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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故事结尾
夜半时分,趁福正沉睡,她收拾了包袱,走出了私宅。
缓步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她抬头看看天上疏朗的星星。
身上都银两不足以支撑她回到家乡,而且家乡没了她的亲人,回去还不是孤身一人。不如就近找个出路。
打定了主意,她来到京城最繁华的地方。皇城边,天子脚下。
名门望族大都居于此处,田家和李的宅院也在这。
最繁华之处却最易藏身。
李仁江若想寻她,一定想不到她会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叶风荷毕竟在田家做了多年丫鬟,对田府附近极为熟悉。
她记得这附近有家绣坊,她曾偷偷把自个绣品卖到绣坊去。绣坊老板见她手艺好,曾想聘她做绣娘,因她那时仍卖身田府,不是自由身,这才作罢。老板惜才,连道可惜。
如今,她拿回了卖身契,再去找老板,碰碰运气。
半夜敲绣坊的门实属不得已。
绣坊老板本是窝火开的门,举着灯火,揉揉眼睛,看清来人是叶风荷,顿时又惊又喜,把人请进了屋。
叶风荷说明来意,老板自然欢喜,当下安排人给她收拾卧房。
这边叶风荷在绣坊安顿下来。
那边李仁江得知叶风荷不辞而别,又急又气。
亲自画了叶风荷画像,命人四处寻人。
叶风荷在绣坊里劳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并且她早就跟老板打过招呼,替她隐瞒行踪。
既然来投靠,叶风荷坦诚相待,把关于自己和李仁江的前事种种均对老板和盘托出。
老板自己年轻时也是个苦命人,听到叶风荷的往事,对她更加疼惜,自然帮着她。
庆儿思念乳娘,日夜哭闹,李仁江急得拿着画像亲自去寻。
他在人流如织的街道,见人便问,是否见过画像上的女子。
路人纷纷摇头。
田景锐本是好奇,李家家逢变故,李仁江却在这找一个女子?这女子对他很重要吗?
在田家与李家未因联姻之事闹翻前,他们是同窗好友。
他跟上前去看,却在看到画像时,脊背陡然僵直。
当年,田家设计陷害李仁江,田景锐虽不耻母亲所为,但妹妹已经入宫,若叶风荷的事被翻出来,田家就犯了欺君之罪。他没有高尚到大义灭亲的地步。
他拉住李仁江,唇色变得苍白,声音有些颤抖,“你,你为何要寻她?她已经死了,你找一个死人干什么?”
李仁江回头看着田景锐,对他这个样子感到疑惑不解。
显然,田景锐认识叶风荷。
李仁江思索着他话语里透露出的信息,眸子里风起云涌。
他沉了沉心神,心中已有猜测,只不过,他不敢置信。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什么死人?田兄何出此言?”
田景锐说,“当年送到你府上的那个丫鬟已经死了,你现在画了她的画像来寻人,是何企图?难道是怨恨田家没有在令兄之事伸出援手吗?想报复我田家不是?”
李仁江此时已然可以断定,叶风荷就是那年那个丫鬟。
“呵……”李仁江嘴角浮起自嘲的笑,她竟骗了他那么久?
怪不得她不愿来京城,不愿与李府的人见面。
李仁江甩掉田景锐的手,手中的画像被他愤恨的握成了一团,继而被他撕的粉碎。
从另一条街跑来的福正不明所以,“公子,您这一连几夜未合眼,好不容易画出来的画像,怎么能给撕了呢?”
李仁江冷声道,“通知所有人回府,不找了!”
“啊?”福正骚骚头,一脸不解。
李仁江大步离开,留福正在原地嘀咕,“好好的怎么不找了呢?”
