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如梦

　　凌晨3点,男人醒来.拧亮灯,时间指向7月9日3点整.苦笑了一下,他用双手在脸上胡乱的抹了几下,披上晨褛,用冷水洗了脸,望着镜子中熟悉的脸,男人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无奈,一丝疑虑.又是自己的生日了,这个梦每年都会以这种熟悉的姿态登堂入室,提醒自己,又是一年韶华老去了!

　　客厅里空荡荡的,墙壁上有几张男人自己拍摄的相片,男人喜欢这个,其实他是个演员,有不少优秀的剧照,然而他一张也没有展示出来,仿佛那是另一个自己,又仿佛那一切都是虚幻的,不存在的,只有这一屋子的空气,才是属于他的最后的冷寂,最真实的拥有.

　　倒了一杯红酒,若有所思的盯着挂在杯沿缓缓下滑的嫣红,好似一抹胭脂在向他抛出诱惑的勾引,浅酌,眼光穿过酒杯,定格在不知名的虚无,他在想,今年的这个梦,和以往的好似不一样了!隐约间,他来到了一所屋子前,是很平淡的风格,只在屋前开遍了玫瑰,却是在梦中,也只得黑白色调.门边刻着一个小小的“米”字,男人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字上,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遗忘了什么,正自胡思乱想,门开了,一个长发的女子走出来,男人一惊,后退几步,睁开了眼,却哪里有什么小屋玫瑰的,有的不过是满眼的清冷和寂静.

　　男人暗自笑了一下,其实更象是嘴角扯了一下,他自嘲的想,没有人这样的吧,在每年生日那天必做一梦,必定在凌晨3点醒来,最离奇的是这些年来,随着时间的流失,梦境就象是连续剧一样演绎着,在几乎要遗忘的时候,以一种驾凌的态度拜访.曾经他是喜爱着京戏的,武生出身的他在人群中的举手抬足分外显眼.男人不是很帅,他的脸,棱角太分明,菱形嘴唇略显单薄----都说这样的人无情,其实他最和善不过的,但他的那双眼生得实在好,所有的话所有的情都从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中流了出来,在那一瞬间,所有的不足都不存在了.男人在7年的艺校生活中学会了很多,那段日子真的很苦,即使过去了很久,在想起的时候,总象有条鞭子在抽过,心脏会每每收缩.他还记得,就是从踏进娱乐圈开始,他的梦就开始纠缠着他了!

　　依稀记得,第一次在梦中,他好象迷路了,在一片起了迷雾的丛林里寻找着什么,但他不是很急于找寻出路,至于是要找寻什么他也不是很清楚,唯一确定的是,他要寻找的是很重要的,而且已经失去了,可能再也寻不回了!只是,一但有了这个念头,心口处就如同有一把看不见的大锤在敲打着,痛是从里往外伸展的,是压抑不住的宣泄!开始的两三年,每次他都会从梦中痛醒,痛得要把身子蜷缩成一个圆,才能暂时释放钻心的折磨!

　　他的事业一直不是很顺利,有的人就是这么幸运,一剧而红,红得会发紫.他不是,依旧这么半红半黑,他也不是心灰意冷,他只是有时候会有莫名的失落和困惑,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走进这里,也不知道会撑多久!他只知道,对于每一个角色,都是用心来成就,这是他的人生哲学!而在心的一个角落里,却往往有着不为人知的焦灼在啃噬着他的心,他也不明白,自己一贯的平淡从容,这偶尔的焦躁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一年的生日,他印象深刻,几年过去了,梦中的迷雾已经渐渐散去了,他开始四下张望,他发现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在树下,静静的躺着一块金色的怀表,捡起来,握在手心,他握的那么的紧,好象一松手,它就会平空消失一样!金表冷冷的,带着重重的寒意,通过手心,钻进他的四肢,五脏肺腑,最后直到他的心,他打了个冷战,惊醒!他疑惑,在这么热的天气里,居然会被冻醒!他安慰自己,是冷气太足了,调高点就没事了!

