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击组

　　邵言喝完酒安安静静，很快头抵在车窗上睡着了。
　　路怀勋后来在车上眯了一会儿，睡一下醒一下的，根本睡不沉。
　　说不好是不是清醒的，梦里反反复复的战火真实得可怕，连炽热的灼烧感都非常清晰。
　　可他的头脑里又始终绷着一个坚定的念头，他是在做梦。

　　路怀勋又一次醒来，发现他们已经离基地不远了，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他身体坐直，深深呼吸了几下，把衣服整理好，扎上腰带，不打算再睡了。
　　邵言也像是有所感应，睁开眼茫然地愣了一会儿，等自己慢慢清醒过来。
　　路怀勋无声地笑了，说，“你回去睡一觉吧，别误了晚训就行。”
　　邵言清了清嗓子，眼看车开进了基地大门，“我休息得差不多了。今天你讲的那些，我想去射击场试试。”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可以先试试手感，不管结果怎么样别往心里去，等到了时机我会带你练。”路怀勋又叮嘱道。
　　邵言点了点头。

　　停下车，路怀勋打发走邵言，自己礼貌地向送他们回来的战士道谢。
　　“辛苦了兄弟，改天请你吃饭。”说话间，路怀勋看见他的肩章，有点惊讶。“老裴那里卧虎藏龙啊。”
　　“路队长。”路上负责开车的战士苦笑着坦白了身份，“军演的时候，我就是红方那个狙击手。裴队安排我开车送您，是想让我这一路再取取经。”
　　他的确是为了取经才临时充当司机的角色，可是后来见路怀勋一直不怎么舒服的样子，没忍心开口叫他。
　　路怀勋愣了两秒，一边在心里暗暗咒骂裴立哲阴魂不散，一边努力回想上车前裴立哲似乎有意无意地提过他的名字，“颜浩彬？”
　　“嗯。”颜浩彬点点头。
　　路怀勋思考着，问，“那天用的什么枪？”
　　颜浩彬见他一副上心的样子，不敢怠慢这宝贵的机会，立马回道，“QBU88。”
　　“是你最常用的狙？”
　　“是。”颜浩彬没有犹豫。
　　“狙击跟别的不一样，我不是你的带训教官，这么点时间，技术上能帮你的不多。”路怀勋慢慢地说，“送你几句话，觉得有道理就听。”
　　颜浩彬迎着夕阳看他。

　　“那天的情况，你犯了两个错误。”路怀勋换了口气，直指他的问题，“近距离入侵的战事，开战近二十分钟，红方狙击位一枪未开。你尚未暴露，却首先失去了自己的目标，这是第一个问题。”
　　颜浩彬有点意外，他没想到路怀勋能注意到这一点，还一直记到现在。
　　“你习惯用88狙，应该知道它的致命弱点。在已知我的火力装备以后，贸然选择跟我对狙。这是第二个问题。”
　　路怀勋清了清嗓子，紧接着说，“战场上，狙击手的第一目标永远不是敌方狙击手，你的任务是选好隐蔽位置，尽可能把子弹送到最有利的地方，而对狙，那是最后的选项。”
　　“你能跟着老裴做主狙，技术一定没问题。调整好心态，选择目标很重要。”路怀勋笑着，目光平和温润。
　　颜浩彬点着头，没说话。
　　当时路怀勋连开几狙，他的观察手很快注意到路怀勋的位置。
　　狙击手暴露位置是大忌，他因为这个发现心态变化，以为这是狙击路怀勋的最好时机，当场换了目标转向路怀勋。

　　颜浩彬挺直了后背站定，先向路怀勋敬了个军礼，又握了握手。
　　“谢路队，受益匪浅。”
　　雪鹰基地出入管制，严浩彬不能多停，还必须抓紧时间往回赶。
　　“客气。”路怀勋看着他重新上车，拍了拍他的肩膀，神秘一笑，“最后给你们裴队带句话。别亏待狙击手，有能耐搞这么多飞机坦克，不如换两把重狙给你练练。”
　　颜浩彬也跟着笑，“路队，这话还得您亲自跟裴队说，我带话相当于往枪口上撞，这不合适。”
　　“你们裴队这么凶？”路怀勋眨了眨眼。“这样，你留下，我的狙随你挑。”
　　“我求之不得。”颜浩彬知道他是开玩笑，接着发动引擎，再一次敬了个礼，驾车离去。

　　路怀勋目送他一段距离，长长呼了口气，自己转身往冯明磊的办公室走去。
　　他轻车熟路地上楼，找地方洗了把脸，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些，这才去敲办公室的门。

