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文明

　　登陆P5前夜，最后一次休整。章昊旻喝了许多红酒助眠，兴奋、恐惧、好奇的心情杂糅在一起仍然让他难以入睡。他干脆起来，穿好衣服，走向舷窗望着外面的广袤星间。他又想起了父亲。是父亲在他7岁时，给他买了一台天文望远镜。每当月朗星稀的晚上，就带着他观察月亮，教他怎么识别星座，他对天文学的启蒙，正是源自他父亲。此时，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此生能否再见到父亲。又回想起与父亲临别时的总总，他想起了家，想起了父母。若此时父亲能看到他眼前的景象，该何等的欣慰？他途经月球、火星，接近木星，穿越虫洞，迈出了人类探索宇宙最远的距离，而且还要登陆未知的新世界。父亲会为他的成就欣慰的，但是，他又怎么能知道这些呢？所有这些，都需要回去亲口告诉父亲。顿觉失落，他突然想抽根烟。但因为规定生活区氧气浓度高绝对禁止任何火苗，只得走向活动室。那里配备了吸烟区，上面的通风管道直接连通到压力缓冲舱，在打开外舱门后直接排出太空站。他打开吸烟室门，一个男人正坐在里面，他吓了一跳。原来，是王光北。
　　“舰长，您吓我一跳！”
　　“你不也吓我一跳，该休息的时间，你这是来抽烟么？”
　　“是啊，我睡眠一向不好，再说明天要登陆P5，心情有些激动兴奋，睡不着了。”
　　“你带着香烟么？给我一支”
　　章昊旻有些疑惑的望着他，心想：“他是职业太空人，怎么也抽烟呢？”但手还是很自然地把烟递了过去。
　　“怎么？心里是不是想太空人怎么也抽烟？”
　　“呵呵，确实这么想的，您挺会察言观色的。”
　　“我没有烟瘾，我也睡不着，只是想缓解一下情绪。我在这坐着就是想等你们这些吸烟人士过来送烟给我抽，这个几率还是挺大的。”
　　“嗯，您自便。”
　　“怎么没兴趣聊聊天？”
　　“不是啊，您知道的，我就是个做学问的，并不擅长与人沟通。”
　　“我明白，你们这些科学家，成天泡在实验室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那倒也不至于的，现在的科学圈，有很多学术交流，逼着你去与周围世界做种种妥协。不然，科学圈会把科学家淘汰的，讽刺吗？”章昊旻只得接话。
　　“过虫洞那会儿，从马尔科夫的评价以及我对科学粗浅的理解，你的学术水平应该很高的呀。”
　　“学术交流，大部分交流的不是学术，是在交流资源。没有资源，就没有学术。再说了，您对我的评价实在过誉了，就以我的专业来说，近200年来基本上所有的学术成果，都建立在相对论、量子论体系的框架之下，包括这次掌握的核聚变技术。近200年前的理论一直到现在还在吃老本，这太不正常了，我身为从业者都觉得汗颜。”章昊旻说完深深吸了一口烟。
　　“你还没成家吧博士？基辅罗斯那位美女博士好像对你有好感吧？”
　　“这...也许是吧。”章昊旻被他突然间话锋一转问得有些尴尬，“可能因为我们都是科研人员吧？共同话题稍微多一点。”
　　“也许是？刚出虫洞那会而，她只和你一个人拥抱，好像还亲吻了你哦？我可是看到了。”
　　“是...当时大家都很激动，是有些出格了。”他有些紧张了。
　　“别紧张，博士。没有纪律要求船上人员不许恋爱。或许，你们俩的感情，还有助于整个团队的合作。”
　　“我也希望如此。舰长，您应该成家了吧？”
　　“当然，有两个男孩，大的在军校，准备接我的班。小的才上高中。”
　　“那很好啊，夫人呢？”
　　“离了十多年了。受不了我这职业，没有安全感。”
　　“对不起，太遗憾了。”
　　“没什么遗憾，对于我来说，星辰大海比锅碗瓢盆重要太多了。或许我这种人就不应该结婚成家吧。”说罢他也吸了一口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早已不常见的照片，那是一张全家福，端详了起来，他脸上的表情马上变得温情脉脉。然后又递给章昊旻，“瞧，这是老二满周岁时全家一起照的。”
　　章昊旻接过照片，那照片用塑料包裹的整整齐齐，显然王光北非常珍惜。照片上的妇人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笑得非常灿烂，那应该是他的前妻。他站在妇人身旁一只手搂着她的腰身，一只手搭在前排少年的肩膀上，那应该是他的长子了。那少年面容英俊，两眼炯炯有神，但深情庄重。多么美满的家庭，从照片上看到的信息都是积极和充满正能量的。若不是王光北告诉他，绝不会想到这样的家庭也解体了。章昊旻又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也是他很小时就离婚。但所幸，父母之间虽然没有感情了，但都各自对他万般痛爱。他没有忍心再问王光北孩子抚养权的问题，也没想去夸赞照片里的氛围，那只会更刺痛王光北。只说道：“唉！能理解，男儿志在四方。不然，也不会有您今天的成就。”
