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问题

作者:六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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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委


      过年期间,大人总会拉着孩子四处走亲访友。“走亲戚”对有些孩子来说很有趣,比如能去找同龄小伙伴玩耍,能吃到很多平时不允许吃的零食,能不写作业,对有些孩子来说则很烦躁,比如各家的孩子会被拉在一处作比较。
      郑虎非常讨厌这种场合,在被比较时,他永远是反面典型,是衬托其他红花的绿叶。不,也许连绿叶都算不上,顶多就是绿叶底下的烂泥。因此,每年父母要去走亲戚时,他总是一大早就溜出家门,一头扎进没有关门的网吧或游戏厅,对手机未接电话置若罔闻。接了电话肯定是一通臭骂,他知道父母对自己哪哪都讨厌,他们把讨厌和嫌弃表现得太明显。
      既然如此,当初何必生我呢?——郑虎经常这样想,也确实这样问过。得到的答复只是激烈的辱骂,骂他是不懂父母养育之恩的畜生,是垃圾,是不通人情没良心的混蛋白眼狼。
      从小这么骂到大,郑虎也觉得自己确实是畜生是垃圾,但爹娘骂他也就骂了,别人骂他坚决不行。谁敢骂他他就一定去跟人打架,红着眼睛青筋暴起,玩命那种。他敏感的触角像蜗牛眼睛一样长长地探出来,实时监测着周围谁敢轻视他辱骂他,一经发现便暴起揍服之。有时候也会反应过度,把别人不经意的小动作和眼神臆想为对他的轻蔑,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样地打。发现打错了,碍于强烈到卑微的自尊,他也绝不道歉。久而久之,校霸、混混的名号越来越牢。很多同学看他的眼神里有害怕和退避,他不喜欢。但郑虎跟自己说,我他娘的才不在意。
      大年初二,郑虎舅舅的网吧关门。他只能走了好几条街进了个陌生小网吧打网游,一盘终了的间隙,他去吧台想买瓶可乐,却发现冷清的网吧里竟然有熟人。
      大小眼兄弟也发现了郑虎。在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孤零零游荡在外面的人互相间忽然就有了点抱团取暖的亲切。只不过郑虎是有家不想回,大小眼则是无家可回。
      兄弟俩姓严,平日里其他人都叫他们大严小严,哥哥眼大弟弟眼小,郑虎在心里给他俩的外号大眼小眼倒是歪打正着了。俩人比郑虎大三五岁,从小父母离异,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因没钱上学便早早进入社会四处打零工,有时候送送外卖有时候当当小餐馆服务员,也能勉强度日。
      第一次见面时大小眼推销完翡翠,也没留下个联系方式就匆匆离开了。没过几天,没想到他俩又在郑虎舅舅的网吧里遇到了郑虎,正帮忙值班的郑虎还十分豪爽地免了他们的网费,另送了火腿肠、泡面和可乐。兄弟俩当即觉得郑虎是个可交的仗义朋友,一来二去聊得越发热乎。
      郑虎虽说在学校里被当作个小混混,但在真正的小混混眼里还算是个正经学生。他逃学打架逞凶斗狠一样不落,但在外头也没怎么接触过违法犯罪的事。那天大小眼因为手头紧,提议郑虎带几个身子壮实能唬住人的兄弟去搞点小钱花花,刚混熟的郑虎为了逞能满口答应,事到临头突然又觉得后悔了,于是赶紧联系大小眼跟周小狼,后者的手机却关机了。等他着急忙慌地赶到现场时,啥人都没了。
      后来郑虎了解了那天的原委,也跟周小狼解释了一通,蔫哒哒地认了怂,好一段时间俩人才恢复了关系。
      大小眼兄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许久,也有容人之量,知道在某些方面郑虎不是一路人,也不扫兴去勉强。双方在不触及对方边界的范围内相处甚欢。
      这天晚上,三人一拍即合,去网吧附近的一家店里吃火锅。
      辣油滚滚的火锅汤里,三人轮番涮着毛肚黄喉,辣得鼻尖额角全是汗珠。窗外飘起了细小的雪花,窗内热气腾腾,他们在充满隔阂感的冷清年节里忽然找到了自己可以归属的热闹。
      火锅配二锅头,几圈下来三人都有点上头,聊起天来更掏心掏肺。别看第一次见面时大眼不停嚷嚷,小眼冷静劝说,真混熟了后才知道小眼能说起来十个大眼也敌不过。而且不光是能说,说起来还头头是道有条有理,比大眼那个浮夸风实在了不知多少倍——还不砸手机,十分省钱。
      “小虎弟,你知道上次为啥我俩这么着急就走吗?”小眼的话题不知不觉扯到了之前。
      郑虎大着舌头眯着眼摇头:“为……为啥?”
