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

　　我到达云镇的时候，是个下雨天。

　　我一向不喜欢下雨天，让人喘不过气的黑，天空低的给人一种恐怖的窒息感像是生活在棺材里一样。

　　在站台上吸完手中这支烟，举着伞，拖着行李往新住处走去。房东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操着一口带有南方方言口音的普通话，如果不是我耳力好分得清老人说的是什么，估计就没地方住了。

　　云镇是个很典型的南方小镇，成片成片的稻田，远处弥漫着薄雾的苍翠森林，新旧错落的农村住房。

　　如果在平常，我大概很有兴趣欣赏在城市很少见的景色，只是现在，鞋尖被雨水溅湿的湿腻感，实在是让人难以忽略。

　　沿着大路加快脚步，由于下雨的原因。沿途的路人比较少，可是坐在门前一起聊天的人却不少。

　　带着乡音的谈话声夹杂着雨声，破碎的传入我的耳中。

　　能察觉到人们探究好奇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虽然理解，但是这是比雨水浸湿衣服还让人不舒服的感觉。从过去到现在，自己一直在尝试着如何适应它。

　　住处就在大街上，并不难找，穿过一条狭小的巷子就能到。

　　巷子仿佛一把利刃，把尽头的住处跟大街分隔开，形成两个世界。

　　房子的外围用很传统的红砖，建了个围墙，推开铁门，靠着墙壁的一侧种了三株橙子树，一株鸭脚树，还有些零零散散的兰花和一小株白山茶花。

　　在一侧的杂物房门口还有一个水缸，里面积了满满一缸的雨水。带着泥土的腥气。

　　暗红色的大门有些掉漆，显得斑驳，充满了时间的痕迹。推开它才算是真正的进入房子。

　　房子里有一个天井，如同记忆里的一样。一抬头眼里除了那一小片天，还有那四四方方的框住了天的瓦片屋檐。

　　幼时，我经常会坐在板凳上透过天井看着下雨时天空，那时候总想着，得出去看看外面的样子，幼时对未来并没有过多的憧憬，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应该出去看看。这个念头如冰块般澄净纯粹，没成想现在是自己主动往小时候避之不及的地方钻。

　　房子内部打扫的很干净，一些农具被收在杂物间里，放不下的风车被放到一旁的角落里盖上了塑料薄膜防止落灰，天井中还有一个水泥浇筑的四四方方的水缸，缸里面黑黢黢的，散发着腐烂的气息。内壁的角落里却长出了好几株脆嫩嫩的杂草，脆弱又倔强。整个厅堂显得空空荡荡满是刻意。

　　我住的房间在二楼，靠着楼梯口的位置，我并不是很喜欢，本身我就是一个睡眠质量奇差的人一有点小动静就会惊醒。不过还好租的是整个房子不是一个房间。

　　等我收拾整理完之后，雨也停了。南方的雨就是这样，随心所欲来去自由。

　　房间后门打开就是一片平地，这里被专门建来晒一些农作物，比如稻米，辣椒，野薄荷，鱼腥草，我靠着天台上的铁栏杆看着外面漫天的霞光，颜色浓烈却又不让人觉得艳俗。空气中弥漫着充满水汽的泥土味，隔壁菜地传来的蛙叫声很及时。想起少时，一般都是抄小道上学，路远没有大路好走，坑坑洼洼的小路上塞满了我脚踩水坑的回忆。
　　读幼儿园时期待下雨，那时候的我举着一把爷爷从葬礼上带回来的大伞，那时候顾着踩水洼顾着举伞，还要顾着因为肩带太长而容易滑落的书包，远处看像是一个被雨水打的东倒西歪的蘑菇。
　　那时候玩具很少，下场雨就能让我开心很久。