他叹了口气,看了看画像上明媚皓齿的人儿,“唉,他们不找,我找,风荷,我一定要找到你。”
三年后。
“风荷,这批刺绣是要送进宫里的,你盯着绣娘们可别犯什么岔子,那可是掉脑袋的事。”
“嗯,放心吧,我会逐个检查的。”
绣坊老板拍拍叶风荷的肩膀,赞许的笑笑。
自从叶风荷来了,绣坊生意越来越好,叶风荷把手艺教会绣坊里其他绣娘,带着这些绣娘们精益求精。质量好,自然有口皆碑,连皇宫的公公都上这采买。
叶风荷对现状很是满足。
她时常去李府门外偷偷看庆儿。庆儿身边有了新的乳娘,他一天天长大,应该不记得她了。她离开时,他才两岁多,不记事。
她听说,李仁江废寝忘食的读书,参加今年的科考。
她有一次在给裁缝铺送货时碰到了他。她带着面纱,可怕被他认出来,她还是躲到了布匹后面,看着他目不斜视路过裁缝铺。
他的五官更加深邃,眼眸里有不加掩饰的野心。
他本就是人中之龙,天之骄子,只需稍稍打磨,前途不可限量。
将来他一定能为他的兄嫂报仇雪恨。
福正娶了李府里的一个厨娘。
他这么贪吃,娶了厨娘,日子一定过的快活。
真好,每个人的生活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科考过后,学子们等待着放榜。
叶风荷那日思念庆儿,又偷跑到李府后门。
庆儿顽皮,常到后门枣树下玩耍,还经常爬到树上摘枣儿。
叶风荷就躲在巷子转角处,偷偷看他。
不曾想竟看到了李仁江。
他淡笑,哄着树上的庆儿下来,张开手臂接住他。
庆儿往他嘴里塞了颗酸枣,酸的他眉毛眼睛挤在了一起。叶风荷看得忍不住轻笑出声。
“谁!”李仁江朝她的方向大喝一声。
叶风荷吓了一跳,连忙转身逃跑。
可她哪里跑的过李仁江。
还没跑出巷子,她就被李仁江捉住,胳膊被他反转过来,人被他抵在墙上,脸贴着墙。
“叶风荷?”他冷笑一声,唤她的名字。
她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蚀骨的恨意。
她努力回过头,却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将她翻转过来,铁钳般的手掌掐住了她的脖子。
深邃的眸光忽明忽暗,最后沉淀出满眸的冷冽。
她被那嗜血的眼神吓住,睫毛颤抖,怔怔的望着他。
“我真想杀了你!”
铁钳慢慢收紧,她眼前一阵阵发黑,眼看着就要失去意识。
“少爷,少爷……”
福正小跑过来,看到叶风荷憋的通红的脸,吓了一跳。
他急忙去拉李仁江的手臂,“少爷,有话好好说,您快松开呀?风荷快没命了!”
李仁江松开了她。
她弯着腰,剧烈的咳嗽。
福正给她拍背顺气。
“风荷,你这些年去哪了?”
叶风荷这会儿说不出话。
待顺过气来,她抬眼看向李仁江,“你,记起我了?”
李仁江不说话,算是默认。
她深吸一口气,低声说,“对不起。”
福正不知道其中缘由,听得云里雾里,“你们在说什么呢?”
两个人都没有去看福正。
李仁江闭上眼,半晌做了决定,说,“你走吧!”
福正扶着叶风荷离开。
福正是个话唠,一路上没完没了的说话。
“你当年不辞而别,少爷为了寻你,连夜作画。”
“你也别怪少爷。他最近心情不好。老爷托宫里人打听这次科举的情况。少爷明明笔试第一,圣上却因为那年田家丫鬟的死,说我们少爷残暴,不宜为官,把他从三甲刷了下去。少爷多傲骨的一人,受这等委屈,心里能好过吗?这要是我,恨不得把田家那个丫鬟尸骨给挖出来,鞭尸,喂狗!”
叶风荷咳嗽起来,尴尬的扯了下嘴角。
她心中一阵悲凉。
她明明没做错什么,却承受着他们的怨恨。
可是,她也有怨,也有恨,更有丧子之痛,她该怨谁?