　　不久有导演找到他,拍摄戏说清宫历史片,他饰演历史上出了名的胤禛.男人感到有种疯狂的激情在奔腾,开着车下意识的兜转,不觉中竟来到琉璃厂,四处环顾,一块金表跳进了眼帘,他的头昏昏的,那种深刻的寒意再次顺着他的脊梁骨蔓延进他的全身!他用手指拈起来,表,垂下,轻轻晃动,表身射出一道亮光进他眼里,男人感到一阵晕眩,甩了甩头,再看去,表静静的,毫无异样,更没有什么光亮,他笑自己的神经过敏……离开时,他的车上多了一堆的仿古的西洋风情的东西,什么八音盒,时光沙漏,报时钟,西洋帆船……以及,一枚玲珑剔透的玛瑙扳指,他带在了食指上,严丝合缝,恰似为他定作的,只一下,便再也不愿褪下了!就这么的带着这些奇怪的玩意走进戏里,进行拍摄!看到片花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以男人24、5的年纪担当这个角色似乎嫩了点,然而看过片花的人全部无话可说了,戏里的男人静如处子,动若脱兔,滋油淡定,胸有成竹,深情款款换情人的死心塌地,却终逃不却镜花水月的结局.一出不算上乘的普通货色,却因了男人而增色许多!男人对角色的拿捏竟准确的令众人心惊,而那些莫名其妙出现的东西,成就了角色最大的精彩!男人成功的塑造,使得他从此成了很多人心目中的四爷胤禛!

　　男人依旧过着平淡生活,过着没有关注没有骚扰的平静生活.他居然有点期待这个一年之约了!那一年的市道很淡,因为SARS,片子没有预期的好,但是男人依旧不在乎,至少他给人的印象是毫不在意!那年的生日,终此一生他是再也忘不得的了!他一身戏中胤禛的服色,出了林子,惊奇的发现,这里居然和戏里,演绎的小清河一幕的景色一模一样.甚至河边同样停着一艘插着小旗的木船!那股寒意已经混合着恐惧升起,他不知道那船上有什么!是剧中自己的心上人?还是什么别的未知?是再一次的温存?还是……?他第一次有了转身逃走的怯意,但是他的双脚牢牢的钉在了地上,似乎和地面融为一体!耳边传来一阵铃声,是自己设置的提醒,他有通告.清醒后的男人已是汗透,他问自己:是戏如人生?还是人生本就是戏?如今的自己究竟是何种形态?庄生还是蝴蝶?究竟自己是在做梦还是从未离开过幻境?他想的头痛,却没有答案!

　　男人惊惧又兴奋的一遍遍的回忆着,在感情方面,男人几乎和白纸一样,虽然戏里和他搭档的都是美女,但他就是个绝缘体,安全得令人难以置信,连宣传企划都找不到可以炒作的题材!他问自己,下一年的梦里,会有什么?

　　男人感觉自己已经和胤禛合二为一了,在梦里,总是以这种形式出现,不过他倒不觉得讨厌,这个也是他最难以言说的一个角色.后来，他发现，在他感到自己是胤禛的时候，他的思维他的个性他的整体都已经被胤禛所占据，或者说胤禛已经代替他在梦里出现！此时,他，不，是胤禛，独自一人，慢慢的走着，不知觉的，已然来到河边，他惊讶的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岸边多了一座建筑．很古怪的样子，门上用小小的灯笼串出了几个字“星晴－－恋歌坊”．他很糊涂，不知道什么意思，更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却有个声音在心里对他说：进去!

　　犹疑着,踏进门.屋子很大,是个厅,客人不是很多,只三三两两围桌而坐,没有想象中谈笑的喧哗,凝神的,俱看向正中,一人,一案,一琴.是一女子,低头,看不见容颜,琴则是一具极普通的筝!细细听来,曲调哀惋缠绵,似有诉不尽的离恨.音符好似利刃在他心中来回穿刺,呀,却不知早已是心碎了无痕了.想走,却舍不得,乐声里有钩子,一早就钩住了他!有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种欲走还留的矛盾?自从那年的杀戮之后,她走了,他就再也没有完整过.他更加淡漠了,他的话更少了,他的笑只停在嘴边,从不向眼中溶去,他的人象是缺失了部分,至于原本就欠奉的热情,更成了稀罕物.在这一刻,他觉得以前的那个胤禛好象复活了!在这一阕痛彻心神的琴音里,涅磐重生.他想走近些,却被人拦住,只说让他亦静坐聆听.他想了想,寻了个角落,远远的倾听着!

