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守阑珊处

　　这个寒假甄女士特别忙，她们好像想冲刺标杆模范科室，可能那个关于护理部主任的梦想，我们家甄女士还一直未放弃吧。
　　由于没时间给我做饭，甄女士果断把我赶到姥姥家去了，甄女士就是这样，嘴上说的一套要我开朗，阳光，多交朋友，可以谈恋爱云云，可是自己私下里却把我的社交途径切断隔绝得跟个防火墙似的。
　　所幸我也没有多大社交的欲望，我是极喜欢去我姥姥那里的，贪恋她们家起居室的那个壁炉。冬天里裹条羊绒毛毯，安静的窝在壁炉旁的地毯上读一本好书，困了就地躺下睡着，真真惬意；天气晴好的时候，可以在二楼的露台作画，空气里都是新鲜泥土和花草的味道。
　　甄女士一提，我就屁颠屁颠上楼收拾行李与画夹了。姥姥家离得不远，开车半小时路程，我自己都可以开车去。可是甄女士是断不会同意的，她坚持开车送我去。
　　我那个驾照，托我妈的福，一直珍藏在柜子里，就差把它裱起来了。
　　姥姥住在近郊的一幢两层楼的洋房里，后院是一排高大的篱笆，篱笆内种着两棵枇杷树，枇杷树下是一丛一丛的杂草。每年夏季，姥姥都会找人修理一下，暑假我偶尔会和妈妈在这里留宿一两天，会听到轰隆隆的剪草机的声音，所以时常不算好看倒也齐整。
　　由于不怎么上心管理，枇杷树上的枇杷口感也总不太好，酸涩酸涩的。
　　前院种着都是她自己倒腾的花花草草，瓜果蔬菜。左边是青椒、白萝卜、胡萝卜、青菜之类的，有一年她甚至种过大豆和小麦。她还整了大大小小的各式废旧的盆，里边有葱、蒜苗，甚至种着生姜，我瞧见过她把一小截生姜埋进土壤里，没多久后，要么长芽了，要么没有半点反应，她都不甚在意，最多再埋下半截去，也不太期待发芽，估计当年她养我妈那会儿也是这心态，就跟我妈养我似的，养好了是惊喜，没养好也罢了……
　　前院的右半部分她请附近的居民帮忙做了个结实的木架子，有一人半高，她种的爬山虎可是长茂盛了，郁郁葱葱蜿蜿蜒蜒的爬在木架子上，看起来跟个花房似的。一小撮月季搁木架子边上，花架里还有君子兰，郁金香，薰衣草，蔷薇，玫瑰等等各式各样，颜色倒是足够多，种的都不太好的样子，蔫蔫搭搭稀稀拉拉的。
　　中间是一小石径，弯成“S”状在花草与蔬菜之间曲曲折折的通向正厅的门。
　　外婆与往常一样站在正门厅等我，在这之前，她可能会跑到院子外张望过，但是也不一定会，她跟别的外婆总显得不那么一样。
　　我一下车，甄女士还没来得及喝口热水就被姥姥打发走了，甄女士可能真不是亲生的，扭扭捏捏气冲冲的走了，姥姥也不在意，拢着我的胳膊左瞧右瞧，点点头：“嗯，又漂亮了，幸好长得没像你妈。”
　　我其实也没像我爸多少，我应该是从他俩有限的基因里挑出最好的长开来了。我姥姥跟我一样，是个典型的颜狗，所以她从小就极待见我，不待见我妈。
　　一进门，果然壁炉烧得哧哧作响，房子里暖和极了，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味儿。难怪她把甄女士打发走了，我姥姥煮的咖啡天上人间海内外随意对比，都算得上登峰造极了。
　　甄女士老是牛饮，姥姥总嫌她太糟蹋自己的咖啡了。
　　据说姥姥是古式大家族女子，解放后没落了，基因里的优雅却早已经刻进骨子里了。
　　可是那些优雅的基因，我妈甄女士硬是没捞到过半分……
　　她老说我妈像我姥爷，是个贫下中农胚子。
　　“姥姥，我妈妈是世界上最温暖可爱的人，您得对她好点儿！”
　　“我对她不好么？”
　　“不太好，要像对我一样才好。”我皱了皱鼻子。
　　她拽着我的鼻子，笑开了：“哎哟勒，你妈这辈子最大的作为就是生了你这么个宝贝疙瘩了！行，行，我以后对她态度好点！”
　　我顺势而为抱着姥姥的胳膊，脑袋直往她胸前凑，口里边念念叨叨：“姥姥，你说我怎么就这么爱你呢，甭管多久没见，我对你的爱从没褪色过半分，怎么就这么爱你了，啊……”
　　姥姥大笑的拍了拍我的屁股，随后一本正经的说：“行了，站好站直，得有个女孩子的样子来。”
　　接着她拐去厨房端咖啡了，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捏了捏我的脸蛋，道：“姥姥也爱你，比你的爱还要多，所以你得给我好好地儿！”