　　“不提这些了！”说完他伸手收回了照片，小心的放进上衣胸前的口袋，“聊聊工作吧，你对我们这次双方团队的合作有什么看法吗？”
　　“很好，很顺利啊。”章昊旻脱口而出，这是他的第一感觉。
　　“是啊，是很顺利。但你不觉得顺利到有些出奇么？”
　　“这话怎么说？”章昊旻一脸愕然。
　　“我也没发现什么问题，确实现在整个团队士气很好，特别是在穿越虫洞那会儿，你的那些理论说出来，对团队帮助很大。但我只是有些疑虑。”
　　“什么疑虑？能告诉我吗？”说完他有些后悔了，其实从他心里是不想卷进这些是非里的。他知道在政治面前，自己太嫩了。
　　“你知道在海洋里航行的船只，船长只能有一个，而且是绝对权威吗？”王光北话锋又一转。
　　“嗯，这我是知道的，船长肯定是只有一个。至于绝对权威，除非他还有上级，并不在船上吧？”
　　“你错了，哪怕这艘船的所有权不属于船长，但只要他是船长，他可以决定任何一位船员的生死，这也决定了他的任何一项命令都会得到执行，哪怕命令看起来是错误的。在船上，没有民主，只有独裁。”
　　“哦，那是因为当时通讯条件和技术环境造成的吧？在茫茫大海中行驶，古人没有导航系统和即时通讯设备，那必须要听最有经验的船长命令。”
　　“你说的有道理，那么现在你想想。我们现在的情况和古时那些在海洋中航行的船有区别吗？”
　　“这！！！”章昊旻有些吃惊。他又点燃了一根烟，给 王光北递过去。然后自己也咬着一根，沉思良久，忘了点烟。
　　“那么，据我所知，本来这次任务只有一位舰长，那就是雷布罗夫。在我方强烈反对下，才让我也做了名义上的舰长。”王光北吸了一口烟，指了指章昊旻未点燃的烟。
　　章昊旻低头一看，面露尴尬一笑，匆忙点燃了香烟后问道：“那会不会上级是出于双方平等的角度考虑？以便今后也能利益均分？”
　　“起初我也是这么想，如果真是这样，我也能安心了。但是，走得太远，我们与基地失去联系是必然的。两位舰长，虽然我是名义上的，有分歧时听雷布罗夫的。但如果他发出明显损害我方利益的命令，我们要执行吗？我们能请示谁？上级不可能不考虑到这种情况。”
　　“那就是说，这种情况下必定要形成一个独裁者船长，而这种情况又是较大概率会发生的。但上级却又设置了两个船长...”他还是有些没想明白。
　　“很显然，这是故意的。”王光北冷冷说道。他抽了一口烟，轻轻地吐了出来，烟雾弥漫了他整个头部。
　　章昊旻愣愣的看着他的脑袋，听到他说此话心里一惊，脑子里迅速反应：我是不是要问他上级临行前对他有没有什么交待？不，我不能好奇！这种事不知道为妙。如果他要说，我听着就好，最好他不要说。
　　“我很奇怪，但是，上级没有任何特殊交待。这也是我症结所在，明天就要登陆，所以我在这想想这些问题，想想如果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怎么应对。”王光北就像看明白章昊旻在想什么。
　　“不...应该不会吧？雷布罗夫先生是位绅士，马尔科夫先生也是个纯粹的科学家。”章昊旻嘴上应对着，心里却在想着自己必须马上离开，他不能确认王光北和他刚说的是实情，王光北也没有必要告诉他有无特殊交待。但他清楚知道，他之前说的船长理论是正确的，上级安排两位舰长也是既定事实。
　　“所有的合作，初期都是美好的，就像新婚夫妇一样。”
　　王光北还是冷冷的语调。也许，他心里也在想着其他问题。
　　“但愿我们不会吧？两个这么大的国家合作，岂是儿戏？我有些睡意了舰长，我去休息了。”
　　“嗯，你去吧。登陆后很多事情可能还要仰仗你。多为团队提供建议，今后我们国家也能多争取利益。好好休息，大科学家，未来的诺奖获得者。”
　　“说实话，您说这话我听着很不自在。”
　　“哦！我没有挖苦你的意思章博士，我是由衷的钦佩你的学术水平。我说回去会向上级汇报你的虫洞理论是真诚的，航行日志都记录了，难道那还不够获诺奖？”
　　“也许吧！谢谢您了，如果获奖，我会在获奖演说上感谢您的。您也早点休息吧，我去睡了！”
　　说完，他走出了吸烟室，回到了生活区他的床位。他快速地回溯了一下刚才与王光北的对话，确信自己没有什么重大失误。除了令自己后悔不已地问了一句“什么疑虑”，但那也不是太紧要。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而且自己是第一时间就发声，显然没有经过考虑。王光北应该不会对他有什么起疑的地方。再经过仔细分析，他认为王光北也未必有什么问题，应该只是想找自己聊天，缓解一下“船长理论”给他带来的困扰。但作为舰长，为什么要把如此机密的事单独告诉自己呢？为什么不通过整个汉方团队会议的方式来研究呢？还是王光北认为汉方团队所有人都应该已经能自己分析出“船长理论”下的现状？他又失眠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