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梦里死了又活

　　随着片头曲的尾声逐渐转低，画面转暗，白幕上跃出"长刀"两个大字。

　　客厅里安静得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你可以走了，别打扰我看电影。"没等到对方的回答，时柏就已经转过头，似乎在认真地看着前方屏幕上的画面。

　　客厅的灯此时已经被关上了，唯一的光线只有白幕上电影播放时忽明忽暗的光源。

　　陈明深盯着时柏的侧脸轮廓看了半晌，才不徐不疾地起身将茶几上的空碗收起，走到厨房用水冲洗干净放进碗橱后，才拎起沙发上的外套，搭在臂弯上，向玄关处走去。

　　时柏的注意力仿佛终于从电影上转移了几分，瞥了眼陈明深臂弯上自己今晚穿回来的那件外套，语气淡淡地道:"外套我明天让人洗了再给你送去。"

　　外套上沾染的酒气还尚未散去，混合着时柏身上清淡的香水味，不过并不难闻。

　　陈明深闻言将外套抬高几分，轻嗅了片刻，然后硕说:"不用了。"

　　"随你。"时柏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就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了屏幕里播放的电影上。

　　陈明深站在玄关处，手心握上门把手时，停顿了几秒，然后还是转过头朝沙发上窝着的人影开了口:

　　"在家休息几天，再回去把这部戏拍完，我让那边把你的戏份往后推一阵子，别为了和我置气再糟践自己的身体，烈酒少喝，度数低的也要注意......"

　　陈明深絮叨了几句，果不其然没收到一句回应。

　　时柏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专心致志地看着电影，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神色。

　　陈明深没再说什么，转动把手，打开了公寓的门。

　　直到听见楼下汽车启动的声音，时柏才动了动僵硬的脖子，下意识地想向窗外看一眼，却又懒得动，便将目光又放回了电影上。

　　其实根本不用看画面，时柏早就能将这部电影的台词倒背如流了，甚至是布景、剧情都能在他脑中自动播放。

　　这是他参演的第一部电影，也是和陈明深合作的第一部电影。

　　影片的故事十分简单，甚至有些老套。

　　讲述的是明朝末期锦衣卫指挥使王陇奉命追杀暗中叛降清廷的原边关武将魏晋知一家。

　　然而突然被召回京的魏将军似乎预料到了自己的命运，托家仆将自己年幼的儿子送至关外后，孤身一人奉诏回京。

　　本想着在朝廷上据理力争，禀明边关局势，却在踏进京城的当晚就被早早待命的锦衣卫埋伏杀害。

　　第二天，罪臣魏晋知通敌叛国，畏罪自杀的消息就穿遍了京城。

　　锦衣卫指挥使王陇以尚未斩草除根的缘由向朝廷暂辞一切职务，徒留指挥使的虚名，便一人一刀一马追到了关外。

　　找到魏晋知逃亡在外的幼子时，王陇理了理满面的风沙，抽出了身后的长刀。

　　不过八岁的幼童，迎着刀背反射的刺眼阳光，抬起头怯生生地问:"你是谁?"

　　王陇用并不干净的衣袖擦了擦刀身，然后将长刀重新收了回去，说:"你父亲多年前对我有举荐之恩，临走前托我来照顾你。"

　　......

　　之后的剧情跨度长达八年，从王陇抚养魏将军遗孤长大的过程中，细致地描绘了乱世下的民生疾苦，这段情节有些流水账的意思，有王陇打伤意图抢劫的强盗，过几天两人却看到该强盗饿死街头，尸体被争相抢食的剧情，也有两人借宿好心的农妇家，第二日却被农妇哭诉着请求他们顶替自家儿子参军的情节......琐碎又荒诞的八年日常勾勒出了一副乱世图景。

　　中间自然也掺杂着王陇得知魏将军当年被诬陷的事实。

　　电影最后一幕是王陇听到一支起义军攻陷京城，崇祯皇帝殉国的消息后，平静地叫上此时已经十六岁的魏将军遗孤，两人像往常一样去后山练武。

　　十六岁的少年照常舞了一套王陇教授他的刀法。

　　王陇静默地看着清晨天际边泛起的微白，然后抽出背后的长刀递给了少年，说:

　　"你可以出师了。"

　　少年接过了长刀，打量了半晌，问道:

　　"王哥，你说习武是为了什么?"

　　王陇没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说呢?"

　　少年说:"年幼时，我总想习得一身本领，随父亲一起上阵杀敌，为国立功，稍大一些，便只剩下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锄强扶弱的想法，再后来，我发现这些事我都做不了......只剩下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可以做却不知道该不该做。"

　　"如果做了，能改变什么吗?"王陇问少年。

　　"什么都不能改变。"少年说完，便将长刀挥下。

　　画面一黑，只传来长刀捅进皮肉的钝音。

　　天已经全亮了，但晨间的雾气依旧没有散开，光秃秃的山林灰蒙蒙的。

　　少年擦了擦刀刃上的血迹，然后背着它，向来时的山路走去。

　　......

　　整部片子都是通过主角王陇与忠臣遗孤日常相处的细节来侧面展现主角内心的心路变化的，因此与男主搭戏的小演员也就格外重要。

　　再加上电影的制片公司是个刚成立的小作坊，寥寥十几个工作人员几乎全是陈明深工作室的老员工，明显就是明星转行投资玩票的片子，因此也没拉到多少投资，电影预算有限，一时间竟也没找到价格合适且能与陈明深演对手戏的小演员。

　　时柏记得当时被几个月也见不了一次面的便宜父亲拉着灌了一夜的酒，第二天一大早忍着头痛欲裂的宿醉感被他的经纪人林女士，哦，也就是他的母亲硬拉着从床上拽了起来，匆匆洗漱了下，随便套了件衣服就被送到了试镜地点。

　　在路上的时候，他都还以为这是个像往常一样随便应付的活，给某不知名杂牌服装拍某宝模特照。

　　直到到了试镜地点，他才知道电影的梗概以及自己要面试的角色。

　　时柏自幼没啥特长，唯一优势估计也就长得还行，小时候被老妈带着拍了不少童装广告，据说是赚了不少钱，不过时柏是没见过一个子儿的，统统被他的便宜老爸拿去赌博喝酒了。年纪长到十多岁的时候，找他拍照的资源开始断崖式下跌，毕竟童装模特市场竞争激烈程度和成人模特那是没法比的。

　　时柏也因此过上了一段较为悠闲的日子，倒是他那对失去了经济来源的便宜父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试镜过程说不太顺利都算是委婉的说法了，毕竟当时只有平面广告拍摄经验的时柏完全摸不着头绪，摆着一张特别符合中二少年气质的拽脸，冷冰冰地念着还不太熟悉的台词。

　　导演盯着时柏的脸，皱紧了眉，似乎还想挽救似的，对他教了几句，让他重来一遍。

　　第二遍效果依旧不太好。

　　只记得当时导演叹了口气，便让助理叫下一个进来了。

　　时柏无所谓地扔下了试镜用的塑料刀具，打了个困到极致的哈切，向门外走去。

　　一时没注意，和进来的人迎面碰上了。

　　"怎么还在面人?"进来的陈明深看似无意地瞥了眼面前的时柏，对房间里的导演随意地问了句。

　　"这不是你家小作坊拍的第一部片子吗，总得好好把关，不能让你赔得血本无归不是?"导演严昊叼着根烟，开着玩笑道。

　　"别费事了，就他吧。"陈明深指着身后已经半只脚踏到门外的时柏，随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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