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梦里死了又活

　　时柏走的那一天并没有什么征兆。

　　前一晚是杀青宴，结束后俩人开车回去的路上，陈明深还同他说起了以后的规划，可以先找个学校进修一下，再在大制作里演几个人设出彩的配角混个脸熟，后面再拍点艺术片什么的。

　　时柏嗯哼了两声应下，撑着下巴向窗外的路灯看去。

　　那天晚上，俩人如常一般接吻、做/爱，事后喝了点小酒吃了顿夜宵才睡。

　　第二天醒来时，陈明深习惯地摸了摸身旁的位置，想拉过时柏亲亲他的额角，却摸了个空。

　　那一半的床铺还留有余温。

　　陈明深起先只当是对方出去买早饭了，或者是去晨跑了。虽然他知道时柏很少吃早饭，除非陈明深买好了送到嘴边。若是晨跑一般也会两人约好了一起去。

　　他先是给时柏打了几个电话，没人接听。

　　锲而不舍地打了几十个电话后，那边终于接通了。

　　“你去哪儿了？”陈明深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像平常一样，笑着说：“去买早饭了吗，怎么不叫我一起？”

　　“……我走了，别来找我。”那边先是沉默了几秒，才传来时柏平静的声音。

　　“……什么意思？”陈明深眼皮一跳，心脏陡然收紧。

　　“不过玩玩而已，还当真了？”电话那头的时柏先是嗤笑一声，又用漫不经心的语调一字一字地说道：“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玩腻了，别来烦我了。”

　　随后，电话就挂断了。

　　陈明深再打过去，传来的只有冰冷的女声循环这一句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到了中午再尝试拨打时，已经是空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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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明深沿着时柏可能出现的路线找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每到夜晚回到家中，陈明深总希望一开灯，时柏就会出现在那里，笑着对他说“和你闹着玩的”。

　　可是每次灯开了，室内仍是空无一人。

　　时柏这两个月的衣物用具都还在，只带走了身份证件之类的东西。

　　陈明深此时才不得不承认时柏是自己走的，走得毫不留恋，仿佛过去两个月的情浓蜜意只是他一个人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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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的三年里，陈明深再也没找到过时柏的一丝踪迹。

　　他曾去找严浩逼问过时柏的下落。

　　“唉不是，我又不是活腻歪了，哪儿敢藏他呀！”严浩听说时柏走了，也是一脸震惊，先是极力撇清自己的嫌疑，又仔细想了想，说道：“对了，杀青宴那天，他是私下找过我，让我赶紧把片酬给他结了……”

　　“然后呢？”陈明深皱了下眉。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啊，片酬打给他后，他就走了，我要是知道他拿完钱就跑路，怎么也得拖几天把情况告诉你不是？”严浩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你当初是怎么认识他的？”陈明深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的信息你都知道多少？”

　　“当时是在不知名的某个男装广告上看到他的照片的，觉得挺贴角色的，就让助理想办法联系到了他，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具体的信息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父母是在菲律宾还是缅甸做生意的，他从小就跟着过去了，国内国外两边跑，平时工作就是拍拍平面广告，小时候好像还拍过童装吧。”严浩把自己能知道的都倒了个干净，不过显然这点信息并不能帮助到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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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明深凭着这点仅有的信息，着重将找人的精力放在了周边一圈的东南亚国家，可依旧一无所获。

　　在国内寻人就已经是困难重重了，更别提把范围扩大到海外，就像是大海捞针，希望渺茫。

　　在那部电影上映后，陈明深又追加投资了一笔不菲的宣传费用，寄希望于电影火了后，能有更多的人提供线索。

　　不过同样是无济于事。

　　那部电影在极其烧钱的宣传策略下，确实有过一阵子水花，票房也有着不错的成绩。

　　观众也曾热烈地讨论过影片里饰演男主的那个神秘演员到底是谁，怎么之前一点消息也没有，电影路演宣传时也不见其踪影。

　　也凭借着电影里的表演积攒了一批粉丝，并逐渐扒出来时柏早年间拍过的广告，不过更多的消息就没有了。

　　归根究底，这部电影也只是一部剧情俗套的三流文艺片，因此就算投了很多宣传费用，再一段时间后，关于电影以及时柏的讨论也就逐渐平息了。只在时过境迁后，偶尔会有人问起：“当年那个突然出现的容貌惊艳的男演员去哪了，怎么后面没作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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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日复一日的寻找中，陈明深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他隐约了解到了时柏的童年经历，父母的债务状况，却是越查心脏就揪紧一分。

