!”
董玉翎听得出来,这是寿阳公主。
顿了片刻,寿阳公主放柔了几分声音,款款说道:“你若真喜欢,董家的次女就不错,虽然比不上董四,但好歹是嫡出。她和张家的亲事是不成了,母亲倒是可以为你去皇兄跟前……”
她还没说完,就听世子大喊道:“母亲!我不要!哪有这般替换的!儿自那日大慈恩寺见了她,便爱慕上了,这样的心肠难道也是可以替换的么!”
母子对峙了一会儿,寿阳公主大约是败下了阵,气急败坏恨道:“呸!当初那董四拒了我,说家里有绝色姊妹,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董玉翎听了这番话,方才知道,寿阳公主肚子里的这顿邪火是从何烧起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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