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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涌
叶抚琴音。
“隐儿,近来庄里可出什么事了?”堂中檀木靠椅上的深衣武者端起几上的茶盏,啜了一口。目光看向左侧偏椅上的大弟子。
“庄内近来一切安好,弟子们都能恪守庄规。日前林远和方期复回报说今年云山派在靳宣经营的茶铺、酒肆、武馆都收益颇丰。尤其是城北的几家。弟子已经吩咐帐房尽快理出新帐,不日便能让师傅过目。”汲隐如实回禀。
“城北现在是谁在负责?”凌宇撇了撇茶叶。
“一直是由万延廷在掌管。”汲隐道。
右侧偏椅上的另两名徒弟都保持着沉默,他们心中都明白,这些事务一向是大师兄在掌管,他们向来不熟悉。青衣男子将手中的长箫轻轻抚弄,静静地听着两人的谈话。凌宇对待这个二弟子向来不严苛,知他是那温和性情的人。日常若无要务,便是让他参悟参悟药理,这自然又是与他那段隐秘的过往有关了。不过,碧箫在习武上倒是丝毫不含糊,一招抑波掌早已享誉江湖。坐在他身旁的白衣男子显然有些忧心,眉宇间不似平日里那般豁朗。他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小块方地上,心神似乎有些游离。裕枫是凌宇最心仪的弟子,这早已是云山派上上下下不言而明的事情。但是大家都不明白其中的原因。论资质,裕枫在武学上确实是天赋极高,但汲隐与碧箫亦是佼佼者,与之相比,不落分毫。论才干,派中弟子最为信服的是汲隐。他沉稳肃严,断事极为果决,颇有领导风范。而裕枫极少过问派中事务,作为不大。所幸的是,裕枫在名利权位上看得极淡,向来不争。所以,许多暗含的风波都消散于无形。
“暂把万延廷调回云山,城北的事务派李真去接管。至于武馆,把它们的首领召回云山重新编排,从原先的武馆中选出武功最好的顶替空出的位置。你再从这边挑一拨基本功尚扎实的弟子,分派于各个武馆。”沉默了片刻,座上武者开口道。
“弟子领命。”汲隐微微俯首,也不细问。以他的经验,他当然明白凌宇这么做的原因。把成就看好的万延廷调回无非是防止他继续坐大,委派李真则在于他在这方面已有一些经验,但与万延廷相比还只是个新手。而武馆成员的替换也只是意在限制武馆的实力,使其对外公开的仅是云山派的底层武学。
凌宇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向汲隐嘱咐道:“对了,过几日便是枫儿二十岁的生日了。你吩咐弟子们好好准备准备,这次大大地办一场。但凡需花银子的地方,不用禀告于我,尽其所有去办。”凌宇目及下首处的裕枫,凝重的神情渐渐松缓。
“可是,师傅,武林大会之期近在眼前,须打点之处甚多。隐儿认为我们应当将所有的精力都集中于武林大会之上。至于枫师弟的生日操办,还是从简为好。”说话的是汲隐,他对凌宇的交代向来鲜有异议。这一次,他觉得师傅的决定实在是太欠考虑了。
裕枫听到两人的谈话已转到自己身上,定了定神,道:“大师兄说得对,不必为我劳心。”
“你前番出去诸事不顺,屡犯险境,趁着这次机会替你去去晦气。”凌宇并不理会两人的反对,倒是语气中透出几分关切。
“可是------只怕这事在弟子们中间会颇生言语,请师傅三思。”汲隐忍不住道。
“师傅乃习武之人,竟也相信晦气之说。枫儿自认为身上并无不祥之气,有些事情命里有时终会来,命里无时也莫强求。师傅不必替我担这份心。”裕枫的话有几分生硬。碧箫见状,立即示意让他止住。
“你这是什么意思?”凌宇动怒。
裕枫没有理会碧箫的劝阻,接着道:“师傅何必总是逼人做不想做的事?你之前阻止我和柠儿在一起,现在又背众人之意要办生日宴,你以为这样就能弥补什么么?”
“咣啷”一声,茶盏被摔得粉碎。座上之人早已腾起身子,“闹了半天,你还是怪我阻止你和那个平薏柠在一起啊。好,我现在就告诉你,有我在,我绝不允许你和青璇以外的女子成婚。你给我尽早收收心。”凌宇满脸怒气,随后又甩下一句:“那事还是照我的意思去办。”
“生日宴的事也未必就会对武林大会造成多大影响,我们就遵着师傅的意思便是了。”碧箫出面调解。
凌宇怒“哼”一声,便大步踏出了“叶抚琴音”。
汲隐也不言语,沉默着走了出去,他觉得那隐秘的一角似乎有什么蠢蠢欲动,那个一早被打压的念想正以死灰复燃之势渐渐升起。
狭长的廊子曲曲折折向前游移,精巧雅致的纹饰倒颇得南方私家园林的神韵。南方,沫州。紫衣女子眉头轻蹙。柳聆问,那个柔情似水的女子,曾经在那里绽放了短暂的生命。
聆问------在北方的冰天雪地里,她呵气如霜。
“平姑娘好!”迎面而来的婢女欠身问好,手里捧着茶盏。
平薏柠微微点了点头,便擦身而过。“等等。”她走了两步,突然回身叫住那婢女。
那婢女闻声便退了回来,“平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平薏柠瞥了一眼那茶盏,道:“你们枫少爷去哪里了?”