      “还记得之前你特想加入RE吗?那天我们看到了RE的头头,大家都叫他二哥,或者二远哥。”
      郑虎的脑筋缓慢转动着,回忆起当时的情况。忽然一个激灵,他的酒醒了大半。
      他想起来了。当时他怀疑新班主任路怀远也是RE成员,正要询问时二人已经仓惶逃走。后来他大事小事诸事缠身,校内校外乱七八糟的琐事将生活塞得鼓胀,以至于之前他再遇到大小眼二人时竟一直忘了继续追问此事。
      小眼摩挲着酒杯:“我俩曾经在RE里待过,而且消息算是很灵通的,才在偶然间得知过二远哥的真名。你一个高中生,是怎么知道的?”
      血液冲上头顶,郑虎觉得头热而手脚冰凉:“知道真名?路怀远吗?”他忽然苦笑了一声,“因为他是我的班主任。”
      小眼的眼睛生生瞪成了大眼,而大眼则瞪成了超大眼。两人齐齐惊叹:“我草!”
      火锅汤咕嘟嘟地翻滚着,阵阵辣油酱料香味扑鼻而来。郑虎跟大眼和超大眼相视片刻,僵硬地伸出筷子从火锅里左捞右捞,捞到了一根小油条,埋头咬了一口。郑虎发出第一声咀嚼声时,大小眼兄弟终于恢复了常态,并重启了语言功能,发动了连环炮攻击。
      “真的?他怎么去当老师了?”“你他妈不是在逗我吧?”“他教学生什么?怎样一人干倒五六个人吗?”
      郑虎把油条往酱料碟里蘸了蘸,说:“教物理。”他装蒜时瞥了一眼俩兄弟的表情——十分丰富,像是悲痛又像是缅怀,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郑虎忽然又想起一事:“之前不是说入会很难,要层层审批还要买翡翠吗,现在我认识了头头,是不是能直接商量一下?”说完他又想起,这位头头对他这个坏学生印象怕是很差,毕竟一开学就打过架。
      但也许……不打不相识呢?说不定RE的领导人就喜欢他这种虎劲儿呢?
      他陷入了深深的忧愁和纠结。是要面子还是去找路怀远商量先进RE再说,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但没多久,他的纠结就被无情地打断了。
      大眼和小眼对了一会儿眼神,你扯扯我,我拽拽你,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大眼终于败下阵来,耷拉着脑袋犹豫着说:“小虎弟啊,你也知道,现在这个社会谋生艰难,很多事情都是迫不得已的,总得挣点吃饭钱你说是不是?”
      郑虎疑惑地抬起头看他。
      “有些营生吧,虽然不太好,但也不算害人,而且其实也挣不了几个钱……再说了,花钱得了个东西也是好的,图个心里踏实吉祥如意嘛。”
      “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眼眼一闭心一横,插话道:“对不起小虎弟,RE早就解散了。卖翡翠其实是我俩搞的小副业。”
      郑虎的满腔热血忽然就像盘子里最后那一口浸满酱汁的软烂的油条一样,凉透了。

      电视上,两个主持人一唱一和,在聊旧物承载的记忆。这种过年期间聊闲天乱煽情的节目,索望从没想过有人会喜欢看。现在他见识到了。
      自从除夕夜那场醉酒聊天后,两人的关系亲近了许多。路怀远对索望充满了疼爱,干啥都要招呼索望一起,生怕把孩子一人放着会感到孤独无依,进而产生些“被抛弃”的乱七八糟的可怜想法。
      路怀远盘腿坐在沙发上,嚼着薯片美滋滋地看电视。索望坐在旁边,再一次怀疑这种饭后娱乐活动是否过于枯燥,并反省自己为何觉得枯燥还要留下来一起看。索望第不知多少次深切地自省:我就这么闲吗?
