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不归

　　第二天梁章安一大早起来的时候，正是卯时整。
　　这边的居民懒散，都是日上三竿才开始一天的劳作，他刚来的时候，还保留着以前养成的卯时正就洗漱好的习惯，每天一大早就去上课。然而几个孩子上课时都打不起精神来，他看到这里的人的确自由散漫惯了，也觉得孩子们天真可爱，后来也不强求都要早起，自己先到翻会儿书，等他们睡够了到齐了才开始讲课。
　　开始的时候，他们教授诗书和绘画再讲些稗官野史，后来又加了不少天文地理、牧业水利，慢慢的人也越来越多起来。楚杭之则大多教授剑法，不求制敌，只为强身健体。他们酬金也收的少，贫寒牧民家的孩子都是来者不拒，希望孩子们有一技之长，牧民们感激他，宽裕的送羊毛毯、腌好的牛羊肉，不宽裕的送些编织小物件。
　　这样好几年下来，虽有些百姓计较于大元和西州之间的多年仇怨对他们多有挑衅，却看他们也不回应，反倒是真心地为当地百姓做个不少好事，加上王族也对他们礼遇有加，因为都能相安无事。
　　他们白天授课，到了下午，就骑马上山，酿酒摘果，等到天空铺满火烧云一般的晚霞美景，再回家一起斗嘴喝酒，吃西琳最拿手的手抓羊肉。

　　洗漱完毕后，他收拾好笔墨书籍，准备吃点早饭再出门。原本每天这时候楚杭之会和西琳一起练武，今天一看院内空荡荡的一人也没，院内石凳上留了一封书信，正是楚杭之笔迹。
　　《我今日入宫面见王后，晚归勿念。楚杭之。》
　　他心道楚杭之现在也变得那么小心了，估计因那人的死讯去找王后商议去了。

　　看好时辰，刚要出门。大门却被一团黑影撞开，他忙握住随身佩剑。
　　却是西琳脸色苍白地跑过来，衣服也扯破了几处，一直梳着的几个小辫子乱糟糟的垂在胸前，粗喘着气说，“梁哥哥，快，快跑。”
　　说着就推着他走，“快，快。”
　　“西琳，怎么了？”
　　“快跑，坏人来了，他们来抓你。”
　　梁章安知西琳向来机灵，心道情况有变也不再多问，抓着她手，“好，我们边走边说！”
　　两人从后门出到城角，梁章安才知道今天西琳遇到几个黑衣汉人到处盘问，她见面生，果然是来找梁楚二人，她指了个假方向，没想到几人却偷偷跟着她，她和几人大打出手发现他们功夫了得才逃跑，赶来报信。
　　“梁哥哥，那几人看着就坏透了。特别、特别凶。”
　　说完西琳一个趔趄，呕出血来，直直往前栽下去。
　　梁章安赶紧一把抱着她，手却触到了一片湿滑的血。这才看到西琳背上还插着一只短箭，是大元皇室的暗卫专用银箭，箭虽短，却深深插入西琳的背，这是暗卫专用，流血少但伤口深，箭头呈螺旋状，对血肉之躯伤害极大。梁章安眼圈已经红了。
　　西琳看着他，“梁哥哥，怎么了？”
　　梁章安心疼得搂着她，轻轻的擦她脸上的冷汗。这个跟着自己从大元走到西州的外族少女，当年只有十岁的她瘦的像个枯草，好不容易才被他们养的娇嫩漂亮，现在又因为自己倒在血泊里，“西琳，别怕啊。没事的。我给你看看。”
　　西琳点了点头，似乎不觉疼痛，过一会儿只眼角滴下泪水：“我不怕，我，我想见楚哥哥。他说了今天还要给我带。。。。。带。。。。。。”
　　西琳的声音越来越小，过一会了就没有说话了，她脸上干干净净的，浓密的睫毛垂下来，看上去还是稚气十足，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梁章安突然想起了自己那位从小十分乖巧的妹妹，小时候娇养得很，被只鸟儿吓到也要在自己怀里委屈撒娇，胸口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憋闷窒息。
　　他颤抖得抱着怀里的人，“西琳，你别这样，乖一点，醒醒。”
　　怀里的少女却再也不能回应他了，一触手呼吸脉搏已经是全部停了。

　　“梁公子，随我走一趟！！”
　　他才发现几位黑衣人已经把他围住，都带着帽子面罩，看不清面容。
　　五个黑衣男人一齐上前。梁章安放好西琳，拔剑迎战。这几人明显都是经过暗卫训练，剑法高超且配合的天衣无缝。几招下来，梁章安见他们不是来要自己性命的，出招虽杀伤力大，但明显怕不小心失手要了自己性命。
　　他因此更加大胆，招招都挑着几名黑衣人的心口喉间等地，誓要为西琳报仇。他剑法虽是寻常，已杀了黑衣人中的一人，余下几人见他如此，剑法一转凶险无比，他顿时节节败退。
　　只听“嗖”的一声，暗卫又放出一支银箭，掠过他的右肩，他一下痛的剑已脱手，转瞬冰冷的刀锋已经贴近了他的喉咙。一人拿绳绑住他双手，就要将他掳走。

　　“啊！！！”还没等梁章安反应，离他最近的暗卫发出一声惨叫。竟是一位藏青衣服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到来，将那暗卫的手生生斩断，一时鲜血喷溅，梁章安的脸上都是温热的血。他见状忙将自己手上的绳子解开。藏青衣服男人和暗卫们打斗起来，酣战几回，黑衣人显然不是他的对手，为首一人吹了哨声，几人撤退。
　　“多谢阁下救命之恩。”他抬手向那位藏青衣服男子作了一揖。
　　男人见暗卫走了远了，也支撑不住，撑着剑才不让自己倒了下去。用沙哑的声音说，“你。。。他。。。”
　　梁章安扶他坐下，”别说话了，你受伤了。“
　　他一打开此人衣服想要上药，却发现这人身上几处严重的致命旧伤且没有经过处理，他应是匆忙之间赶来西州，不然这么严重的伤势本该静养。那位男子也看着他，摇了摇头。
　　梁章安撕下他的面罩，看到了一张他万分熟悉的脸，也是他又恨又怕又敬的一张脸，那张脸上露出了将死之人的恍惚神态，看到他，只是用力紧紧抓住他的手，“他。。。”他想说话但是一张嘴吐得却是大口大口的鲜血。
　　他全然不顾自己满身的伤口还有一处致命伤，抓着梁章安的手紧紧的放在自己胸口拍了拍。梁章安任由他握着，看着他却只是徒劳的张嘴还想要说些什么，已经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片刻就停止了呼吸。双眼瞪着，是死不瞑目。
　　梁章安叹了口气，合上了他的眼睛，想他一生尽忠尽责，为了主人出生入死，也算是个真汉子。他翻开此人的衣襟，刚他临死前也要自己看的究竟是什么。却露出一块玉佩，纹理精致、通透润泽，上刻龙纹，正是大元皇室的才有的配饰，他看着那枚熟悉的玉佩，将它收入自己怀中。
　　起身看着地上的几具尸体，又是新的人命，看来终究还是过不上宁静的日子。梁章安抱起西琳的尸体，走向城门处，他看着城外大块的荒山，他想等楚杭之回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和楚杭之说起西琳的死讯。
　　梁章安望着城外的那条黄土大道，思绪却回到了十五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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