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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灵寺
当日巳时,崇德殿
宋珂来时,虞洮正俯身在桌前挥墨书写。
今日朝堂上的事情已在宫中传开,光禄大夫谏皇帝“迎娶右相之女,早日立后”。
宋珂其实并不很在意,皇帝本应三宫六院,又怎会独宠她一人,更枉论在《无名书》中她早看见故事的终结,这毕潇潇本就是澧朝未来的皇后,立她为后是迟早的事情。
她眼下最在乎的,莫过于姑母与自己的生死大事。
可自那日后,她日日送来糕饼,眼见着宫中有关于他二人的暧昧传闻渐浓,他却再没有表态,也没有越矩,书中内容理所当然也从未再变过。
现下最关键的还是要牢牢攥紧皇帝的心才是。
她不动声色,从食篮中拿出一碟酥饼,素手执壶,倒了一杯茶,茶香泗溢,清韵怡人。
宋珂将茶盏奉到他面前,轻声唤道:
“表哥。”
虞洮垂眸看她,却见她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眉眼间盛满笑意盈盈,一如平日里的自在婀娜。
他伸手,大掌不经意触在她细滑的右手。
宋珂站在他身侧,面做娇羞,嗔道:“表哥,当心茶水烫了手。”
他薄唇轻扬一下,“失礼。”
埋头饮了一口清茶,嗅到她身上暗香阵阵,她发间零陵香的味道,顺着茶汤的热气飘过来沁人脾肺,他闻着只觉得甚是醉人。
虞洮随手放下茶盏,“今日朝堂上的事,阿珂你听说了吗?”
“嗯,来时就听到宫人议论。”
宋珂温顺的坐在书桌旁的圆凳上,熟练地拾起墨条,在砚台上细细研磨,柔声说道。
红袖添香,那日之后日日如此。
自那日起,崇德殿中皇帝埋案的桌侧便添了个小巧的圆凳。
这个小圆凳成了宋珂的专属位置,而这个位置,也一如宋珂如今的尴尬身份,是一份从未有过的隐蔽亲密,也是一份被千万人指摘的如芒刺背。
她盈盈含笑,“新任中散大夫闻少卿是表哥信任的人,才会委以重任。阿珂想,表哥命他去云州,不仅为了铲除□□,还为了云州的防汛图,对么?”
云州与南岭交界,地理天气近同,若是南岭有可能是罗刹境中的天灾之地,云州也极有可能受山洪破坏。
宋珂的猜测并没有错。
虞洮朝后便传召了闻瞿,下了一道密令,命他带回云州的防汛图,并彻查云州官员水利河道修建中有无贪腐夹私。
“阿珂,你知道朕想问的并不是此事。”
虞洮语气中略带试探,“朝中大臣谏朕早日立后,阿珂你是如何想的?”
宋珂低垂着眼睑,研墨的手顿了一下,往砚台中倒了些清水,手上又接着磨。
虞洮只能看见她脸上,嘴角扬起了恭敬端庄的笑:
“正元那日,阿珂曾在青枫画舫上见过毕妹妹,她长相俊秀,性格也十分娇俏可人,想来和表哥该很般配。”
般配?
虞洮一双如墨的瞳孔直直盯着宋珂,像是林中瞄准猎物的猎人,不愿意放过猎物半点的神色动作。
几个瞬息,他眼眸幽暗,仿佛被蒙上一层淡淡的薄雾:
“你希望朕早日迎娶她?”
“圣祖爷的眼力很好,右相教出的好女儿,定是能母仪天下,表哥能娶到她也是表哥的福气。”
她漫不经心地放下墨条,仰面端起笑颜。
从小,南岭家塾里的先生就教导过,大家闺秀要大气宽容,绝不能爱嫉善妒。
好不容易才叫无欲仙人似的表哥对她动了一星半点儿的凡心,如今无名无分,关系模糊,这种时候更应该尽心表现女子的大方贤惠才是。
看着宋珂得体的笑颜,虞洮一阵胸闷——
她当真如口中所说的那般在意他么?
他究竟该拿她怎么办......
