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西京闹鬼了吗

　　三月初，西京城内的积雪早已化作春水流入护城河，城郊的天柱山上仍是白雪皑皑不见春意。

　　纵然寒意森森，天柱山顶的紫云观依旧是香客如云，热闹非凡。袅袅香烟随着寒风升起，笼在道观屋瓦之间，倒是又添一分出尘之气。

　　相比前院的熙攘，紫云观的后院却是十分清净。

　　常年云游在外的国师难得回观，紫云观上下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务必保证国师能在安静的环境中清修。

　　往来穿梭的小道童们尽管脚步匆匆，国师居住的小院儿里却连一声咳嗽都听不见。

　　直到一声惨叫打破了这片宁静。

　　“疼疼疼！啊啊啊！疼……”

　　守在院门的两个扎着小揪揪的道童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听见这渗人的惨叫也不惊慌，反而对视一眼，捂着嘴吃吃地笑。

　　“师父啊！疼啊，你不心疼徒儿也得心疼心疼你的拂尘啊。”

　　站在院内的萧安安本来在犹豫要不要进去救救师兄，闻言长叹一口气，摇摇头反而往后退了两步。

　　师兄啊师兄，不是我不救你，你这不是找打吗。

　　果然，门内昌淮的话音还未落，便被堪比鸡叫的笑声淹没。

　　几息之后，门开了，笑得满脸是泪的昌淮从门里滚了出来，胸前贴了个笑笑符。

　　“哈哈哈……师妹……哈哈哈哈嘎嘎嘎……救救我哈哈哈哈……”

　　萧安安身形一动，正准备帮自家师兄揭下符咒，一道威严而不失慈爱的声音适时响起：“安儿，你先进来，该让他长长记性。”

　　萧安安闻言，只得调转脚步向师父走去，经过师兄时丢下一个安抚的眼神。

　　师兄放心，我会见机劝劝师父的。

　　屋内同院外俨然两个季节，术法催生的春柳枝和迎春花供在道家老祖的画像下，越发显得屋内春意融融。

　　灵济真君端坐在蒲团上，轻抬手腕舀了一勺刚沸的滚水，浇入面前的青玉杯中。茶叶舒展开来，一时之间满室茶香。

　　“来，坐。”灵济真君往前推了推杯子，示意徒儿坐下。

　　“是，师父。”萧安安也趺坐在蒲团上，接过了这杯清香四溢的茶。

　　看灵济真君开始不急不缓地开始点第二杯茶，萧安安略一迟疑，还是开口为自己师兄求了求情：“师父，其实师兄也不是故意违反观规，实在是厉鬼难缠，不得不使用一些特殊手段。”

　　觑着灵济真君不像是还在生气的样子，萧安安食指摩挲着青玉杯，继续道：“师父以往教导我们，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师兄虽是不顾师叔们阻拦擅自出手，可是本心确实是为了救人性命。事急从权，想必师父也能体谅一二？”

　　听到此处，灵济真君微微一笑：“你们师兄妹两个，倒是兄妹情深，连应付我的说辞都全然相似。”

　　萧安安张嘴，想要辩解一二，却被灵济真君抬手制止：“知道你们并不是事先串通，为师也并未觉得你师兄违反观规是多大的过错。只是……”

　　灵济真君眉头微皱，轻轻叹了一口气：“阿淮不似你，做事有章法也有顾忌。他的性子，你也知道，跳脱飞扬，全凭好恶行事。此次走运，撞见的厉鬼还能勉强对付，可若是下次遇见的是为师也无法对付的凶物呢？”

　　“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遇事总要思量三分再出手，再不可如此冲动。”见萧安安还要劝，灵济真君摇了摇头，“一盏茶之后符咒便会失效，不必再劝。”

　　萧安安默然，师兄保重……

　　*****

　　萧安安跨出灵济真君院门的时候，昌淮身上的笑笑符已经失效了。

　　他坐在院门口的青石上，手里捧着个白雪团成的小兔子，正逗守在院门的两个小道童开心。

　　“不是师兄我吹大牛，整个紫云观，啊不，是整个西京，就没有比我还会捏小兔子的人。”

　　那得意得眉毛都要飞上天的样子逗得两个小道童咯咯直笑，早把观主嘱咐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哪里还记得院内住了个需要清净的国师大人。

　　见萧安安出来了，昌淮急忙将小兔子往小道童手里一放，凑到师妹面前连连发问。

　　“师妹，师父是个什么意思？他老人家还要罚我吗？几年不见可有嘱咐你什么？他老人家这次能在观里住多久？你有没有被我牵连啊？”

　　萧安安已经习惯了昌淮这连珠炮一般的疑问，耐心地一个个回答：“还罚不罚师父没说。这次只待五天又要走。我没被你牵连。”

　　最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昌淮的眼睛回答了剩下的一个问题：“师兄，师父命你我下山……”

　　昌淮有些惊讶：“命我下山便算了，怎会命你下山？你一没犯错，二则还没到你归家的时候啊？”

