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不归

　　淑妃说：“我也很喜欢他的性子，倒是像以前的我。”
　　今天淑妃似乎是感慨良多，粱章安看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忧愁，她身上总有些让人怜惜的气息。他摇了摇头，此刻就算她杀人如麻自己也觉得可以原谅。
　　屋里静的连根针都听得清。
　　淑妃幽幽的说：“旁人都以为我攀龙附凤，才得以入宫，可知我若是不入宫，那是何等的逍遥自在，怎么会在这儿变成一个自己见了都生厌的怨妇。招提寺的事，若真是如此，呵呵，皇上真是亏欠我良多。”

　　皇上亏欠自己？
　　此番不敬之语，让粱章安瞪大了眼睛。
　　淑妃似乎是压抑了许久，又说起她和皇上初见时的故事，在她口中，皇上不是让人惧怕的天子，反而诙谐幽默，潇洒无匹。
　　粱章安感觉到了她淡雅外表下那种汹涌的感情，不仅仅是爱情，更是作为一个人的感情，澎湃滚烫，翻滚在她似火似水的眼神里。这一刻的淑妃好像来自很遥远的地域，绝不是京中闺阁中规矩秀雅的女子，而是荒原、云彩、水边出现的女子，这份独特之处只是被她温文尔雅的外表压制住了。
　　淑妃笑道：“我今天说太多了。”
　　粱章安心道，这淑妃今日的确很是失常，前段时间自己还撞见她在湖边哭泣。

　　渐渐地，淑妃一张秀美的脸变成了复杂的表情。
　　她望向元谨成：“事到如今，不如大家摊开来说。招提寺中那个男孩，猜的不错的话，就是皇三子了。”
　　粱章安瞪大了双眼，三皇子？当今圣上子嗣单薄，共两位皇子，怎么又来一位三皇子？他疑惑的望向两人，回过神来，那日夜里淑妃要杀的不是太子的身边人，而是那位神秘的从未露面的三皇子？看元谨成的样子，他似乎也知道了。
　　招提寺，也是好生耳熟的名字，倒是在哪里听过。

　　元谨成说：“淑妃娘娘，我的三弟势单力薄，可一旦被害，我们是最大嫌疑人。再说了，我已是太子之位，实在犯不着为此冒险。”
　　淑妃冷冷一笑：“可笑至极，这三皇子明明对你的威胁最大，我既是已将一切都豁出去，也要除掉他，你倒好，你还不干了？”
　　元谨成说：“他并没有什么威胁。”一个被养在宫外的皇子，朝中没有任何人支持，生母无权势，能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呢。
　　“人都是会变的。”淑妃说：“他背后可是陈相。”
　　粱章安心道，陈相，就是当今宰相，当年淑妃入宫的身份还是陈府中人，即使淑妃不是陈相血亲，那也该是和陈相站在一边的，看来这个陈相也是另有算盘。

　　元谨成说：“淑妃娘娘，你这么笃定我一定不会阻你？”
　　淑妃又笑了：“既然已经知道了，要么就助我成事，要么大可以去告发我。”她吃准了两人的性子，而且她手上还有两人的把柄。
　　粱章安说：“你们都是一家人，为什么非得打打杀杀的，其实太子说的很对，若真有三皇子，他人在宫外，对大家没一点威胁，大不了让他永远进不了宫。不是说在寺庙里吗？”
　　“他说的对，我也觉得这个弟弟我认了也未必不可。”元谨成说，他现在仍是对淑妃颇有戒心，因此应答得几分真几分假。
　　淑妃说：“太子真是宽宏大量，是，太子是能忍，那我这么多年又算什么呢？活该被骗吗？”淑妃心里最无法和解的刺是，为什么皇上表面上的确与自己海誓山盟，彼此承诺，现在偷偷在外面居然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了，这个男孩活着就是在嘲笑自己失败的爱情和人生。
　　“而且，我可是听说，皇上有意在自己的寿宴上让皇三子认祖归宗。”
　　这倒是让元谨成有些吃惊，虽然他前段时间知道父亲在宫外有养了一位皇子，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人的身世查清楚了，是宫女之子，且父亲顾念着淑妃，不至于全然不顾淑妃的感受。不过若是真的让三皇子认祖归宗，那宫内局势更复杂了。
　　一个月后是皇上的寿宴，此事淑妃正在紧张操办。难道就是因此发现了三皇子的事？其实他们都不曾关注过后宫，只是这几日宫中新贵也确实张扬，加上淑妃行为也的确奇怪，可知皇上和淑妃之间确有了不少矛盾。

　　淑妃说：“所以，想请太子殿下和梁公子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恕在下冒犯，此事我不会答应，无论大忙小忙，害人的事我不想做。殿下，我们走吧。”粱章安说。