回到绣坊,她辗转难眠,李仁江愤恨的俊颜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她起身,翻出箱子里的虎头鞋。
这是她怀孕时做的,可惜儿子未长到穿鞋的年龄便夭折。
她抚摸上鞋上的虎头,回想儿子粉白可爱的样子,心像被网罩勒紧,痛到不能喘息。
藏身这绣坊,她的确可以安稳度日,但却要被李仁江恨。她不想,他仇恨的眼神像万箭穿过她的心口,她要为他作证,还他清白。
打定了主意,叶风荷开始想法子。
第二天,便是往宫里送刺绣的日子。
叶风荷照例清点物品,随马车入宫。
即使能进皇宫,可宫里守卫森严,想接近皇上,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之前叶风荷留意到,有的嫔妃会到尚衣局挑选绣品,她可以利用某位妃子去找皇上。
田贵妃正得盛宠,其他妃嫔不可能不嫉妒,她白白送上这样好的打击田贵妃的机会,那些妃嫔怎会错过?
叶风荷常入宫,早就听闻张贤妃与田贵妃不合,而这位张贤妃对叶风荷的绣品爱不释手,每月十五,叶风荷入宫送绣品的日子,张贤妃必定前去挑选。
果不其然,叶风荷到尚衣局时,张贤妃已在里面候着。
叶风荷下跪施礼,张贤妃与她熟了,也没端架子,笑着让她起来。
在给张贤妃解说绣品时,她偷偷塞给张贤妃一个纸条。
张贤妃不动声色握手里,轻咳两声,道身体不适,随便挑了两个绣品,回了宫。
宫里接收货物的太监在清点绣品,叶风荷在一旁坐着,心里焦躁不安。
她这一步棋走得险,倘若张贤妃不帮她,甚至告发到田贵妃处,她一定必死无疑。
拿了盖了宫中大印的货单,叶风荷就该离开皇宫。她借着口渴,讨了碗水喝,借故拖延一点时间。
临出宫的关头,方看到张贤妃贴身的宫女跑过来。
看来,张贤妃也是思虑许久,才下了决定。
宫女说,张贤妃挑选的绣品,有一处脱了线,让叶风荷去返修。
管事太监没起疑,就让她随宫女去张贤妃的寝宫。
到了张贤妃的寝宫,叶风荷看到一个明黄的身影,再一看,竟是龙袍。叶风荷连忙下跪叩拜。
皇上正直壮年,精神抖擞,不怒自威。
“听贤妃说,你有事情要跟朕说?”
既来之则安之。叶风荷进宫之前已经做了十足的打算,这会儿真见了皇帝,人反而镇定下来,没什么好怕的了。大不了就是一死。死了,就可以和她的父母亲人,还有她的儿子团聚了。
她抬头,目光淡然,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不卑不亢。
皇上听完,没有立刻相信叶风荷。
“你说,你是田家的丫鬟,当年被送到李家试验李仁江,你没有死?是田家诬陷李仁江?”
“是,李二公子并没有虐待我。”
“可朕不能信你一面之词。”
“圣上可让田家人与我对峙。”
“你随朕去御书房,朕命人把田贵妃和李仁江叫来。”
御书房。
田贵妃,田景锐,李仁江陆续到来。
叶风荷躲在屏风后,待圣上打了手势,她才缓缓走出来。
三人看到叶风荷,面色俱都是一惊。
叶风荷施施然走向田贵妃和田景锐。
“少爷,小姐,别来无恙?”
田贵妃陡然腿软,由身旁的宫女扶着才站的住。
田景锐讷讷开口,“你怎么会回京城?”
叶风荷没有回答,她转身跪拜皇上,“民女所言非虚,民女曾是田家府上的丫鬟。”
皇上看向田景锐,指着叶风荷询问,“你可认识她?”
田景锐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回圣上,她曾是我家府上的丫鬟,几年前,因为生了重病,打发回乡了。”
“哦,是这样?可她说,她就是被你们送到李家的丫鬟。她愿意给李仁江作证,证明李仁江不曾对她施暴,一切不过是你们田家悔婚的阴谋!”
田贵妃扑通跪下,声泪俱下,“圣上,您可不能被这妖女骗了。送到李家的那丫鬟早就死了。这个叶风荷自从离开田家去向不明,一定是被李家收买了,诬陷我田家。”
李仁江冷哼一声,心想,幸好田家悔婚了,幸好他没有娶这样一位颠倒黑白的女子。
圣上本就宠爱田贵妃,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心便软了。
“叶风荷,你还有没有证据,证明去李家的丫鬟就是你?”