　　一曲终了,女子施一礼,轻轻退去,客人也都逐渐散去,不一会,诺大的屋子里竟只他一人.长长的叹了口气,还是走了吧,此地,终不得久留!一阵衣袂簌簌声,停在面前.抬眼,是那个抚琴的女子!没有挽髻,长发只用丝巾随意束起 ,垂了两绺在鬓边,说不出的俏皮,别有种风流!女子也看见了他,他看到女子愣在那里,一双妙目渐渐涌上了一阵雾气,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他明白他见不得这个女子的眼泪!

　　正在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安慰这陌生女子,却见对方已然展颜一笑,低低声音:你来啦?如聆仙乐,只呆呆的嗫嚅:我来了!暗骂,这不是废话吗?女子又是一笑,可以陪我走走吗?不待他回答,转身向屋外走去.他应该拒绝的,一个皇子,堂堂的贝勒爷,怎能与这不明身份的女子把臂冶游呢?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说,站起来, 跟在她的身后.

　　她走向河边,他的脚步开始迟疑,她是谁呢?要做什么呢?他当然不会认为是那个她还魂了来复仇的,太无稽了! 甚至他根本没有把她们混为一谈,那个她热情如火,引他最深的热烈,这个她人淡如菊,似乎是早就相知的旧友!

　　就在他慢下脚步的时候,他的记忆恢复了清醒!他苦笑,为什么在他已经爱上了这个奇异的梦境,甚至乐在其中的时候,偏要唤走他呢?命运,似乎一直都在捉弄着他!男人开始了一系列的拍摄任务,他也有意希望用忙碌来填补自己那越来越失控的情绪,在静下来的时候,他总会苦苦思索无名女子和她弹奏的曲子,他有点后悔,他应该问她,名字,她的和乐曲的!这样,至少会有点熟悉感!

　　男人对所有的角色一视同仁,无论是在一出打着古典名著之名的烂片中分饰二角,还是在有名的毁片不倦的张某的经典渣版中出演一片绿叶,他都愉快的接受,这上下,怕只有开工才能让他停止思念,他已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思念起那个女子了,他期盼着一年很快会过去,他又矛盾的希望可以尽快的忘记那个她,回复自己的平淡生活!然而他知道这是妄想了,是自欺欺人了,自从那一抬眸,他走进了她的泪眼,就再也走不出了!最重要的是他根本只愿沉溺此中,不做他想了!

　　时间在男人等待的急切中渐行渐远,日子在光阴永恒的流逝里愈来愈近!可笑的是由于紧张,他居然失眠了!习惯性的斟了杯酒,斜靠在沙发上,看着杯中熟悉的艳红,他突然一凛,这个颜色,多象剧中那个她脸庞上残留的一抹血色,想到这里,是难以下咽了!顺手放在几上,呆呆的看着杯子,酒,酒杯,酒杯,酒,在灯光的映射下红得妖异,恍惚中,那片血色向他弥漫了来!他惊得用手徒劳的去阻挡,却好象捉住了什么.镇定一下,看到自己手中握着的是只柔痍!看着自己,是胤禛!

　　女子的手柔软纤小,这样的一双手,就是它奏出那勾魂摄魄的魔音么?是这个她的!不是她的,她的双手,带着习武者惯有的茧子,握在手中,是柔中带刚的混合,和它的主人一样!男人深吸了口气,措辞着,该怎样开口!女子静静的,望着他,任由他握着她,轻声:你想知道我的和琴曲的名字是吗?男人睁大双眼,女子淡淡的:叫我小米好了!至于琴曲么,它不属于你们这个时代,叫做《帝女花》,关于明朝长平公主和驸马……女子停了下来,有点懊悔,男人的脸色已经变了,他的手收紧,你,你是谁?你还知道什么?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弄痛了她,然而她什么也没有做,依旧平静的:你和她,我全知道!你不必如此,我并无恶意,想我手无缚鸡之力,对你又有何威胁呢?男人想到了什么,低头看向她的手,已经红了:对不起!他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女子一笑,随我来!他象中了魔咒一样,随她来到泊在岸边的那艘船上,他震惊,里面的一切和当年竟是一模一样,连枕边的那套衣服都折得整整齐齐,好似在等着他来更换!他踉跄了一下,跌坐在床沿,他已经站不住了,往事迅速的在眼前掠过,胸口,一阵熟悉的刺痛,他把身子弓了起来,整个人,在一瞬间,仿佛沧桑了!

