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同归

　　秦雪来的晚，低估了春节堵车的力度，即使滴滴师傅左拐右转，挥斥领车。

　　也是压着车票上的时间踩点才到，大巴下车厢被塞的满满，司机下车替秦雪整理了一下。

　　留出角落将那个粉色小行李箱强行塞了进去，秦雪站在后面，露出些心疼，转瞬即逝。

　　从c城回乡，只有长途汽车可以直达，为了方便秦雪便买了票，这是秦雪第一次坐大巴。

　　低估了大巴的脏乱，上了车厢，票上的10号位已被人占了，司机指了一下空位，秦雪才意识到，这车乱坐，约定俗成。

　　秦雪拾掇了下大衣，压在腿底将安全带锁好，又将手提包挂在座前，靠窗那人缩了一下，秦雪下意识看了眼。

　　是个女人。

　　草绿色冲锋衣，牛仔裤连着工装短靴，很普通的装扮，帽子盖着头，刘海遮眼，看不清面容。

　　这人气质很好，意外的熟悉，只是她似乎很困，车还未发动出站，便靠着窗浅睡。

　　看着大巴，秦雪还是充满好奇，这辆老旧的大巴，破的不像这个时代的产物。

　　人多空间小，比地铁还闷，秦雪总觉得车内有些怪味，喉中涌起些不适。

　　从包中取出手机，带上耳机开始听歌，学着众人合上眼靠在背椅上。

　　秦雪的爷爷叫秦惟清，是个退休老教师，今早走了很安详。保姆回家了，是平日的好友发现的。

　　清早没有去舞剑，老友们上楼敲门，没有人应声，便发现去了，秦惟清今年79了，人活七十古来稀，也不算意外，没有痛楚离了世界对于老人们也算是好事。

　　只不过单传直亲不多，儿子秦恒在国外发展事业，一时抽不开空，便让秦雪先行一步，回家主持丧事，自己买了机票后两天到。

　　这也是秦雪自高考之后，第一次回家乡。秦雪不大喜欢爷爷，各个方面都不喜欢，这也是秦雪大学放假也未回家的原因。

　　秦惟清不愿离开z镇，住在教师公寓里，平日和老友一起下棋，倒也无拘无束。

　　幸运的是家境殷实，秦恒在c城有处房产，挂在秦雪户下，让秦雪可以在c城有处落脚地，远远逃离了z镇。

　　熟悉又陌生的乡音，耳机也阻挡不住，秦雪有些好奇，身旁这个年轻女子是怎么在如此嘈杂的环境入眠的。

　　不过再好奇，也阻止不住随着大巴渐行而升起的恶心感，秦雪用手捂着鼻嘴。

　　“晕车？”

　　瞬间反应出，胃里翻江倒海，前座后背上有个布袋，里面有塑料袋，看来是常有乘客晕车。

　　秦雪取了个塑料袋，将头埋了进去，虽然觉得有些丢脸，可比起万一受不了吐在地上的风险，秦雪还是乖乖的对着塑料袋。

　　肩上被拍了两下，秦雪抬头，是那个女人，她取下连衫帽，又用手扰了下刘海，其实也不算刘海，只不过是头发太长没来的修剪，也没有扎起来，散乱着看起来就像刘海。

　　“好眼熟。”

　　秦雪有种异常涌上心头，这人既然是老乡，说不定以前见过两眼，“我有青桔，还有晕车贴和药，你要吗？”

　　声音小却清晰，带着些口音，配上那副冷冷的脸，清水似的眉眼，很干练。

　　秦雪接过药和矿泉水，道了声谢谢，吞药喝水，桔子皮的清香压下些反胃感。

　　秦雪想着，或许是因为晕车导致的身体不适，让自己平白接受了一个陌生人的好意，“晕车的话，可以睡觉。”

　　女子继续道，秦雪也顺势闭眼，车上了高速有些摇晃，比秦雪意料的容易，很快便睡着。

　　没有梦，只不过心中疑虑，总觉得女子面熟，存着这心思，让秦雪突然惊醒，手机屏幕打开，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离z镇还有两个小时，秦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靠在那女子肩上睡着了。

　　女子一直维持着那姿势，肩上让秦雪靠着，头却磕在窗户上，没有睁眼睡的很熟。

　　秦雪反应过来，她带着这么多东西，定是个晕车症人，刚为了取青桔皮，拨开了还没有吃果肉。

　　一瓣入口，酸涩爆满口腔，可也让自己舒爽不少，窗外风景正好，秦雪想到那人睡着了，偏脸认真对看上五官。

　　刚刚匆匆两眼，让秦雪没能认真辨认，女子五官精致，素颜单纯的连修眉连口红和眉笔都未用。心头猛的颤动，不往那方面想还好，可这想法一单滋生，便是星火燎原。

　　从肩包中取出钱包，夹层里有张边缘泛黄的照片。

　　照片中是个女学生，惊讶的看着镜头，马尾随头摆动那是张朝气蓬勃的脸，青春洋溢，眉黑眼明，周围泛着光打进了秦雪心里。

　　秦雪拿着钱包，反复看着，几分钟才合上钱包，放回自己包中，鬼使神差的，取出手机，紧紧攥着。

　　“沈秋。”