　　他不敢想象当初时柏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去拍那一部和他人生经历几乎重叠了一大半的电影的，也不敢去想当初明明没有拍戏经验，却能浑然天成地诠释角色的背后是经历了什么。

　　在他将调查重点放到东南亚的各大赌场后，终于有了点眉目。

　　那天，陈明深接到一个从菲律宾传来的消息，过去三年里像这种不清不楚的线索有很多，但即使抱着千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想错过。

　　第二天一早，陈明深就坐上了前往菲律宾的航班。

　　飞机落地后，陈明深几乎是不停歇地跟着接头的人前往线索中的那处赌场。

　　他隐隐有预感，这次和以往不太一样。

　　当陈明深站在赌场面前时，这种预感更加强烈了。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一次他绝对能找到时柏。

　　陈明深按下如擂鼓般跳动的心脏，抬头看向刺眼的烈日，深呼了一口气，便要向里走去。

　　“嘣──”

　　重物落地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陈明深滚动了一下喉结，缓慢地低头。

　　他心心念念找了三年的那张脸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周遭嘈杂的人声似乎离他远去了，世界只剩下眼前的人。

　　陈明深蹲下/身子，伸手去擦拭时柏脸上的血污，一点一点地擦，却怎么也擦不完，鲜血源源不断地从破碎的喉咙里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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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明深曾经想过，等找到时柏时，他应该怎么做。

　　他想过，时柏见到他一定先会口是心非地让他滚，但过一会儿就会闷着声音趴在他的肩窝上，侧头亲他的脖颈。

　　他也想过如果时柏不愿意跟他回去，他就把人绑回去，时柏一定会生气，但没关系，他可以慢慢地哄他。

　　他还想过……

　　陈明深闭了闭眼，拦腰抱起时柏，不顾身边诧异惊呼的人群，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小时，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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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处理完时柏的后事，陈明深开始长年累月地将自己关在家里，他搜罗了时柏曾经留下的所有影像资料，包括那部唯一的电影，在他们曾经一起住过的卧室内反复播放。

　　电影里，他站在赌场楼上，看着时柏从高空坠落，他没能抓住。

　　现实里，他站在赌场楼下，看着时柏从他眼前落地，他同样没能接住。

　　电影的画面与现实的噩梦交织，在无数个白天黑夜里，他逐渐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投影仪照射在幕布上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

　　陈明深躺在沙发上，听着时柏的台词再次入梦了。

　　这段时间，他经常做梦，梦到他们在一起时的那段时光。

　　但这一次的梦境好像有点不一样，他比以往做过的任何梦都要真实。

　　他在梦中回到了十年前，碰到了还是少年的时柏，他们在一起拍了部武侠电影，是十年前他一直想拍，却因为没找到合适的演员而流产了的一个本子。

　　在梦中，少年的时柏还不像现实初遇时那般将自己锁在高墙里，仍保有少年的意气与天真，会在陈明深劝他少喝酒时，朝他做鬼脸，也会在打戏拍累了的时候撒娇要求歇会儿……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身处梦中，却再也不想醒来，如果能像这般从少年时就与时柏相遇，一点点参与他的成长，那该多好。

　　然而，再真实的梦也有醒来的那一天。

　　梦中，他来到了时柏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中，那个他在现实里从不曾踏足，也从未听时柏提起的家。

　　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渴望，将时柏抵在墙上，细心地亲吻，一点一点，从额头到眼睛，再从嘴唇到耳垂。

　　头顶老式的风扇呼呼地吹着热风。

　　他不敢用力，怕从梦中惊醒，所以只能反复地浅尝辄止。

　　但梦，还是醒了，就在他们接吻之后。

　　陈明深睁开眼，看着面前投影仪投射在白幕上的画面，喟叹一声，又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电影里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又一次敲打在了他的心脏上，提醒着他──

　　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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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你们接吻后，梦就醒了？”

　　“是。”