　　女子也不说话,来到船头,坐了下来.她听到有脚步声在她身边停下,她没有回头,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他听话的坐了下来,望着她,你在看什么?轻轻笑了一下,你看,南面的夜空!那个,就是天蝎座!心宿二,处在蝎子的心脏部位。那个就是我的星座!你看它象不象一只张牙舞爪的蝎子?从今以后,当你在南方的夜空看到明亮的天蝎座时，那就是在告诉你，漫长的夏季已经来临了! 男人几乎没有听进去,但他喜欢她的声音,软软的,细细的,声线辗转的,生了翅膀的,最后终是歇息在他的心了!

　　女子不再说下去,看向他,想了一下,让我为你唱只歌可好?男人很高兴,女子取出了一样乐器,男人从未见过,但他丝毫没有惊奇,女子钦佩他的不动声色,笑道,这个,叫做六弦琴!女子席地而坐,说不出的洒脱劲儿,男人着迷的看着女子的巧笑嫣然,他靠在船舱边,以手支颐,女子被他看得垂了头,只是拨动琴弦,一连串的音符流泻着,男人发觉他从没有听过这么灵动的韵律,能撩起最隐秘的情绪,他也不明白女子歌词的意思,却能够了解歌曲的情歌者的心!在女子的浅弹低吟中,男人感觉一阵倦意,他告诉自己,不能睡,他还有话要对她说,他要留下她!她不是她的替代品,她就是她,他想告诉她,是她带来了全新的自己,他愿意为她重新来过!他已经失去了那个她,他不想再次失去自己的快乐!但他终究没有抵挡住袭来的厚重的困意,他最后的记忆是,她好象唱了只很悲伤的歌,他记住了两句词:

　　想留不能留　 才最寂寞

　　没说完温柔 只剩离歌

　　心碎前一秒 用力的相拥着沉默

　　用心跳送你 辛酸离歌

　　……

　　后来她好象来到他的身边,对他说了很多,他好象听见了,又好象睡着了,失去记忆的最后一刻,他感到脸上凉凉的,天上下雨了,他想……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不,是胤禛突然清醒,他发现自己在河边的一棵树下盹着了!他有点糊涂,发生了什么事呢?自己好象在听歌,有个女子,船舱,六弦琴,小米,星座……他感到脸上有东西,用手摸着,是几滴水!是雨水?下意识的,放进嘴里,咸涩,是泪水了!那么,不是梦了?他站起来,冲到岸边,哪里有什么屋子,小船?一切都是熟悉而陌生的风景!

　　他急切的寻找着,汗水密密的沁了出来,他忽然有种奇妙的恐惧,她似乎不是属于这个年代的!她神秘的来神秘的去,他只能任凭命运安排,一次次的,与幸福擦肩而过!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了!忘记看着路,他摔倒!

　　起身,是在家里的客厅,他从沙发上摔下来了!他努力的回忆梦中的一切,却悲哀的发现,是残缺的,是片断的!他只记得那只曲子叫《帝女花》,他把它下载了做为铃声!女子最后弹奏的居然是吉他!而那只曲子,陌生!

　　回过神来,男人发现酒瓶已经空了一半,原来,在不经意间,自己已经喝了不少了!他爱死这种微熏,飘飘然的微熏!又倒了一杯,打开电脑,既然睡不着,就随便浏览一下吧!顺手点开一个页面,信乐团的离歌.他的心动了一下,听听.当第一个音符响起的时候,他如遭雷亟!是它!那个女子的歌!他感到自己需要看心理医生了!他端起杯子,准备一口灌下,他感到自己需要昏睡一场!突然,屏幕上跳出一条消息,在晋江原创网上写文的作者已经出版了小说,是幻想题材,穿越到清朝康熙年间.

　　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地,酒,倾泻,一地班驳!他记忆中的门彻底打开了,一切的一切都象走马灯似的在面前旋转!离歌的悲音,女子最后在耳畔的低语:穿越,想你陪我看那天蝎座!还有离别前不舍的泪水……梦境,一下子都清晰起来!今天梦中的女子,正是抚琴的小米!

　　他不知道,当年,究竟是小米穿越了去看自己,还是如今,胤禛穿越了来寻找丽影!他也不知道,明年的今天还有梦吗?他亦不知道,今生的自己是否能够遇上这个念兹在兹的她!他更不知道,如今的自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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