　　“哟，回来了。”冯明磊见他进来，皱眉道，“你怎么去军区开讲座也穿迷彩。”
　　路怀勋自觉地坐在他对面，一脸无奈，“我这是了解老裴。我今儿要是穿着常服，怕是要累死在射击场上。”
　　冯明磊不解，“开讲座还开到射击场上了？”
　　“还不是老裴阴我，背地里改我ppt不说，还没等我发话，他一声命令全体射击场集合，我能怎么办。”路怀勋添油加醋地说，“不过冯将你放心，我几枪下去全场寂静，全唬住了，绝对给你长脸。”
　　冯明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准确地从他语气里读出了别的意思，“你有事直说。”

　　路怀勋哎了一声，往前凑近了点，“我听老裴说，今年的维和编队是他们军区负责。”
　　冯明磊放下笔，双手叠抱在胸前，靠在椅背上，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等着他的下文。
　　“眼看春训也快到了，海陆那边的报告还没批下来，咱们也不是非去海陆不可。”路怀勋继续兜着圈子，“今年进的新人不少，正好也该带出去经经场，靠演习练出来的兵总归还是缺点什么。”
　　他观察着冯明磊的神色，小心地摊明了真实目的，“只要您批准，我带人加入编队，两全其美万无一失。”
　　冯明磊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你知道编队还有多久出发吗？”
　　“都打听好了。”路怀勋灿烂一笑，“下月底出发，五十天足够手续批下来了。”

　　冯明磊站起来，声音变缓，语气却低下去，“我是在跟你说手续的事吗？”
　　“除了手续的事，别的更不是事了。”路怀勋像说绕口令似的，“总指挥还在老裴那边，操心的肯定是他不是我。更何况再有五十天，就是伤筋动骨也好个差不多了，我这点伤不足挂齿。”
　　冯明磊头疼得按着眉心，伸手不打笑脸人，说的就是路怀勋这样的。
　　“我问过老裴了，他说只要您签字，专门给雪鹰增加一个编队都不是问题。”路怀勋继续嬉皮笑脸地给自己增加筹码。
　　冯明磊解锁电脑，开始噼里啪啦地打着键盘，没理他。
　　“要不我让彭南出一份报告，走的时候我保证活蹦乱跳的。”路怀勋双手撑在桌子上，往他跟前凑。

　　“你想带多少人？”冯明磊敲键盘的声音停了，冷着脸问他。
　　路怀勋连忙答，“整个一中队……”
　　“路怀勋！”冯明磊暴起，往桌子上拍了一掌。
　　“那什么……整个一中队里挑二十个？”路怀勋小心地试探着。
　　回答他的又是一阵敲键盘的声音。
　　路怀勋心情很好，知道这事差不多已经成了，颇有耐心地等着冯明磊。

　　他有点无聊，又一直撑着不想表现出什么异常，实在想找点东西转移注意力，最先看见了冯明磊桌上的报纸。
　　头条写的是外交部例行记者会，却有几个问题吸引了路怀勋的目光。
　　他拿起报纸，看见答记者问的环节，有人就亚加纳问题向发言人提问。
　　第一个问题是常规的中方态度。
　　第二个问题是交战区发现驻扎居住痕迹，里面有残缺的少量文字资料，但依稀能辨认得出是中文。国际社会以此怀疑中方立场并不像表面上展现出的绝对中立。
　　路怀勋眸色一动，想起从雨林撤离的那天，因为包围来的太快，试验组很可能没来得及完全销毁所有痕迹。
　　发言人的回应斩钉截铁，涉及具体解释时的用词又相当模糊。外交辞令的堆积和车轱辘话加在一起，外界听了浮想联翩，却抓不到任何一个实实在在的把柄。

　　“还有别的事？”冯明磊发完邮件，没好气地问他。
　　“冯将。”路怀勋换了个语气，拿报纸的手握得很紧。
　　冯明磊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看见他手里的报纸，心里了然。
　　“那个不怪你，那种情况下全员撤离还完全销毁痕迹不现实，你们没留下实质性的内容已经很好了，剩下的给外交部搞定。”冯明磊点了根烟，把手里的烟盒扔给路怀勋。“都烧的差不多了，国际上只认得出文字是中文，意义不大。”
　　路怀勋接住烟盒，却没想抽烟，又给他放回桌子上，问，“那后来临时调整，调动货轮去接应，直升机也跟着改线的事，万一暴露了，外交应付得来么？”

　　冯明磊抬起头看他，目光里像有闪电，“外交并不是文人的自娱自乐。军人在前线战场打仗，外交官在没有硝烟的隐蔽战线上厮杀，他们是你我一样的战士。”
　　路怀勋被那道目光刺中，心里却有些骄傲地想，旁人总说军政残酷战士无情，可他所见过的，在这片土地上，有信仰的人齐心为了共和国的和平，有热血有人情，有行行业业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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