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守阑珊处

　　上楼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路守在厨房里煮面条，我跑过去跟他说：“路医生，需要我帮忙么？”
　　他摸了摸我的头顶，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看你这一天跟着我都吃的啥。去，帮我找个地儿，把那两瓶红酒收起来。”
　　我抱着两个酒盒子到处找地儿，感觉空空荡荡的房子里愣是没有它俩的容身之处……最后只得跑到书房，看着那一书架的医学资料，我决定把它们搁到最上头去。脚下的扶椅有些摇摇晃晃的，颇费了我好大一番功夫才终于放好。
　　突然，我踮着脚瞧见最上层的书架上横放着一张照片，从下边看绝迹不可能看得到。我把它拾起来，一家三口的照片，最前边明显是路守，十五六岁的样子，个子已经很高了，当时就是个极好看的少年。他现在长开了点，比以前更好看了，面部轮廓大概模样没啥变化。
　　相片的右下角显示着拍摄时间，我脑袋嗡的一下：不对劲儿，二十一年前。
　　可是路守，你现在就算扒开来看，他顶多不超过二十八。二十一年前，五六岁的孩子和十五六岁的孩子区别太明显了，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
　　我心脏一缩，迅速把照片放回原位，惶惶然赶紧扶着椅子爬下去。
　　路守进来叫我吃饭的时候，我正踉踉跄跄的差点从椅子上栽下来，路守三步并两步奔过来，一把抱了个满怀……
　　眼前这个结实温暖的怀抱，瞬间又将我刚乍现的猜疑一扫而光。
　　吃完晚饭，他扒拉出一个老片子来看，1994年上映的《狮子王》，动画片儿，这让我有些诧异。
　　屋里所有的灯都关了，我们相互偎坐在沙发上，他看得很认真，我也跟着看进去了。
　　“Everything you see exists together in a delicate balance. ”他跟着电影低声反复重复着。我挑眉看着他，半明半灭的光线里，极认真的一张脸，下颌线轻轻收紧，仿佛在沉思。
　　接着他继续说：“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在微妙的平衡中生存。乔返，你说得很对，切不可妄生执念。”
　　电影大结局：刀疤被逼上悬崖无路可逃，谎称是被鬣狗胁迫。辛巴不再上当，但它也记得父亲的教诲，要尊重每一条生命。辛巴把叔叔驱逐出荣耀王国，不甘心被放逐的刀疤趁辛巴不备发动偷袭，刀疤坠下悬崖，成为鬣狗的大餐……
　　暴风雨之后，万物复苏，动物们又重回生机盎然的荣耀王国。一年后，它们再次齐集荣耀台下，庆祝辛巴儿子的诞生，一如二十五年前辛巴出生时。
　　生命在生生不息中循环，永不停歇……
　　路守看完后良久沉默不语，当时的我可能还没来得及领悟生命的真谛。
　　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想起那天的电影里边，有一句台词：It’s like you are back from the dead.
　　此去经年，才发现：You can’t change the past.
　　不止the past，You can’t change everything.
　　节后的礼拜二下午我照常去公司上班，休了太长时间的假，熊子言的工作行程又乱成了一团糟，在武汉时她曾给我发过信息：乔返，你再不回来，老娘要炸锅了！
　　熊子言是那个就算宇宙崩塌都能临危不惧的人，更别说会炸锅了，我只当她是想念我罢了。谁曾想还没念叨完，她的信息又来了：桌上右上角的红色标注文件，帮忙找廖总签字，加急文件，务必！
　　我拿着文件去总裁办，Tina表示董事长在里面会客，不算私密，可以进去。
　　门半掩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抓着廖总的右手，不可思议的盯着手心，一边摇头一边说：“不可能的，怎么可能是你，你一定已经死了，我一直在想你肯定已经死了。不是你，绝不是你。”
　　廖总轻声说：“是我。”
　　女子低头抹泪，廖总往旁挪了一步，我才看见对方的脸，居然是莫奈老师，这让我惊诧不已。
　　“不，你已经死了，你还不如死了！”突然她的声音高亢了起来，眼睛里又有泪光了。
　　廖总耐心的解释：“我生了一场病，莫老师，对不起。”
　　“不，你不是生病，你已经死了，不！你一定死了。”
　　“莫老师……”廖总试图上前一步，伸手去扶莫奈的胳膊。
　　“不，你别碰我。”莫奈迅速后退，接着，声音颤抖起来了：“那么……那个孩子……你就一点也不想知道……”
　　莫奈老师的嘴唇一直在哆嗦，导致她发出来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丝毫也不清晰：“我们……孩子……他……他才那么小……那么……好看……刚刚会笑……眼睛里都是小星星……还不会叫妈妈……”她明显说不下去了，想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可是并没有用。抑制不住的抽泣着，眼泪淌了一脸，那些泪依然还在不停的从眼角里奔腾着涌出来，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天仙儿似的人，什么事儿能让她悲伤成那样。
