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姝

　　然而热闹过后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也真是，大半个月来生活的重心都放在这话剧上，突然一下谢了幕，就是大咧咧的杨笛也觉出其中的伤感了。杨筝有意让她放开情绪，拖着她咬了一会儿耳朵，果然杨笛的注意力被转移。两个女生草草卸了妆，跑到学生超市买了一大袋零食，又回寝室抱了被子，在十二月的冷风中跑上天台聊天。
　　东一句，西一句，两个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说不出的开心，又有说不出的郁闷，几乎想要大叫。于是杨笛就叫了，不过刚叫了两秒就被反应过来的杨筝捂住了嘴。
　　杨筝放开杨笛，看着因为光害而似乎发着红光的天边，轻轻开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演这个话剧？”并不等杨笛回答，她又接着说：“从小，我就听我爷爷说他当年的事情，他就是演过话剧的。我就想要是我也去上一下话剧的舞台，我奶奶一定很高兴。”
　　“你爷爷是剧团的？”杨笛好奇地问。
　　“不是，”杨筝笑了。“也是在学校的舞台上。我爷爷啊，可是解放前的留学生呢！那时候他在国外……”杨筝开始说起那些她从小听过千百遍的故事。然后说起她爷爷奶奶的爱情和婚姻，男方是出国留过洋的少爷，女方只是一个小丫环，但是两人相濡以沫半个世纪，直到三年以前爷爷去世。但奶奶每次翻看两人年轻时候的照片，依然会笑得一脸温柔。
　　杨笛听得一脸神往。她爸爸还在奶奶肚子里时爷爷就去世了，奶奶守寡带大她父亲。而父亲年过四十才生下她，父女间的代沟几乎以光年记，想从他嘴里听到他与妈妈的恋爱经历都不可能，更何况祖父母呢？杨笛从小就很尊敬奶奶，七十多岁的老人，腰挺背直，每天都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更何况还说得一口好外语，对杨笛学习的帮助不可谓不小。所以杨笛从不去问她关于爷爷的事，害怕她伤心。
　　话题又散开去，两个裹着被子的女孩直聊到凌晨三点钟。然后回到寝室，就着走廊的灯光洗漱完毕，爬上床睡了。
　　实在是晚得很了，且一天中心情大起大落的，杨笛很快就睡着了。
　　她先是觉得手足冰凉，然后才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似乎是清晨，起着薄雾。她赤着脚，身上还穿的睡衣，难怪冷得不行。奇怪的是恍惚中，杨笛也明白过来自己是在做梦，只是醒不过来。没奈何，只得往前走。
　　这里似乎是一个花园，杨笛绕来绕去只在其中打转。好容易看到前面树下两个人影，正要过去，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能站在那儿听他们说话。
　　先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日本都投降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我们走吧！”
　　然后是女子的声音，“但是，小姐……”
　　“横竖是对不起她了，欠她的，来生再还罢！”
　　“这一去，就不能回头了。你想想清楚，你同小姐才是真正般配的一对……”
　　男子打断她的话，“不要再说了！你知道我最不爱听这些！我心里想的是你！”
　　一阵沉默，最后女子沉沉地答应了一声：“好吧！”
　　两个人影往不同的方向去了。杨笛只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大秘密，出了一身冷汗，抬手去擦额头，这才发现自己可以动了。想要去追那一男一女，却听到身后一声叹息。
　　杨笛寒毛都立起来了，回头去看出声人。头刚转过去，发现自己还躺在寝室的床上，对铺的杨筝还睡得正香。外面天色已经大亮，杨笛想着梦中情景发呆。不过是一出话剧，最多再加上杨筝那个故事，居然就做出这样不着边际的梦来，看样子自己的编剧能力比起萧沉也差不了多少嘛。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看看外面天色已经大亮，索性便起了床，拿出微积分的课本看起来。
　　这天晚上的学院文艺汇演结束时评出了获得一二三等奖的节目，最后居然专门设了个特别奖颁给头天上演的话剧。当时杨笛她们系坐的那一片就是一阵欢呼，过后却突然集体害羞起来，几个班长及话剧的演员们你推我、我推你，可恨萧沉这天又请了假没来，要不他本来应该是最有资格上台领奖的人选。闹腾了一阵子，到底把男主角给推出去了。那孩子昨天虽显青涩但还将一个进步青年演得中规中矩，这会儿在台上却只是腼腆的笑，不知怎么却迷倒了大堆女生，后来成为“院草”级的人物，这是后话。