      路怀远则兴致勃勃地跟上了电视里的讨论节奏,冲进了自己的卧室好一通翻找,抱着几个大盒子就出来了。
      他把盒子放在茶几上,打开盖子,里面是琳琅满目的小物件。相册、钥匙环、儿童手表、电影票、中学时校运动会奖状……路怀远对这些鸡零狗碎的玩意儿如数家珍。
      索望垂着脑袋,自省更加深入了:平均年龄二十出头的俩人,在这回忆哪门子人生呢?
      路怀远翻着翻着,忽然“咦”了一声。
      “我有个绿色小吊坠呢?怎么找不着了。”
      “什么样子,要我帮你找吗?”索望探头过来。
      路怀远伸手比划了一下:“那么长,墨绿缠着翠绿的苏绣吊坠,我上高中时姨母送给我的。”
      “我妈?”
      路怀远懊恼地点头:“看上去很精致,你来这之后本来想还给你的,记性太差刚想起来,结果现在突然找不着了。”
      索望看着这几个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盒子,没有说话。
      “你放心,我这人乱中有序,肯定能把它找着。好歹留给你当个念想。”路怀远拍胸脯保证。
      索望说:“没事的,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丢就丢了吧。”顿了顿,又说,“你要实在不好意思,要不明天在家吃火锅?”
      “……行,明天陪我逛菜场,你想吃啥买啥。”

      薄薄的羊肉片在红汤里上下翻滚,大小眼终于跟郑虎交了底。
      他俩在打工之余,还兼职七桐市玉器爱好者协会的底层业务员,负责推介和营销翡翠,吸引人员加入。
      也就是说,郑虎买的这两块所谓加入RE的通行证,跟早已解散的RE压根没有半毛钱关系。
      眼看着郑虎脸色要变,小眼马上开口:“虽说做生意谋生都得真假掺半着来,但小虎弟咱们现在都是兄弟了,兄弟之间就得以诚相待,所以你再怪罪,我这都得把真话告诉你。你要退就给你退,这是咱做兄弟的诚意。”
      小眼这么一说,郑虎反而不好意思去退了,摆手说:“不用了,既然你都说了实话我也没啥怪罪的道理,这事就这么算了。但是我想问下RE的具体情况……虽然我一直想进,但其实对它不怎么了解。”
      大眼一听来了劲,捏着屏幕碎成蜘蛛网的手机就要开讲,被小眼连忙拦下了。
      “那兄弟我就跟你讲点实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但消息来源杂,不保证对,你姑且一听。”小眼说。
      栖云山上有个学生培训机构,说得好听点是行为治疗,其实跟个监狱似的。那里不教知识,只是负责把人教听话了。都是十几二十岁的人了,不是小屁孩能说听了,怎么教呢?当然是用暴力让他们屈服,让他们形成惯性,不听话就会被虐待。怎么虐待?那手法可就多了去了,身体上和精神上的,花样层出不穷。具体就别说了,我都不敢细想。
      你问我怎么知道?都是兄弟,我悄悄跟你说,我俩有段时间走投无路去应聘过教官。实习的时候见识过,我俩实在是受不了。虽说我俩不是什么正经人,但好歹算个人,那种差事干不了。这事你别往外说,说了我们也不认,他们那伙人势力大着呢,不能说。
      那个培训机构,青行院,之前毁过不少人,有些学生出来后看上去听话了成绩好了,其实心里恨着呢,但谁也不敢说。青行院过火的时候,还弄死过人。本来他们这样的势力是七桐的地头蛇,死了人也能把动静给捂住了。什么势力?我说小虎弟你怎么啥都不知道,老跟我打岔我都不知道说哪去了。
      青行院的院长叫权博,以前是跟着邱维炳混的,是邱维炳手下头号大能臣。这势力当然……得,看你那眼神我就知道了,邱维炳你也不知道?
