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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范珂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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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凭借感觉


      不管是虚构写作还是非虚构写作,都在追求一种「真实感」。这种「真实」应该是一种冰山的形式——之所以成立,是因为,根据阿基米德定律,它还有90%的体积,淹没在人们看不见的海水里。

      所以,尽管仅仅作为虚构写作中的一个小情节、小桥段、小练习,其中的人物也要足够立得住。比方说我写这个的时候,就会设计题中的「你」,多大年纪、在什么城市、哪年哪月去了别的城市、学着什么专业、曾经遇到过什么人、经历过什么事情……等等,完全设计到。由此就能引申出题中的那个梦是如何的、有什么事情是她至今不能释怀的,然后引发回忆那个物品也自然而然变得具体起来。

      此外就是「show, don\'t tell」原则——写具体的细节,而不是以议论的方式,去说人物怀揣着什么心态。至于细节的把控,那就是我们需要做练习的根本原因啦~

      最后,贴上我自己的练习。

      【第一步突然醒来,不是早上。也没躺在床上。但是这是你住的地方。你醒来的房间里的各种东西都是和它们的位置都是对的。你上气不接下气,为一个你不能、也不愿记起的梦感到焦虑。你环顾四周,房间里的一切都散发出一种无法言说的焦虑。让我们看一下房间,就在这时,用你的感觉。】

      大半年过去,我又不由自主地梦见了严羲何。

      高等数理统计期末考试前夜,我看见他感时伤怀的朋友圈。那天的梦境,就一下子又回到了对往日故事的复盘,对细枝末节的混剪。

      就在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彻底忘记他的前夜。

      脑海的白板上被投影得明明白白,慢动作缱绻胶卷,一遍遍重播默片,把长镜头越拉越远,越来越远,然后定格在时隔好几年,就连我也分不清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记忆,还是一厢情愿的构造之处——说来好奇怪呀,在那些别有用心放大的特写画面里,最鲜活的感官仍然是现实里为数不多的,触觉。

      重心不稳的我撞进他的怀抱,像两块饱和度本不相同的橙色颜料,被熊孩子一股脑扔到了调色板的同一处之上,惹来画家的一阵懊恼。

      尴尬的均衡态。

      一觉醒来时,我却再记不得接下来的梦境里发生了什么,只是一股暧昧的触电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裹挟了我,肌肤的反馈如烟花般,在神经末梢的树突上突然炸裂。我记得那种感受,是本科时用廉价的铁质饮水机打热水,是冬天刚脱下不加腈纶的羊毛衣,是一种被三碗熬成一碗的姜汁味儿雪碧淋了一头的触感——和我从COS的讨论班出来,被他的小迷妹劈头盖脸泼了一身百岁山矿泉水,完全没差。

      时隔半年没温习过的梦,再出现的时候,还是让我感到无比焦虑,上气不接下气。

      【第二步有一个东西十分特别,它抓住了你的视线,显得和你的焦虑有某种强烈的联系。走向这个物体;碰碰它,用你的感觉来体验。】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像个机器人一样熟稔地整理着一会考试要带的资料。在拿起邵军的《Mathematical Statistics》准备放入书包,时光好像倒流一般,周遭散发出一种令人难堪又无法言说的焦虑。

      我确信这里是我的研究生宿舍,在上海,是十二层北——不是本科,不在北京,不是三层东。

      【第三步这个东西唤醒了你的记忆,它生动新鲜宛若梦境,但不是刚刚惊醒你的那个梦。它是一个真实的记忆,一个对什么东西怀有渴望、欲望的记忆。但是它只是你所渴望的东西的表面体现——一个物品,一个动作,一个触摸,什么都行。注意力集中在从一个时刻到另一个时刻的具体感受上,记忆中想要这个东西,而这个东西又承载了更身深层的向往。先不要进入那个深层的渴望,它通过你的人物来体验那个东西。】

      视线定格在了手里的《Mathematical Statistics》,它一瞬间变成了生命不能承受的重。我忽然记起,大三时我曾把它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总是在第三章一半处,戛然而止。

      明明只有两种方法算的UMVUE,却至今让我头疼不已。

      【第四步现在让这个渴望的记忆把那个唤醒了你第二个记忆的时刻包括进来。这第二个记忆与另一个物品有关,和你当前接触到的物品不同,但是在基本的感官方式上比较相似。这第二个记忆让你感到惊讶。你把它和第一个深深地联系起来。接着那一渴望突然更深了,深入到一种存在状态中,一种自我的状态。不要标示出。此时此刻,通过感觉体验它。】

      我自以为把所有关于橙色的记忆通通留在了北京,却怎么也没想到,还遗漏了一本邵军。

      那个橘红色的ID holder,和我那条橘红色的连衣裙,明明一起留在了北京——曾经的无尽渴望,曾经的无限失望;曾经的无数得意,曾经的无比失意,都被我留在了北京。

      What happened in Beijing stayed in Beijing.

      【第五步在第二记忆中,你被引向一个用你的渴望所驱动的行动。让这一行为一步一步发生。】
      在这一秒之前,我都以为是这样。可《Mathematical Statistics》封皮的颜色和那天,他身上衣服的颜色实在太像,和ID holder一样承载了太多渴望的重量。

      拿着书的手紧了紧。

      手心里的,是梦想,是数学,是爱情,是生命。

      【第六步这个行动的某一部分会把你带回现在,带回对第一个物品的意识。重新感受这个物品。你对它的感官理解改变了,在这两个相关联的记忆中体验到的感情和渴望重新塑造了你的理解。】
      是我太年轻,根本没来得及意识到,它们早已经深入骨髓,和数理统计一起融到我的血液里、思想中,再也不能分崩离析。

      事到如今,仍是有太阳也找不到北,却不知能陪谁从东走向西。

      【第七步现在,回到目前的状态,根据所有这些体验,采取一个行动。】

      我把《Mathematical Statistics》装进书包,合上拉链,朝教学楼走去。

      要考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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