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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缘灭
沈瑶求去。
谢渊道:“十年前,我尚且没有让你离去,你认为十年后就会让你走吗?”
窗外传来孩子的嘻笑声,正值秋高气爽时节,枫叶染红了半边天空,枫树下,长子子愉正带着弟弟子悦玩耍,刚学走路的小女儿子怡摇摇晃晃跟在后面凑热闹,沈瑶立于窗前,眷恋望着这一幕。
谢渊站在她身后,伸手抱住她的双肩,温热的唇轻触她耳垂:“留下来,你欠他的,我替你还。”
“怎么还?”她用力挣脱他的怀抱,转身直视他双眸:“把我还给如风?”
他哑然无语,久久凝视她,在她的双眸里再也找不到往日的柔情。他悲哀的发觉,十年,她融入了他的生命里,他却从来没有走进她的心里。其实,不关十年的事,也不关十七年的事,只是,她一开始认定了叶如风,就再也没有舍弃过对叶如风的情。他偷走的那十年,不过是锁住了她对叶如风的记忆,却没有能力把叶如风从她心中驱逐走。
傍晚,天空淅淅沥沥的落起了雨,一夜未停,天气骤然寒冷,沈瑶开始缠绵病榻。遍寻名医,来来去去,总不见她的病情有所起色,“夫人的病不在于身,而在于心,倘若她自己了无生志,只怕再好的医药也无济于事。”
谢渊来到她的病榻前,她消瘦且憔悴,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不敢用力,唯恐稍稍一用力,那纤细苍白的手指便会被折断,他问:“你要我怎么做呢?”
“我想见如风一面。”她气息微弱,目光殷殷,恳求般看着他。
谢渊沉默,似乎十年前叶如风也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我想见小瑶一面。
面无表情,他缓缓转开眼眸不再看她,“如果十年夫妻的情份,再加上三个孩子,都抵不过叶如风在你心中的地位,那么,我宁可你去死!”站起身,他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间。
寒风挟着雨丝扑面而来,手捂在胸前,谢渊慢慢的弯下腰,胸口竟这般的痛,痛得喘不过气,眼前闪过十年前叶如风呕血的情景,原来这便是他当年所承受的痛楚,原来这便是报应。
谢渊不再去见沈瑶,许多个深夜,他独立书房望着窗外,凄冷灯影下,枫叶在寒风中飘零,秋菊在冷雨下凋落。
直到子悦扑入怀中哭泣:“爹爹,他们说娘亲快要死了,你别让娘亲死。”他才惊觉,无论怎样,他都无法留住她。
病榻上,她形消骸立,气若游丝;子愉守在母亲身旁,神情沉重悲恸;不谙世事的子怡也变得沉默,伏在床头望着昏迷中的母亲发呆。
谢渊再一次轻轻握住她的手:“我已经派人去找他,你总该让他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你。”她没有睁开眼,他感觉到了她脉搏的跳动,便知道她听见了他的话。低下头,一滴热泪落在了她的掌心,多少年,他早已忘记上一次落泪是什么时候,不属于他的,终究强求不来。
冬日里的第一场雪飘落时,沈瑶离开了病榻,站在长廊下望着纷飞的雪花出神,狐裘大氅上雪白的绒毛随微风微微起伏,轻柔拂过她精巧的下颌,清减了许多的脸庞上病容残存。
苍茫天地间,一个淡青色的身影进入视野,迎着漫天飞雪,他向她走来,沈瑶怔怔望着越来越近的身影,直至他走到面前,才惊觉自己已是泪盈满眶,“如风——”她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
他看着她,似乎也想说点什么,最终只化作了微微一笑。
十年沧桑,他的容颜依然清朗俊秀,只是两鬓染上了风霜,昔日少年炫目的锋芒沉敛;他没有佩带曾经日夜不离身的宝剑,其实也没有必要了,他自身便胜是一柄上古宝剑;看着他,她想到了浩淼夜空里的一轮冷月。
他缓缓伸出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她把手放入他的掌心,抚过那长年累月被剑柄磨出的硬茧,他握住她的手。
谢渊远远望着长廊下一幕,兜兜转转十年,偷来的温柔,终是要物归原主。
沈瑶的身体一天天康复,雪后放晴的日子,她在暖意融融阳光下,抱着子怡,牵住子愉的手,殷殷叮咛他要照顾好弟弟妹妹。
八岁的子愉有了这个年龄少有的持重:“身为长兄,我自当照顾弟弟妹妹,父亲也会照顾好我们,但是娘亲毕竟是娘亲,谁能替代得了?”
子悦仰起小小脸庞,纯真的双眼看着如风:“叔叔,我把我的宝贝全给你,你把娘亲留给我,好不好?”他从衣袋中掏出弹弓、陀螺......一样一样塞入如风手中。
沈瑶转首看向如风,他也正看着她,视线相触,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悲伤,错过十年的情缘,恍然惊觉人生再也无法重来。
一整天陪在孩子身边,直到三个孩子都沉沉入眠,沈瑶才走向自己的房间,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
夜色正浓,几缕光影从书房的窗枢透出,她想起该去向谢渊告别一声,又或者该托付他好好照顾三个孩子。转身走出迂回长廊,便见谢渊悄立于夜风中,静静看她。她想好要说的许多话,结果一句也没有说。他递给她一封书信,信封上写着“休书”二字,他本写得一笔好字,刚劲有力,这两个字却明显笔力不继。她抬头看着他,天空又飘起雪花,开始只是小小一两片,渐渐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雪雾迷蒙,模糊了彼此的眉目。
天亮后,雪停住了,谢渊带着三个孩子送他们到城外,沈瑶依次拥抱三个孩子,子愉牵着弟弟的手,沉默而严肃;子悦用力吸鼻子,似乎想哭,又拚命忍住;子怡紧紧搂住母亲的颈项,不肯松手。
前面不远处,如风负手望着远方的天空,茫茫雪原上淡青色的身影,仿佛雪后的一抹晴空。
谢渊从她怀中抱过子怡,抬起一只手,轻抚过她被风吹乱的长发,然后慢慢垂下眼眸:“保重!”
她转身举步。
“娘亲——”
沈瑶脚步一滞,回过头,子怡在父亲怀中扭动着小身躯,双手向她挥舞,凝望片刻,狠狠心,她转身继续前行。
子怡“哇——”一声哭了起来。
沈瑶再次回头,视线已模糊。
一路走,一路频频回首,终于来到如风身边。
他站在原地,沉默看她,许久,伸手替她系紧有些松散的雪裘围领,清浅笑意温润如玉:“回去吧!”
隐忍多时的泪水决堤般滚落,她向着他双膝跪落雪地上,他屈身扶住她。什么都不必再说,他明白她,正如她明白他,人非草木,十年夫妻,骨肉至亲,岂能无情。她不忍负他,愿追随他天涯海角,无怨无悔,但终此一生,她不再快乐,所以他也不会快乐。他是她一生的最爱,她是他一生的最爱,然而,人生一世,并非“情爱”二字便可取代所有。情缘已被斩断,人生无法重新再走一遭,此生注定有情无缘。
他对她说:“你始终不曾负过我,这便足矣,三十而立,我该回神剑山庄,成家立业。”
谢渊对着叶如风遥遥一辑到底,转首看见沈瑶搂住三个孩子泪流满面,也许这一生,他都不会是她心中最重的那个人,然人生岂能事事求得圆满,他已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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