　　元月5号开始陆陆续续有科目进行期末考，一直考到13号才全部考完。出了考场的杨笛总算松了一口气，至少她可以确定自己不会挂科——包括微积分在内，每一科她能确定自己做对的分数都超过七十分，更何况还有那些她拿不准的题也有可能是对的。
　　当天下午寝室里就有一个同学回家了，第二天又走了一个，杨筝买的火车票是再晚一天的，杨笛就留下来陪她。
　　晚上两人躺在各自的床上聊天。杨筝对杨笛说：“我一直觉得很奇怪。照说你这么小就读大学，应该是很专心学习才对，可是你对学习好像并不是很上心的样子。”
　　杨笛愣了一下，然后笑嘻嘻地说：“哎呀，这个问题真是说来话长。”
　　“反正有时间，慢慢说，通宵我也听着。”
　　于是杨笛轻轻地说起她的成长简史。
　　其实也不复杂。杨笛的父母本来都是中学老师，赶上改革开放的好势头，一起辞了职做生意，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家里只留下杨笛和奶奶。杨笛的奶奶解放前是上过女子大学的，又兼寡妇守子带大杨笛的爸爸，性格上难免比别的老太太多几分严肃。她疼杨笛，却并不惯她，反而对她的学习督促得很严。杨笛那时候天天在家看书，看着看着就比课堂上学得遥遥领先了，所以成绩很好。只怪她在家学得太超前了，上课的时候就老是跟前后左右的同学说话，搞得老师对她是又爱又恨。最后老师们一合计，再跟杨笛父母一商量，索性就把她送到上一个年级了。同样的情况初一的时候又发生了一次，因为她小学毕业那个暑假已经把初一的课程学得差不多了，当然其中奶奶的辅导功不可没。后来爸爸妈妈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妈妈就放下工作回来照顾一老一小，奶奶与妈妈共同语言比较多，且奶奶年纪也大了，精力不够，对杨笛的学习便渐渐放松下来。高中的时候杨笛上的是寄宿高中，在同学手中很看了一些小说和漫画，对学习越发不上心了。反正只要能保持在全班十名左右，老师和家里都不会太苛求她的。
　　“所以你看，”杨笛总结道，“其实并不是我想这么早上大学的，实在是天意弄人啊！”
　　杨筝听她这么说，倒有点哭笑不得。
　　第二天两人各自回家。杨筝的家在沿海，火车要坐二十多个钟头。杨笛的家却就在本省，坐汽车走高速公路只要三个多钟头。杨笛回家时妈妈已经做好午饭等着她，放下行李，先搂着奶奶撒娇，再抱着妈妈抱怨学校的伙食之差，这才坐下来吃饭。
　　这个寒假杨笛过得还是很开心的。偶尔同中学同学聚一聚，平时就在家看电视，天气好的时候就同奶奶出去散步，又或者跟妈妈去逛街，用她本人的话说就是——“滋润得好像充满了油珠珠！”
　　第二学期跟第一学期相比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倒是比较习惯大学生活以后，杨笛变得越发惫懒起来，上午没课的时候常常睡到中午直接起来吃午饭。杨筝担心她这样对身体不好，一有空就把她挖起来去上自习逛街什么的。
　　上的自习多了，自习室里经常坐在一起的同学便也混熟了。其中便有去年打过一阵交道的萧沉。这个男生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看起来不大合群，相处久了才发现其实他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又风趣，爱开玩笑，实在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杨筝本是一个玻璃心肝的女孩儿，渐渐便看出门道。也曾向杨笛旁敲侧击，奈何杨笛原也算是水晶肚肠，但在这方面完全没开窍。从此杨筝对着萧沉便有了几分同情，两个人要互相喜欢，本来就是天时地利人和样样缺不得的，杨笛还不到十七岁，性子又疏爽，要她开窍，只怕还要等几年。
　　这年的暑假，杨笛经不起杨筝经常说起的海边美景的诱惑，决定跟着去她家里玩一段时间。她打了个电话回家，妈妈先还有点犹豫，一来半年没有见过女儿了，二来也怕杨笛到别人家去给人添麻烦。倒是奶奶在一旁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更何况孩子大了，总是要同人打交道的。她这会儿十几岁，就是不知礼节人家也最多说声不懂事，又有什么要紧？一直不出去，成了人也不懂事才叫笑话呢！”
　　妈妈一想也是这么个理，便仔细叮咛了一番，也就答应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