“枫少爷------”那婢女似乎有些迟疑,“刚才他和其他两位少爷一起去了叶抚琴音。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和庄主吵起来了------”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毕竟上头人的事情,她们下人是不方便多嘴的。
“吵起来?”平薏柠有些疑惑。
那婢女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只道了句:“平姑娘,小欢先告退了。”便退身而去。
平薏柠知道从她口中也得不出什么,也不再问,继续移步向前。
叶抚琴音------突然,她的心中闪过一种奇怪的感觉。
“平姑娘。”她本低着头想心事,抬头见碧箫已立在她跟前。她收了收神,浅浅一笑。
两人当下无言。经历了那么多,彼此之间似乎生疏了许多。他本笃定,再见时必当告白。可是,真的有机会再见时,他已没有了机会。她,已有了心中的那个“他”。而那个“他”,竟然便是他的师弟。
半晌,她开口道:“我听说你们因什么事争吵了?”
青衫男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既而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在几日后枫师弟的生日操办上有些意见不和。大师兄和枫师弟都不主张铺张,师傅爱徒心切,执意大办。”他有意省去了有关于她的那段争吵。
“哦。”平薏柠若有所思,又道:“汲公子反对?”
“大师兄反对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眼下对于云山派来说并不是清闲时候。”碧箫道。
她自然明白他所指的是武林大会,神色中不免闪过一丝讥诮。“碧公子就不反对?”她有些好奇地问道。
碧箫神色坦然,一贯地温文儒雅,“我向来无意于庄中事务,既然师傅心中已有定夺,我也无须争辩什么。”
这个话题一结束,双方有一阵子的静默。
“你和枫师弟的事是不是已经决定了?”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前,似乎已在心里做了几番挣扎。当着女孩家的面提这样的问题,终是冒昧,但他还是希望能够听到她亲口说出那个答案。
平薏柠不禁深深地朝着眼前的这个男子望了一眼,“也许吧------”她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恍惚。
“也许?”碧箫倒是大大吃了一惊,不解其意。难道到现在,她竟然还不清楚自己的感情?
平薏柠好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即解释道:“碧公子不要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凌掌门未必会同意。”
碧箫听得这话,又想到了方才凌宇在叶抚琴音的激烈反应。亏得之前并未向她提及这事,否则又不知她要如何忧心了。心下虽这么想,嘴上却只是说:“只要你认定了自己心中的感情,其他人怎么看都不重要。”
她心中微热,云山派上上下下恐怕没几个人待见她,而眼前的这个人竟然支持鼓励她。其实在她心里一直很愿意把他当成朋友,只可惜他是云山派的人。呵,云山派的人。裕枫何尝不是?她这一生,注定要把至爱和至恨都放在云山派上。
“平姑娘,碧箫告辞了。”他见平薏柠陷入沉思,便不再逗留。擦身而过时,他的目光滞了一下,然后满是寥落之色。
她回过神来,曲折的游廊中早已只剩下她一人。若有感触的表情一下子被淡漠取代,她立即做回那个一贯的“她”。
一个闲置的亭子里,几个暂得清闲的丫头聚在一起聊天。
“听说庄主要给枫少爷大办生日宴呢。”其中的一个丫头拉出话题。
“可是为这事,大家好象闹得不愉快。”另一位接着道。
“那可不是。当年隐少爷过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庄主可没这么上心。这次换了枫少爷,待遇就大不相同了。隐少爷能不生气吗?”先前的那个丫头将声音压低了说。
平薏柠的脚步滞了滞。
“庄主向来偏爱枫少爷,隐少爷忍耐这么多年也真不容易。我想他心里对庄主一定是有怨言的。”又有人忍不住发出感慨。
“可是,听说枫少爷才是闹得最凶的呀。”一个年龄略小的丫头小声反驳。
“还不是因为那个姓平的,害得我们小姐都整天闷闷不乐的。听清儿姐姐说,小姐这两天老是一个人坐着发呆。和她说话也是问三句答一句的。那么活泼的一个人竟也被折磨成那样。”说话的人眼中有一丝愤恨。
紫衣女子神色依旧,仿佛她们的话分毫未曾入耳,或者根本与她无关。她面无表情地从她们身旁走过。几个丫头这时看到她,相互递了个眼色便各自散开。
耳边一时格外清静。她极目望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云山派的弟子在空地上打拳的打拳,推掌的推掌,一抹玄色立在他们面前,时不时地做出指引。刚才那些话中突然有只字片语飘进她的脑海中,仿佛是精挑细选般。她久久凝注着那模糊的玄色衣影,一个念想开始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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