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问题

　　段菱红从高一刚入学时就注意到蓝轩了。第一反应倒不是这个男生有多帅，而是他名字里的颜色。
　　她从小到大都是班干部，组织能力是公认的强。小学到初中，文艺汇演、运动会、各项比赛都少不了她。
　　段菱红活动参加得多，成绩也不错，用老师和校长的话说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秀案例。于是“三好学生”也是每年必拿，奖状堆满了她书桌旁的抽屉。
　　她总是大大咧咧的，大眼大嘴大嗓门，模样机灵大方，热络泼辣的性格让她朋友很多。
　　看到分班名单的时候，她从头到尾瞄了一遍，本来是想找有没有认识的初中同学，却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情。
　　红橙黄青蓝紫，这个班里的同学名字串起来简直就是条彩虹。
　　段菱红饶有兴趣地又瞄了一遍，竟然又找到个姓吕的。
　　非常好，可以凑合着当绿，这样彩虹可就齐了。
　　刚入学时选班长，她凭借着多年经验和积极主动的自荐毫不意外地当选了。当班长的好处之一是能快速和陌生同学建立联系，段菱红一来二去地那么走动几下，这七个人就逐渐熟络起来。
　　虽然有几个人沉默寡言，看起来有些冷淡，不大容易亲近，但段菱红岂会被这些小事难倒。她坚信没有热不起来的场子，再加上她认为这几个人话虽少但人不错，安排出黑板报之类的活动时便常常排在一起。
　　学期开学的时候戴上七彩的帽子也是段菱红最先提出来的，她觉得这样比较有仪式感，有点小团体的样子。
　　当时，姓吕的那个男生腼腆又微弱地表达了一些不同意见，但还是被段菱红一通天花乱坠的说词搞定了。
　　她说，初中时有几个玩得特别好的朋友都喜欢同一个歌手，他们就会约好固定的某个时间一起穿印了歌手头像的T恤出门。
　　她还说，初中毕业后朋友们许多出国了，还有一些不在市内读书，总之散落天涯，她觉得很失落很悲伤。说这话时她的眼睛甚至有些湿润了。
　　她又说，一进到这个新班集体就觉得你们几个人特别投缘，想跟你们当朋友。朋友一起偶尔搞个整整齐齐的小约定难道不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吗？
　　吕同学手忙脚乱地又是想找面巾纸又是挠头抓耳，然后连连点头，表示他非常理解并全力支持这个无伤大雅的有趣小约定。

　　段菱红进入高中以来谈的第一个对象不是蓝轩，是隔壁班篮球队的一个主力，也是班草，叫钟黎。他帅气又健谈，两人还同在校学生会做干事，许多活动上都能碰着，也算半个熟人。
　　隔壁班不少女生都喜欢他，篮球赛的时候在观众席上坐得笔直，个个手里捧着矿泉水，到了中场休息的时候便一拥而上地去送水。
　　钟黎拒绝了许多瓶水，走走停停地来到了段菱红面前，冲她挥挥手：“你的水能给我喝一口吗？”
　　段菱红作为学生会的文体部委员，牵头组织了啦啦队来现场加油助威。她虽然看不懂球，但叫好很卖力，主要是为了不输阵势。
　　她喊了半天口号也挺累的，见这个满头大汗的队员过来要水喝，也没多想，顺手就把手里的一瓶水递过去了。
　　递出去的时候她才发现，水已经被她喝了几口了。
　　段菱红赶紧把手又缩回来：“不好意思啊，我喝过……”
　　话还没说完，手里的水已经被劫走了。
　　在段菱红惊奇的目光中，钟黎拧开瓶盖咕咚咚喝了一大口水。他仰头喝水的时候，汗珠自他的额头绕过高挺的鼻梁，蜿蜒着从棱角分明的下颌骨处滴下来。
　　他喝完，把瓶盖拧上，举着水瓶笑着冲段菱红摇了摇：“谢谢啦。”
　　阳光穿过塑料水瓶在他脸上漾起几条浅蓝的光纹。他的眼睛比光纹更亮。
　　什么人啊这是，喝就喝了，还把剩下的水顺手都捎走了。段菱红有些愤愤地想。
　　可耳朵却开始发烫——大概是太阳晒得厉害了吧。

　　在一个银杏树被秋意染成一片金黄的火的日子里，学生会的例会结束，干事们陆陆续续离开教室往校门口走。
　　从开会的教室到校门口有两条路，近的那条是大路，路边种了两排梧桐。远的那条是小路，兜了一个圈子，绕过了半个校园，绕过了一个图书馆，又回到大的主路。有一段小路旁单单辟开了一片草地，栽了一片银杏树。
　　段菱红跟学生会里的一个相熟的女生正挽着胳膊准备一起走大路出校门，没走几步就感觉到书包带被轻轻拉住了。
　　她回头看，是隔壁的那个班草同学。他勾起嘴角笑：“段菱红，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段菱红挽住的那个女生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数次，贼兮兮地笑着拍拍段菱红，说：“我有事先走了，你们忙着哈。”说完，竟然一溜烟地跑了。
　　段菱红的脑袋瓜有一瞬间的短路，只听到钟黎温和醇厚的声音：“我们从那边走吧，银杏正是好看的时候。”