叶风荷直起身,看了看眼神闪烁的田景锐,又看了看面色复杂的李仁江。
她说,“民女回乡后,曾诞下一子,孩子出生的年月,与我进李府的时间吻合。孩子不足月时夭折,圣上若不信,可命仵作挖出孩子尸骨,滴血认亲!”
她是看着李仁江说的,她曾以为,有生之年,她会带着这个秘密离开人世,去陪她苦命的孩子。
李仁江脸上浮现不可置信的表情。
田景锐同样震惊不已。
欠算万算,竟没想到,叶风荷会怀孕,她竟生下了李仁江的孩子!
叶风荷淡淡一笑,不管结局如何,她做了她想做的事,她无憾。
圣上不是糊涂之人,李仁江有才,他亦惜才,若能证实李仁江确非残暴,朝廷正缺他这样的才子。
放榜在即,圣上着急查明真相,命刑部尽快去验证。
叶风荷和李仁江再次来到金陵。
荒山上,衙役们挖开那个小小的土堆。
叶风荷揪着心口,蹲下来,抚摸那个小小的骸骨。
他的生命短暂如昙花一现,可是他来过这个世间。
三婶将他埋葬时,她不敢跟来看,怕自己会忍不住随孩子一起去。
这么多年过去,她这个不称职的母亲,第一次来到儿子坟头,竟是看着别人挖坟。打扰儿子安息。
像是山洪爆发,她痛哭出声,肩膀簌簌抖动。
一旁众人均停下了动作。
他们等待着,等待一位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发泄着她的悲伤。
要有多坚强,才能继续活着?
李仁江蹲下来,将叶风荷揽进怀里。
他没见过这个孩子,但这是他的骨血。
他觉得心口闷痛,那一堆骸骨给他的震撼太大。
不知哭了多久,叶风荷才停下来。
回京城的路上,李仁江说,“对不起。”
大哭一场后,风荷心中宁静,脸色平静如水,“我们谁都不欠谁?”
“田家恐怕不会放过你。”
“该来的总会来?”
“你明明可以安稳度日,为何要冒险为我作证?”
“因为那是真相,你是无辜的!”
“我不无辜,我竟然没有认出你,若是我早点……”
“就算那时你认出了我,孩子也不在了。”
“你有孕时为何没去找我?”
“金陵离京城千里迢迢,我的盘缠已经在回乡途中快用光了,实在没有银子回京,而且有孕在身,更不便长途跋涉。托人写了信,可不知出了什么岔子,那信没有送到李府。等到孩子出生,也不见李府来人。后来,孩子夭折,这事也就没有跟你们说的必要了。”
“风荷,你该告诉我的?”
“对一个伤心,有什么好?”
“我有知情的权力,而且,伤痛有人和你分担,你也活的轻松些。你什么都不说,我那天,差点就把你掐死了。”
“你不会掐死我的。因为你不是狠毒的人。”
“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生下来几斤几两?像我还是像你?”
“我当时还没娶名字,他,像你,和庆儿刚出生时有点像……”
贸然谈起孩子,她有些伤感。
李仁江握住她的手,“风荷,我娶你!他还会有弟弟妹妹,他在天上保护着他们……”
她脸微红,“我又不嫁你,哪有什么弟弟妹妹?”
“为什么?”
“你马上就是登科状元了,我的身份配不上你!”
“我李仁江想娶谁就娶谁,我说配得上就配得上。”
“你为啥想娶我?因为愧疚?”
“不是。因为我喜欢你!”
李仁江取出匣子里一副画,是那年在巡抚家,她抱着庆儿,他画的。
她不知他把她也画进了画里。
他说,“你走以后,我时常盯着这副画看。当我得知你是那个丫鬟时,我是恨你的,可我又忍不住去想你。让我保护你,这样,田家不会再敢欺负你了。”
青山安静了,像在等一个遥远的回答。
叶风荷眼中含泪,看不清眼前男人的面容,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暖。
她说,好。
耳边是清脆的鸟叫,他的笑容明媚如春光。
此去京城,吉凶未卜,但这一刻,她是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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