　　“这很正常，人们做梦总是在梦到关键处就会醒过来，就像是水中花镜中月，虽然看上去逼真，但用手一碰就碎了。”心理医生刷刷写着病例单，又说道：“给你开几瓶安神药，回去按时吃，就不会经常做梦了。”

　　“不是，我是想问怎么才能再次进入那个梦境。”陈明深闭上眼，滚动了下喉结，有些痛苦地说：“我后来又尝试过很多办法，但再也梦不到他了。”

　　心理医生怔了怔，才说：“现代科学还没能研究出梦的形成机制，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经常看看死者生前的影像应该会有用……”

　　没得到有用答案的陈明深扶了下额头，草草扔下一句“知道了。”就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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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的医生怎么样？”在门外等候的严浩见陈明深这么快就出来，已经明白了结果，但还是关心地问了一句。

　　“还是老样子，没什么用。送我回去吧。”陈明深开门坐上车，直接闭上了眼，明显不想交谈的样子。

　　“不是，你也不能成天闷在家里啊……”严浩开着车，想劝说几句，但在看到陈明深生人勿近的脸色时，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车行至一处红灯时，刚好停在街边的一家影像厅，一首悲壮浑厚的电影主题曲就这么传到了车内。

　　陈明深猛地睁开了眼。

　　严浩听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电影长刀的主题曲，心下顿觉不妙。

　　果然，陈明深突然打开车门，向那家影像厅走去。

　　“这是什么？”陈明深死死地捏着一张光盘，红着眼睛问店员。

　　“是长刀啊，陈明深和时柏演的那一部武侠片，哎，时柏你认识不，就是前阵子刚在国外跳楼自杀的那个小明星……”店员小妹妹指着光盘封面正絮絮叨叨地说着，猛然一抬头，惊呼到：“陈明深！竟然真的是本人！哎，给我签个名呗……”

　　“不好意思哈，我这位兄弟脑子受了刺激，精神不太好，打扰了打扰了……”严浩赶紧赶到，将陈明深拉回了车上，重新启动了车子。

　　“这是梦里拍的……”陈明深捏着手中的光盘，摩挲着封面上少年模样的时柏，若有所思地低语。

　　“什么梦里不梦里的。”严浩只当陈明深是触景生情，不由地加快了车速，防止对方在车上再次发疯。

　　陈明深放下手中的光盘，转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加重了语气：“你是怎么认识时柏的，我又是怎么认识时柏的？”

　　“这你不都知道吗？问我做什么……”严浩嘀咕着，但也不敢惹旁边这位受了刺激的精神病人，只能老老实实地说了一遍：“当年拍长刀选角时遇到的啊，那个时候的时柏太青涩了，我还没看中，是你一口定下的。哎对了，不过当年你怎么拍完长刀，就不和他联系了……”

　　“不对，当初因为没找到合适的演员，长刀这部片子就一直搁置了。”陈明深一口否认，但眼神已经莫名转深了。

　　严浩转方向盘的手一抖，车差点开到河里去，好不容易扶稳方向盘，才战战兢兢地说：“……兄弟，要不再给你找个更好的精神科医生看看？”

　　“然后呢？”陈明深没理他，而是催促他接着说。

　　“然后就是七年后啊，我从一个男装广告上看到了他，一开始我还没认出来，毕竟这变化也太大了，谁能想到啊，当年那么瘦弱的少年竟然长成了那样一个艳丽的大美人……”严浩说到这就有点心虚，“再然后不就是你在我家就急不可耐地和他搞上了吗，还让我苦哈哈地给你们洗床单……”

　　“他是怎么死的。”陈明深痛苦地闭上了眼，继续追问道。

　　严浩迟疑了一下，才接着说：“他突然就走了三年，你就一直在找他，最后在菲律宾一处赌场找到的……嗯，然后你就将他接回来安葬了。”

　　严浩没有描述时柏死亡的画面，怕再次刺激到陈明深。

　　却没想到陈明深莫名地躬身大笑了起来，足足笑了好几分钟，笑累了又疲惫地躺在座椅上，抬手摸了把好久没剃的胡茬，神色认真又疯狂地说：

　　“梦境里发生的事情可以改变现实。”

　　“我没疯，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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