　　然后她明显情绪有些崩溃了，一边哭一边对着廖总咬牙切齿的叫嚷着：“廖凡，你个混蛋！你怎么可以活得这么好，这样自在，我当年不应该只□□一刀，我应该捅死你才对……对……我就应该捅死你的，让你去陪他……”声音由最开始的尖利到后来慢慢地低下去，身子直接软到了地上去了……
　　廖总赶紧去扶她……
　　我突然激灵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此刻绝非君子所为，立刻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对着外间的Tina摆了摆手。
　　半小时后，我看见莫老师失魂落魄的进了电梯，约莫十分钟后我再去总裁室，门依然半掩着，廖总背对着我正在打电话：“我看你的事做得倒是越发漂亮了！他们之间还有个孩子，资料上提都没提一句！我看你他妈是不想干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信息，拿来糊弄我！”一摞的文件全被他砸向玻璃。
　　永远儒雅谦逊的廖叔叔原来发起火来真够吓人的，我吐了吐舌赶紧又一次退了出去……
　　手上的文件跟个烫手山芋似的，让我头疼不已。
　　莫奈老师第二天上课时，神情看似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面部和眼脸微有些浮肿，看起来更让人怜惜了。
　　由于本学期新开了古典油画课，古典油画要求不断重复的提白、压重、罩染……然后还得学做古典油画框。学起来真有些费劲儿。
　　以往莫老师会很耐心的给我们解答各式各样的问题，近期的课，她却时常发呆，虽然依旧是温婉寻常的样子，灵魂却飘得很远了似的……
　　丁一一这厮最近很兴奋，她给自己定了个目标，今年春节前一定要脱单！
　　可喜可贺，她终于从减肥的执念中跳入了脱单的坑。
　　我建议她找王玄生，俩热热闹闹的人物搁一块儿得多喜庆呀。
　　她白我一眼：“不行，那是哥们儿，我下不去手。”
　　“下不去手，你就闭着眼睛下手呗。”
　　“乔返，诶？你不一样了哦。”她开始两眼放光，身子倾过来，一脸兴奋的问：“说说，路医生是不是已经把你给吃干抹净了？”
　　这大半个月来，我跟路医生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哪里来的吃干抹净。
　　“丁一一！你脑子里能装些正经的东西么？一天到晚净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我一边踢，一边骂。
　　丁一一撒丫子往前疯跑，一边跑一边嚷嚷：“我要告诉路医生去！”
　　“告诉我什么？”路医生倚在一棵老槐树下，耐人寻味的问。
　　……
　　他头顶老槐树的叶子正悠悠然然地飘落下来，不知不觉间，秋已经深了，这哥们儿依旧老爱整出其不意这出戏。
　　丁一一瞬间更兴奋了：“我就问，你到底有没有把她吃干抹净，你看，就追着我打。”
　　……
　　路医生一脸的凌乱。
　　我跳起来，揪着丁一一的耳朵：“你他妈放屁！明明在说你不好对人王玄生下手。”
　　丁一一龇牙咧嘴的叫唤。
　　“乔返，住手。”路守上前拉着我的胳膊，然后对着一一说：“丁一一，我带乔返出去一下。”
　　丁一一麻溜的点头，那丫恨不得给脖子上装个弹簧……
　　路上，我问：“路医生，咱们这是去哪儿？”
　　“去找个地儿，把你吃干抹净……”路医生波澜不惊的回答到。
　　……
　　“你和那个丁一一，你们女孩子平时就这样闹腾的？”一上车，路医生皱眉问。
　　我看他一眼，生出警觉来，随即转身去开车门。
　　路守眼疾手快的一边捞我的胳膊，一边摁下中控锁。
　　我干脆坐直身子，对着路守认真道：“路守，我可能没那么优雅，你曾经对我有什么期待，或者现在有所失望我都接受，因为是我自愿接受和你在一起的。但是丁一一不一样，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对我很重要。这么说吧，没有你，我那么多日子也过得挺开心的；但是没有她，接下来的人生我都不知道怎么过了……”
　　路守严肃的看着我：“首先，我没有半点不尊重丁一一的意思；其次，也没有觉得你不好过。但，你那话什么意思？”
　　我没说话。
　　“离不开丁一一，可以离开我？”他挑着眉问。
　　“对！”我毫不犹豫，又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儿，怎么谈话在什么时候就被我带到这个角落里来的，出不去又拐不了弯儿，真特么让人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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