　　淑妃说：“梁公子且慢，我并不是要你伤人放火，这事也不会牵扯到你身上，只需你帮我画一幅画像罢了。事成后我必定重金酬谢。”
　　粱章安说：“谢淑妃娘娘，不过人命关天，这种事我不会做的。且这三皇子与您无冤无仇，他亦没有必死的理由。”
　　淑妃淡淡的一笑：“你还小，不能体会也是自然的。”
　　她转身在柜子里翻了半晌，拿出一个布包替到粱章安跟前，“梁公子，你先看了这个再说。”
　　打开一看，正是自己父亲梁成碧和一些京外官员的书信往来，其中不少是朝廷乱党，书信中多有对当朝的不满。再往下翻，更有和西洲歌者唱和的诗词，还好多是些山川美景的赞美之词，并不曾有什么惊人之语。饶是这样，粱章安也是惊得一声冷汗。这些书信辞作，若是真要追究起来，往小了说是行为不端交友不慎，往大了说通敌谋逆也可。
　　“这些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粱章安颤声道。
　　虽说自己也知道父亲平日做事甚是粗放，但是没想到居然不小心到了这种地步。

　　淑妃说：“梁公子，你不必惊慌，我心里喜欢你，不会害你。”
　　粱章安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着实可怕，说着不去争储君之位，但却非要置人于死地，最该紧张的太子反而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我只是想要一张三皇子的画像。京中你最会肖像画，且又是东宫之人，这事亦是帮了东宫。”淑妃说：“大可不必如此抵触。至于后面我要不要他的命，与你又有何干呢？或者，还是你全族的命比不得一个陌生人呢。”淑妃说完，看向这叠书信。
　　粱章安伸手欲夺。
　　“梁公子尽管毁了，我这里多的是。”淑妃笑了笑。
　　他双手握拳，仅仅的捏住这些信纸。
　　“恐怕淑妃娘娘白费心机了，我也不认识这三皇子。既然你们都不能从招提寺中探的消息，我难道还能飞进去不成？”

　　“你不能，但东崖先生能。”淑妃说。
　　粱章安心道，自己用东崖先生之名卖画的事，想必淑妃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梁公子，据我所知，招提寺前阵子大修禅房，买了不少字画，皆是从京中城南丹青阁所购，而他们指定要这东崖先生的画作。看来这位东崖先生甚受欢迎。”
　　淑妃接着说：“而这三皇子从小便是僧人装扮，养在招提寺中。”
　　“那一堆和尚，我如何知道哪位是三皇子？”
　　“这位三皇子臀上有火鸟纹。”
　　“什么？”屁股上有纹路，那要怎么找出来。总不至于在一群和尚那儿扒了裤子看吧。
　　“我只能说这么多了，我想梁公子是聪明人，我给你半月时间，我要拿到三皇子的画像。若是没有，可能你父亲就要进大理寺的大牢了。”淑妃说：“若你用假画来诓骗我，杀错了人，你必然也知道后果。”

　　粱章安这才明白，淑妃虽然知道三皇子的存在，但是并不知道他具体容貌，他和一众和尚一起，养在招提寺中，如何能知道是谁。而一旦三皇子入宫，反而不好侄明目张胆的动手，因此，才要在入宫前除掉。
　　他不明白的是，淑妃究竟是为什么非得杀三皇子，她已是万人之上，宫中地位非凡，而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无意于皇位争夺，那么三皇子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甚至可以借此向皇上表明大度和贤淑，怎么非得如此不留后路。
　　他看向太子，心想，现在不是揣度淑妃心思的时候，现在是自己父亲的生死掌握在别人手上的危急关头。
　　本知道父亲不过是放浪形骸，放荡不羁，可是颠倒黑白之事也不过一张嘴罢了，今日你是和西洲词人唱和吟咏的风流才子，明日就是讽刺朝政私通西洲的逆贼叛徒。这事只是看权贵们怎么说。淑妃又是皇上的枕边人，稍有一句提点，后果都是不堪设想。

　　却见元谨成冷冷的说：“淑妃娘娘，我以为我们是来共同商议的。可现在看来，对你的要求，我的伴读并不是那么乐意。那就恕难从命了。”
　　见元谨成这般维护自己，粱章安倒是受宠若惊，连忙望向他，粱章安眼神清澈，里面像是含了一汪水。元谨成朝他笑一笑。
　　元谨成接着说：“至于梁大人的事，淑妃娘娘大可一试，我若连自己宫里的人都护不好，还做什么太子呢。”

　　他声音轻轻的冷冷的，但是粱章安听得确是心中大动，见太子这样维护自己，且他知道元谨成素来说一不二，便说道：“淑妃娘娘，我实在不愿意做害人之事，画笔本用来记录世界美好，而不是害人性命。还请娘娘谅解。我父亲虽是平日里有些牢骚话多些，但是绝不是叛国之人，还请娘娘网开一面。”
　　淑妃打量了下他们两，突然笑起来。
　　“梁公子不乐意，便也罢了。我素来喜欢你，你放心，我不会害你。”说着，就把那沓信件撕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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