　　不行了，我又感动得有想流泪的冲动了……
　　寒假过得很快，我每天跟着姥姥戴着皮手套，穿着雨靴一起伺候她那些个蔬菜，她把它们种得郁郁葱葱的，绿得油亮油亮的，极其赏心悦目。
　　偶尔拔个萝卜劲儿费得太大了点，一屁股坐在泥土里，软软湿湿的感觉不要太好。
　　拔出的萝卜洗净切了和着牛腩炖了，香气四溢，再整几棵菠菜，大白菜，洗点韭菜，下点粉条就是最美味不过的火锅了，丁一一那厮的最爱。
　　我问：“姥姥，那些花花草草为什么从不见您花时间去弄，您老是折腾这些蔬菜，厚此薄彼哦。”
　　姥姥轻轻的把筷子放下，说：“人的时间是有限的，那些入眼的东西不需要花很多时间，每个人的眼光是不一样的，你自己瞧着舒服就行了。比如，我就瞧着那些七零八落的花儿好看来着。”
　　接着她又把筷子拾起来，夹了一夹青菜放进碗里，继续说道：“可是，这些是需要入胃入心的东西，你得好好待它们，它们才会好好待你。”
　　做人大抵也是这么个道理吧，把有限的时间花在对你最重要的东西上……
　　小年夜的时候来了个不速之客，廖叔叔开着个拉风的皮卡车拉了一车的年货轰轰轰的过来了。听说我在这儿，甚至还给我带了个泰迪熊，他永远面面俱到。大老远就在门口吆喝了：“周老师！我馋你们家饺子啦，多煮点！”
　　廖叔叔开了个文化传播公司，做传媒还兼艺术培训、艺术展览等业务，做得还算比较成功。他自己保养得极好，每次见他都是大方得体，温文尔雅的样子。中年男性里他应该算极俊逸挺拔的了，要不我们家周老师的门是不会给他开的。
　　吃的是白菜肉馅和韭菜肉馅饺子，他们还喝了点葡萄酒，我只能喝蔬菜和胡萝卜混一起榨的汁儿，这玩意儿真不好喝，但是姥姥总逼着我喝，喝着喝着竟也习惯了。
　　突然想起了什么，我问对面的廖叔叔：“廖叔叔，年后我可以去您那里做兼职吗？就当见习。”
　　廖叔叔瞅了瞅我旁边的姥姥，问我为什么有这个想法。
　　“我想积累点社会经验，锻炼一下自己。”
　　“让她去吧，去学点东西也好，可是只准上白班，晚上不准做任何兼职。”在我和廖叔叔的凝视下，姥姥可算发话了。
　　廖叔叔立马接道：“当然可以，周老师都说可以就更没问题了。”
　　姥姥接着对我说：“你妈一直希望你以后做个中小学美术老师，甚至教幼儿园都行，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有自己的想法，这是你的人生。”
　　把筷子一扔，我又趴姥姥胳膊上去了：“你说，我怎么有您这么好的姥姥呢，上辈子我肯定为国捐躯了两次。”
　　廖叔叔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为什么是两次？”
　　“还有一次是摊上了甄女士那么好的妈妈。”我老实回答。
　　廖叔叔笑欢了：“那不行，得三次，你以后还会遇到一个很好的男人。”
　　“那还得多殉几次国，还有廖叔叔您呐，老给我买泰迪熊，我喜欢死了。”
　　“哈哈哈哈……”
　　吃得差不多了，姥姥也跟着笑起来了，直骂我们没正形儿。我收拾碗筷，他们继续喝着没喝完的酒。
　　在厨房里隐隐约约听到廖叔叔跟奶奶说：“你们怎么把乔返养得这么好，这姑娘，太让人稀罕了。”
　　姥姥说：“过完年你给我好好教教她，这丫头真真还是个孩子，社会人情世故什么都不懂，交给你带我也算放心。对了，文山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寒着一张脸，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他今天倒也想来着……”
　　“那才是个最好的孩子，善良坚韧有毅力还有野心，他总想做大事儿，你到底年长些看着点，让那孩子量力而行，别钻牛角尖，到底他还有自己的人生路……”
　　洗完碗出来，姥姥喝得有点高了，踉踉跄跄的去洗漱了，屋子里温暖得一塌糊涂。
　　廖叔叔趴坐在桌子上，喃喃道：“人间真美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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