　　我点了支烟静静地看着它燃烧，火星温吞的往上爬，形成的青色烟雾旋转上升，消散在空气中。烟灰却悄无声息的沉重的坠落在尚未干燥的水泥地板上，形成一点黑色的痕迹。

　　我看了半晌，将它踩散。

　　晚饭是房东阿婆解决的，白斩鸡，萝卜排骨汤，炒青菜和炒鸡杂。
　　这些全是做好之后让人送到我住所。
　　我稍微吃了点，但是显然阿婆比较实在菜没有一点缺斤少两，剩下来不少还能吃好几顿。
　　阿婆已经不住在老房子里了，她跟镇上的大儿子住在装修好的新房子里。如果不是熟人介绍，她应该也只会让房子空着长灰吧。

　　夜晚有些凉爽，冰箱里没有什么水果，我换上一件棉麻质地的裙子拿上钥匙出门，庭院中的白山茶花被打落了好几朵显得有些恹恹。鸡爪梨底下爬过一群蚂蚁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吃食浩浩荡荡的路过。

　　在橙子树底下藏着的兰花一如常态，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几株大型的自由生长的野草。

　　小镇的晚上没有什么业余活动，一些精力旺盛没有发泄之处的小年轻通常都会去沿河路上的烧烤摊吃烧烤，或者在宗祠那的冰沙摊吃冰沙，一起畅谈周遭发生的事情，任由时间悠闲的流淌。

　　街上空空荡荡的，坐在家门前举着蒲扇说话的人不少，话题无非就是一些生活中的琐碎。说道兴头上还会引人发笑。
　　我听得懂她们说的方言，但是张开嘴却是一口很纯正的普通话，让人听不出来处。仔细想想竟然有些悲伤。自己仿佛没有根一般，迷茫且委屈的没有归属感。

　　我去过许多地方，上海，深圳，长沙，但从来没有一个能让我有过片刻的安宁。
　　那时候我总是在路上挥霍自己贫瘠的青春。

　　超市对面还有一个没有撤走的水果摊，店主很眼熟。应当是我幼时跟着奶奶经常来的那一家店，她比记忆里的更加苍老，但是这种苍老是很有力量的，它在她晒黑的皮肤沟壑间，在她染黑的头发中，在有力的肌肉纹理间，在她的眼睛里。它更加凝实，强大，充满滚烫的烟火气。

　　摊上的水果没有什么花样。我挑了些橘子和葡萄还有芭乐，价格仔细算下来，竟然不比县城里卖的便宜。
　　老板娘眼光毒辣，记性也好，想起来我是谁家的孙女。
　　拉着我说了好些话，都是一些寻常客套话，却让人莫名其妙的安心。过去我总是疲于这种毫无营养的人际社交。多数情况之下我会尽量避免这些，以至于在圈里我成了小有名气的“怪人”。
　　同组的Lisa在休息之余跟我说起这个外号，略调侃的形容我，是一个大号的“自闭症患者”。

　　我拎着水果路过了一家面包店，那家店已经不再卖面包了。朱红破旧的卷闸门只开着一小扇门帘用于出入，小时候放学路过的时候总能闻到香甜的烤面包的气味，当时的我一直没有去尝一尝，小学的时候我是没有零花钱的。而上了初中之后，每天的早餐钱就变成了我的买书钱。攒够一星期之后就去街上的文具杂货店买书，或者攒着等到大赶集的时候会有一些卖书的书贩子摆很大的一个摊，价钱特别便宜。当时的自己尚没有高仿书和正版的意识，一些到手的书纸质粗糙印刷不清，一度还以为是印刷厂不小心的失误，残次品什么的。

　　那时候我还会特地去买书皮套，希望能保护好脆弱的封面。可惜后来那些塑料书套在太阳长久的沁晒下，已经变得脆弱易碎。而那些书部分裸露的地方晒的泛黄，沉淀下了时间的痕迹。
　　我还顺道在店铺里买了包用来供佛的短香，并没有宗教信仰，只是单纯的喜欢香氤氲在空气中的味道。村里的小孩子多半都是闻着这个长大的，每当早上燃起这个味道肯定是爷爷奶奶起床做饭了。
　　每次点完香，手上都会残留玫红色的印记和悠悠的檀香，非常让人感到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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