　　心中默默念着名字，面上越平静心里越是波涛汹涌，种种情绪不断闪烁。指甲不断互相扣挖着。

　　秦雪怕了，记忆不会遗忘，封存的阴霾之下，高中时那个懦弱的自己没有离开，不会因外形时间而改变。

　　打印出那张照片，不就是自己对沈秋昭心思还未消失，五年可以改变许多，自己却没有变。

　　车厢最后有个男子，从上车时便在大喊大叫，两旁的人应该是他的家人，不停的陪着笑脸，秦雪猜测，这男子应该是有什么精神疾病。

　　座位挨得近，秦雪低头看着手机屏幕，锁屏倒着倒影，像块黑镜般，装入这辆大巴。

　　“哇，哇，嘿嘿！”男子大叫着，挥舞着四肢。

　　逃离座位的男子窜到秦雪旁，斜歪的嘴流着口水，秦雪本就分神，突然冒出的男子倒低着头，从下看着自己，一下被吓的下意识向里移动。

　　男子的家人没有拉住，周围的座客冷漠的看着唯恐惹祸上身，秦雪平时还算冷静，可毕竟还只是个未经多少事的大学生。

　　何况这人明显是低能儿，寻常的道理根本不管用，那人挥舞双手，秦雪下意识用手臂捂着头，整个人如惊弓之鸟般紧绷着。

　　预想的击打没有到来，秦雪缓缓的移开一点距离，探出头，沈秋早松了安全带，弓起身替秦雪阻住了男子挥舞的手臂。

　　男子家人趁机制住了男子，压着他回到了最后一排。

　　“脑子不清醒，出门就看紧点，别到处吓人。”沈秋骂了句，黑着张脸示意秦雪和自己换个座位。

　　秦雪才慌忙解开安全带，移到里面，身下的座椅还有些热度，秦雪一下觉得，这脏旧的长椅极好。

　　偷偷瞟了一眼，沈秋此刻没了之前那副困倦懒怠样，眼泛着精光有些凌厉，让秦雪想起动物世界里的狼。

　　可刚刚她维护了自己，她认出自己了吗？秦雪心里高兴，可隐隐又不想沈秋认出自己，矛盾交织。

　　可除了那简单交流，沈秋便在看手机，两人没了半点交流，秦雪有些着急。

　　“谢谢你。”

　　沈秋滑动手机的拇指一停，偏了些头，没有与秦雪对视，“没事。”

　　话题冷到了极点，秦雪讪讪一笑，“我们是不是见过？”

　　沈秋放下手机，角度倾斜，“不认识。”

　　失落与暗喜，秦雪突然有些担心，一切太突然，秦惟清的去世，和沈秋的重逢。

　　秦雪觉得自己冷漠，高中三年都是秦惟清在照顾自己，可今早知秦惟清去世，也只是惊讶大过悲伤。

　　为人子孙，感情冷淡到如此，也算是不孝，可偏偏能第一时间赶去的也只有自己，多嘲讽。

　　走的匆忙，只画了个淡妆，心中小心思千万，可偏偏怂的说不出口，就连现在该怎么和沈秋聊天都不知道。

　　秦雪将手机声音关掉，放入包中，找了个角度，可以偷看到沈秋，还不被她发现。

　　想到刚刚沈秋骂咧的那句话，这人和高一没有什么变化，还是直来直往，刚刚及肩的黑发长短不一，情人眼里出西施，秦雪生生看出几分洒脱不羁。

　　一看就忘了一切，看出了神，想起两人高中时的点点滴滴。

　　初恋的脸总是能让人忘记烦恼，忘记身处何方，甚至忘记自己晕车。

　　沈秋感受到视线，转头看着秦雪靠窗看着自己，摸了摸脸，自己脸上有什么吗？

　　还没来得及反应，秦雪飞快的取出口袋，胃中未消化的食物争先恐后脱口而出。

　　“她看我看吐了？”沈秋看着这小姑娘吐的厉害，拧开矿泉水，待吐完后递纸水。

　　又顺手把口袋打包扔到垃圾桶里，秦雪用水漱口后，好受不少，可总感觉怪味漫在喉中。

　　身体难受至极，“快到了，你坚持一会。”沈秋安慰道，秦雪心里一怔，五年未见的初恋，自己在她面前吐了，这下彻底完了！

　　想到沈秋刚打包的那袋半透明浓稠还有异味的呕吐物，是从自己嘴里吐出的。

　　秦雪此刻只想躺平静静，脸苍白着，“能不能借个手机，我的没电了，给家里人打个电话。”

　　沈秋解屏将手机递给秦雪，电话拨出去，自是无人接听，包中的手机微微振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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