　　段菱红跟爸妈去过许多地方旅游，其中不乏那些被吹上天的“人间仙境”。但不知为什么，她跟身旁的男生一起走在这条平时走过许多次的小路上时，觉得眼前的一片金黄的银杏有种从见过的惊心动魄的美。
　　可能是因为太紧张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隐隐在绷紧，走路都不太自在。
　　“确实挺好看的。”她偏头看那片耀眼的金色。
　　“你更好看。”他看着她的侧脸缓缓地说。
　　段菱红转头，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的。他的眼睛里似乎也映着那片小小的金黄火苗。
　　太俗套了。太狗血了。太土味了。
　　段菱红在心里连连感叹，并由衷地为自己感到一点点悲哀和自责。
　　因为即使如此，她还是感觉到了强烈的心动和极甜的眩晕。

　　段妈很快就发现了异常。
　　她发现段菱红经常在写作业时看手机，还偷偷摸摸地笑。段妈好几次送牛奶的时候都撞见了女儿在看手机。
　　段妈严厉了批评了几次之后，段菱红看手机的频率降低了，可回家却比以前晚那么几十分钟。被问起回家晚的原因时，段菱红说，在准备学校活动。
　　这活动可有点频繁了。况且参加活动的话几十分钟可不够。
　　段妈联系到了女儿的班主任。班主任姓柴，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个子不高，微胖，看起来憨厚可靠。
　　柴老师有些痛心又有些不忍地告诉她，您女儿早恋了。对象是隔壁班的一个男生，成绩很差。
　　段妈正觉得心里一凉时，柴老师又犹犹豫豫地补充：“听我们班的同学说，段菱红经常下了课陪那个男生打篮球打游戏，而且有好几次作业都没写完……”
　　段妈感觉自己心梗都要被气出来了。她决定采取强硬措施，把女儿从歧途上拽回来。
　　当天段菱红高高兴兴地回家，打开门，看到了妈妈一脸阴沉地坐在沙发上。

　　段菱红甜甜蜜蜜的初恋受到了疯狂的扑杀。她本来对谈恋爱并没有什么概念，只看过些电视剧和小说，里面的男女主角历经艰险克服磨难后终成眷属，看起来热闹又开心。
　　电视剧有happy ending,但她没有。
　　段菱红的脾气很倔，她只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东西，其他一概不管。
　　她认为自己喜欢一个男生没错，所以即使父母严厉地警告她要断绝关系，她也不会照做。
　　手机被没收了，她就偷偷拿出自己的零花钱又去买了一个藏起来。段妈准点去学校门口接她，她就趁课间和体育课的时候去隔壁班，一定要跟钟黎多待一会。
　　在这个猫捉耗子的过程中，段菱红几次小测的成绩掉得厉害。
　　段菱红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把心思放在课业上了，不光是因为要和爸妈、要和班主任打这种游击战，更因为她发现这位初恋男友似乎……对自己没那么上心。

　　有次钟黎朋友过生日，他带着段菱红一起去了。吃完饭，他的那些朋友闹哄着要玩点游戏。
　　空瓶子在桌子中间旋转，停下来时瓶口对准了他。
　　人群里有人吹着口哨起哄：“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大帅哥？”
　　“真心话吧。”他笑笑。
　　“现在这个是第几任女朋友啦？”
　　“还是大冒险吧。”
　　段菱红忽然觉得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可能是小房间里空气太闷。
　　她借口去卫生间，离开了包厢。
　　她刚走到卫生间门口，就听到几个女生在洗手台旁聊天。说笑声连成绵密的一片，叽叽喳喳的很是吵闹。
　　一个说：“你们猜他这个小红能坚持多久？”
　　另一个说：“两周？一个月？最长应该不超过两个月吧？”
　　又一个说：“据说这次的女朋友是个成绩很好的优等生，乖乖女那种。他这次是换了个口味？”
　　说笑声越来越近，她们准备走出来了。
　　段菱红快步冲出了饭店，在门口打了辆车，回家了。这天她的爸妈都不在家，他们去出差了，所以她才敢溜出去跟钟黎一起吃饭。
　　回到家，她才觉得这样不招呼一声就走很没礼貌。思来想去，还是掏出藏在床底的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说身体不舒服，先回家了。
　　然后，她颓然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烦闷地打了几个滚，看看手机。
　　一直到凌晨一点睡着之前，她都没有等到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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