　　“说来话长。”萧安安看看天色，拍拍昌淮肩膀，“走，我们边走边说。”

　　两人寻了条僻静的小道往萧安安住处走去。

　　“其实师父本没想今日回来，也是你命中该有这顿惩罚……”萧安安向师兄投去同情的眼神，昌淮瞬间蔫吧了下来。

　　“前日初一，师父照例观星，发现东方有煞气直冲北斗。可当师父起卦推演后，却只见一团迷雾，卦象扑朔迷离。”

　　昌淮大吃一惊：“师父若是自称本朝观星占卜之术第二人，怕是无人敢居第一。”

　　他挠了挠被拂尘打得有些红肿的肩背，嘶了一下，接着道：“如果连师父也看不出来这煞气的源起，怕是有些棘手……”

　　说着说着，昌淮意识到有些不对，突然停了下来。

　　萧安安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追上来，回头看他。昌淮看着自己师妹，扣了扣脑袋，疑惑道：“师妹，既然师父知道此事棘手，按理说应该是自己亲自处理，怎么会令你我前去？这不是肉包子打狗吗？完全不符合师父一贯的风格啊。”

　　肉包子打狗……这是个什么比喻。萧安安虽然知道师兄是个满嘴跑马车的性子，一时之间还是语塞了。

　　“我也问过师父仅凭我们二人是否能够应对。师父只是微微一笑，说了一句：‘万事自有其缘法’便不再多说。”萧安安有些头疼，师兄是个做事随心的，师父是个说话随心的。

　　“万事自有其缘法。果然是师父他老人家才能说出来的话。”昌淮又嘟嘟囔囔地抱怨了两句，两三步追上萧安安，“师妹，那师父有说过咱们下山的目的地是何处吗？”

　　“师父说，去到西京便知。”

　　“去到西京便知。这不是又等于什么也没说吗？”

　　昌淮絮絮叨叨，絮絮叨叨。萧安安眉头紧皱，暗中加快了脚步。

　　“诶诶诶！”

　　“师妹你等等我呀，等等我呀……”

　　萧安安充耳不闻，将昌淮远远甩在身后。

　　“呼……呼……师妹，你说你。呼……跑那么快做什么。呼……累死我了。”

　　一路狂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昌淮将脑袋耷拉在萧安安房间外的窗户沿上，一边调息一边抱怨师妹。

　　先回屋的萧安安正有条不紊地收拾行李，瞧了瞧日头，从书桌上拿起一张符纸，捏了个小人儿。

　　轻轻一弹小符人光溜溜的脑袋，小符人晃晃脑袋，蹬蹬蹬跑到窗边，搓搓手，然后开始使劲推昌淮扒在窗边的手。手被成功推下去后，小符人小跑两步，到昌淮的脑袋边立定，接着努力推他的脑袋。

　　见昌淮被顺利推离窗台站了起来，小符人得意地拍拍手，朝着萧安安晃了晃脑袋，啪叽一下跳下窗户，走到昌淮的脚下，拉着他的裤管往前拖。

　　萧安安微微笑着朝一脸懵逼的师兄道：“半炷香后山门见。”

　　昌淮闻言一激灵，弯腰抄起小符人，拔足狂奔。

　　完了完了，师妹只给半炷香的时间，我连行李都收不完，还要喂马牵马，完了完了。

　　昌淮迅速回房，第一眼先注意到了自己乱成一团的书桌，并不仔细分辨，就只把桌上的符纸收拢一堆，然后一股脑地往包袱里塞。

　　余光瞟见竹架上的瓶瓶罐罐，也不看都是何种功效，通通塞进包袱。

　　接着从床上随意薅了两件衣服，摸了摸衣服兜里还有些银两，便放心塞进包袱。

　　原地转了一圈，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还有什么需要带的，他取下墙上挂的桃木剑，把包袱裹好，扔给了一旁翘着二郎腿抱臂看热闹的小符人。

　　“小家伙，顶好啊！我现在去牵马，一会儿咱们马厩见。”

　　小符人双手举着比自己大几十倍的行李，气恼地跺跺脚，却也乖乖听话，寻着昌淮的气息一路跟去了马厩。

　　这边昌淮已喂好了马，小符人歪歪扭扭地走到了马前。昌淮笑着夸它：“小家伙真棒。”一手提溜了自己的行李，一手把小符人揣到了怀里。

　　他翻身上马，摸摸马头，又摸摸小符人：“走走走，我们去找师妹，一会儿她该不等我直接走掉了。驾！”

　　******

　　山门前，骑在马上的萧安安远远望着西京的方向出神。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到近，她回神，知道是师兄来了。伸了个懒腰，略一偏头，昌淮已经赶到她身边。

　　“怎么样师妹，我准时吧！”昌淮得意地挑眉。

　　小符人从他的怀里灵活地翻出来，跳到萧安安手上。她一拂，小符人又回到了一张符纸。

　　“走吧，咱们去看看，西京到底有何玄机。”昌淮催动马匹，率先出发。

　　萧安安轻拍马儿，紧随其后。

　　日头渐渐西沉，西京的夜，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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