      郑虎说,我知道啊,七桐首富,市中心那几座大商厦,医院,好几个地产公司,都是他的。
      这是明面上的,小眼说。现在跟你说七桐的帮派史的话,咱这天算是聊不完了。你就知道邱维炳在七桐是个只手遮天的大人物就行了。他最近五六年想洗白,心思往商业上使,但他的老功臣权博可不太愿意,来钱慢呗。
      记得之前卖你那玉吗?上头四个小椭圆几条弯弯线的,其实刻的是个小篆的“器”字。是玉器爱好者协会——哦其实我们习惯叫它玉器教——的东西。
      这个我知道,郑虎又插话,我爸妈最近被朋友亲戚鼓捣,现在特信这个,前两天还去听课了。说是教养生,还教国学,教育观念先进实用什么的。
      对,这是权博的另一个产业。玉器教里头是分等级的,按玉的材质分,豆种糯种冰种玻璃种,细着呢。要升级,就要拉足够多的人进来,推销出去足够多的玉,还可以拿提成。手底下人越多,提成拿的越多。而且玉器教讲课的时候,常带着宣传青行院,好多没入教的人听了铺天盖地的宣传,也会光顾那里。
      你刚才好像说到了死人也能捂住?青行院?郑虎提醒。
      小眼的脑筋转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许久之前被接连不断的问题打断的思路。
      还是年轻人记性好,小眼啧啧嘴。
      有一次就没捂住,死的那学生有三个好弟兄,把事情闹起来了,还成立了一个组织,联合了那些不敢说话的受害学生,对青行院搞了场声势浩大的讨伐。你应该也能猜到了,就是RE。在对青行院动手之前,为了有足够的能力对抗,RE其实也吸收了不少原来散碎的小帮派,但经整顿后不许为非作歹,顶多就是跟权博手下的那些人砸砸场子什么的。大概是因为氛围好,好多原来不是混混的人也加入了,说是时髦,不丢人。
      时髦这个词本来就很不时髦吧……上个世纪的?郑虎忍不住说。
      你别再插嘴了求你了。我现在思路已经乱成毛线团了。
      好的吧。郑虎闭了嘴,闭嘴之前,又多问了一句,结果呢?
      你看看现在青行院还在,应该就能猜到了。根本就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啊!小眼叹了口气。权博在媒体和相关安全部门都是有人的。你以为热血上头就啥都能办到?幼稚!权博没费多大力气就把RE弄到解散了,据说还绑架过三个带头的大哥,本来是准备弄死,但后来出了些变故——
      三人里头的那个二哥,路怀远,疑似邱维炳仅存的私生子。
      郑虎瞪大了眼睛,但仍坚持自己的约定,没说话。
      当时邱维炳已经死了,据说留下了一个“玉玺”,这个信物可以号令他原本隐藏起来的保护势力,那可都是个顶个的人才精英。不过你也先别忙着惊讶,虽然当时因为这重身份,他们三个活到了现在且被密切关注着,但最近似乎又有风声,说其实玉玺的主人另有其人……这个消息有点太小道了,你就随意听听,不用全信。
      郑虎的脑袋一个顶两个大,今天听到的这么多消息有点超纲了。
      小眼自己也觉得一时情绪上来说了太多,不太合适,又说了几句废话便止住了话题。
      大眼幽怨地看了看小眼,小声嘟囔:“你比我能说多了……”
      小眼摸了摸自己完好的手机。大眼不说话了。

      吃完饭,大小眼和郑虎分道扬镳。没走几步,在一个昏暗的小巷,哥俩就被几个穿黑色西装的人截住了。
      “我们家少爷想见你们。”黑西装说。
      大小眼身上齐齐惊出一身冷汗。
      前后都有人盯着,哥俩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走。小巷的尽头,一辆黑色SUV静静地停着。车上下来一个年轻男子,白皙俊秀,看上去顶多十七八,像个学生。
      那人简单说明了来意。
      “如果以后有人来找你们,说是郑虎和你们交情好,遇难了需要帮忙的话,请你们配合一下,把事情如实地说出来就好。”
      大小眼手里各被塞了个厚实的信封,往里看一眼,满满的红。大概是打工一年能挣到的钱。
      “可不能拿了钱不办事哦。”那个男生笑了笑,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旁边的黑西装递给大眼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哥俩的家庭住址,和他们爷爷奶奶的电话、姓名、照片和住址。
      黑西装和SUV都离开了。小眼会想起刚才那个少年好看的笑,只觉得浑身发冷。
      “你觉不觉得那个人有点眼熟?”大眼忽然扭头问小眼。
      小眼想了想,好像是有点,但一时也说不上来。
      大眼说:“你看他……像不像那天吃麻小的时候,路怀远旁边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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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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