除夕将近,再往前三日就是观世音菩萨寿诞。
太后按例要去古灵禅寺沐浴斋戒三日,为祈求澧朝国运昌隆,百姓安康。皇帝为筹备大年初一的祭天大典,除夕前也要在斋宫斋戒半日。
内务府是最忙碌的,既要为宫人们添新装,分发年底的赏银;又要为皇帝、太后准备先后出宫的各样行装。
礼部也早早开始筹备新年祭天大典,文德殿前广场正在搭建祭天礼坛。宫里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这一日,长寿宫。
膳桌上,太后叮嘱着:“皇帝,年关将至,朝中事务繁多,哀家与阿珂先行前往斋宫。皇帝莫要记挂,安心处理国事。”
“是,儿子牢记。母后也要注意身体,带上太医署随行,切莫延误病情。”
“哀家的病,哀家心里清楚。”
太后看着皇帝和宋珂,面露笑意。
自从认亲一事被提及,二人眉眼间都染上那不散的愁云。正应了曲中唱得‘万里关山万里愁,一般心绪一般忧。’
这两人现如今的关系,与从前大不一样了,一举手,一抬眸之间皆有撇不净、挥不去的情意。
只他俩人深陷局中,害了相思,不晓相思。
“如今,哀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阿珂,只要你们俩能好好的,哀家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吃了一勺粥,太后扬眉又朝皇帝说道:
“哦,皇帝,两日后,莫忘了随礼部祀褔仪仗一齐来斋宫,参加阿珂的认亲大典。”
虞洮敛眸,“是。”
他看向同桌而坐的宋珂,佳人此时满面愁容难掩,虞洮心中也难免期艾,他从未有一刻如此痛恨自己的犹豫不决,也从未有一刻如此刻般失去理智。
他真想现在就开口跟母后说:不,不要什么认亲大典!就让阿珂留在朕身边。
可是朝中势力该如何?南岭该如何?
他是皇帝,他没办法什么都不去想——
宋珂心头大哀,认亲大典举办在即,再联想《无名书》中的内容,她实在心急如焚,愁苦无处散去。
认不认亲她不在意,但是除夕过完就到春天,姑母薨逝在即。
现下,如何能改掉姑母的厄运才是当务之急。
只是姑母是因病去世,宫里的太医都毫无对策,她又能做甚么呢?
观音菩萨寿诞前日。
龙旌凤扇,八宝彩旗。
四名御扇开道,后随二十宫娥手捧凤盂盆、提炉、香薰、香珠、衣巾等物,太后所乘金顶销金绣凤轿辇由八名黄门抬在肩上。
宋珂轿辇行在后侧,后又有二十宫人跟随。
行至西郊竹林,绿萼与轿内宋珂道:
“娘子,那日我们从这片竹林经过入了上京城,转眼已过了这么多日子了,竟觉得那日事情还依稀在眼前一样。”
宋珂闻言撩开轿帘,朝外望去。
那是一片翠林竹海,竹叶清香和着微风飘进轿内,似轻舟荡漾在水间动人。
这片竹林正是月前拾到《无名书》的月老庙所在之地,原来命轮从那一刻起就开始转动——
那时的她尚且因家族之事而忧郁,转眼竟已命在旦夕,命运如此残忍,非要将未知的残酷命运告诉她,让她眼睁睁看着家族衰亡,最重要的人离世而去。
“绿萼,一路行来,可瞧见那日的月下老人庙?”
“并未。”
绿萼挠挠头,嘟囔着,“倒是怪得很,莫非西郊竹林里有两条官道?”
宋珂心下道:果然!
她轻放下轿帘,背倚轿身,万念起于心间。
西郊竹林怎会有两条官道?
如今月老庙不见踪迹,那册《无名书》确实大有玄机。
人活于世,如蚍蜉游于无边大海,冥冥之中既叫她窥得天光,得这一段非凡机缘,她怎能不去搏一搏,螳臂挡车,蚍蜉撼树,纵是拼得个头破血流,也好过听天由命。
宋珂阖目深呼,手握胸前紫檀木坠。《无名书》中内容已变化过一次,既然这是一个书中世界,一切都是因皇帝而起,那么如今她活得每分每秒尽是与天道争来的。
除夕将至,她必不会教姑母如天命所述,她定要为姑母也与这天道争一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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