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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回到北京后,我的生活回归常态,只是心境再也难以平复。
除了好友蔓蔓,儿子是我唯一的伴侣,每一天我都与他相依为命度过。他一天一天地长大,模样像极了他爸爸,尤其是那双眼睛,漆黑生动,仿佛凝聚着灼灼光华,有时候看着那双眼睛,我就会不自觉陷入对某人的思念中。
大概在单亲家庭成长的孩子都比一般孩子懂事早,有时我牵着乐乐走在大街上,他看到别的小朋友都由爸爸妈妈领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就会紧紧地拽着我的手,低头闷闷地走得飞快,一声不吭。其实我能感觉得出,她很多次都想要问我关于他爸爸的事,但也许是因为怕刺伤我,所以始终没有问出口。
可他再懂事也不过是个5岁大的孩子,隐藏心事对他来说实在是件很难受的事。有一天我带他去肯德基啃他最爱的鸡翅,他看到邻桌的小朋友消灭完一个巨无霸,然后兴高采烈地骑在爸爸的脖子上,让爸爸带他到儿童乐园里玩耍,那位爸爸用自己宽厚的掌心包裹住他的小手,满脸宠溺的笑容。
乐乐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终于忍不住问我,“妈妈,爸爸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我怔了一下,因为他的问题。一般的孩子都会先问自己有没有爸爸,但他却问他爸爸什么时候回来,而如何回答他,又成为了我面临的最大难题。
是直接告诉他爸爸永远都不会回来,刺痛他那幼小的心灵,还是哄他说等他长大了爸爸就会回来,给他制造一个美好的梦?
我拿不定主意,于是含糊其辞,“妈妈明天再告诉你,好吗?”
他小嘴巴里包着满满的鸡肉,水汪汪的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我,点了点头。
回家后我赶紧给蔓蔓打电话,向她征询此问题的答案,她沉默了半天,说,“如果我是你的话,可能不会对他讲实话。你别以为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实他们心里明白着呢,你如果现在就对他说他爸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那他该有多伤心失望?不如先骗着他,让他带着希望长大,等他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你也不用再多说什么。”
我接受了蔓蔓的建议,于是骗乐乐说,“等你长大了,爸爸就回来了。”
可几天之后我去幼儿园接小家伙回家,半路上他忽然甩开我的手,闷闷不乐地说,“妈妈,你骗人。”
我心下一沉,“我怎么骗人了?”
他垂下头,下巴抵在胸前,支支吾吾道,“他们说妈妈骗人,我爸爸永远都不会回来。”
“他们?他们是谁?”我不由地怒火中烧。
“幼儿园的小朋友。”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神色,又说,“他们说我没有爸爸。”声音低得我几乎听不见。
我的心口忽然酸涩难当,眼睛里有温热的液体涌出来,浇灭了心头的怒火,我蹲下身来抱起他,搂他进怀里,让他的小脸蛋紧紧地贴着我的肩头,“乐乐,妈妈带你回家。”我哽咽着说。
没走两步,孩子就反手搂住我的脖子,温软的嘴唇在我脸颊上挨了一下,然后说,“我不要爸爸,只要妈妈。”
我没做声,只是把他搂得更紧,走得更快,眼泪刷刷掉下来。
一年后的某一天,我们这个两口之家突然有除蔓蔓以外的人造访。
当确认站在眼前的人是曾毅——江意轩的特别助理时,我用一年时间勉强修补好的心上的裂缝突然迸裂。
曾毅曾经也算是我比较熟悉的人,如今在分别几年后毫无预兆地相见,心中陡然升起一种陌生感。
然而最糟糕的是,我不知道他为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将何处而去,这令我感到深深的不安。
他仍旧是一副白面书生形象,温文尔雅,彬彬有礼,见到我们母子俩也不显得疏络,先是微笑着同我打招呼,像一个久别重逢的朋友,然后弯下腰将手里的飞机模型递到乐乐手里,笑意盈盈地说,“小乐乐,送给你的。”
乐乐捧着时尚酷毙的新款模型,喜逐颜开,响亮地说了一声“谢谢叔叔”后,就一溜烟跑开了。
曾毅看着乐乐的背影消失在客厅里,缓缓直起腰,沉静的眉目间有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凝重,我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在哪里。
“予情,江总让我接你和乐乐去上海。”曾毅开门见山地道,语气诚恳。
“为什么?”这样的要求太突然,也太超乎我的意料,我沉思片刻,又问,“出什么事了吗?”
他抿着唇,不回答,沉默半晌后,才徐徐说道,“江总让我告诉你,薰衣草已经开满了山坡。”
听到这句话,我的眼泪情不自禁滚落。
一年前在“情意轩”里,意轩就对我说薰衣草的种子已经种下,要我来年去看花满山坡的景象,我当时还傻傻地问他,他会不会陪我一起看,但他没有回答。现在他派人来接我,是要陪我一同观赏吗?我的美梦是否再一次成真了?
还没想透彻,曾毅就催促道,“能不能马上就走,不用带什么东西,我订了一小时后的机票,时间不多了。”
在他深沉的目光注视下,我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头等舱的环境安逸舒适,乐乐喜滋滋地坐在宽大的座位上,爱不释手地玩弄着手里的飞机模型,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曾毅看了一眼天真无邪的孩子,唇角染上一抹欣慰的笑意。
“乐乐,以后只要新款的飞机模型一出来,叔叔就买来送给你,好不好?”他摸着乐乐圆乎乎的脑袋问,嗓音温和。
“好!”乐乐兴奋得点头如捣蒜,眼睛亮晶晶的。
“予情,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他又问我。
我笑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无论怎么回答都词不达意,我能想象得出此刻我的笑容有多么惨淡。
其实之前那五年就那么不疼不痒地过了,无所谓好不好,但自从去年与意轩共度良宵共赏美景后,我原本麻木的心就恢复了知觉,所以这一年,每分每秒我都捱得千辛万苦。如今是否真的要曙光再现,苦尽甘来了呢?
其实曾毅是懂我的,他这么问只是履行朋友之间的再正常不过的问候,并没有真的期待我如实回答。
他将脸转向窗外,我捕捉到了那一瞬间他眼神里的淡淡的哀伤,可也许这只是因为我过于敏感了吧?
飞机在厚厚的云层里穿行,周围似乎是透亮的,但肉眼却看不见阳光。
在空中跌宕起伏两个多小时,我仿佛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想,如做梦一般。
下飞机后,曾毅带着我们母子直奔予情苑,车速快得惊人。一路到头我什么都没问,因为我知道从曾毅嘴里我得不到答案。
意轩没有骗我,薰衣草果然开遍了山坡,明亮的紫色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与天相接,他还额外送给了我一份意外却惊喜的礼物。
他沐浴着金灿灿的阳光席地而坐,背对着我们,乌黑的短发,雪白的衣襟,在温暖的和风中轻轻飞舞,包围着他的是漫山的紫色的薰衣草。
但在我看来,他远比这些薰衣草构成的画面更明丽动人,只因他是唯一牵动我情怀的那个人,从大学时代到现在,一直都是。沧海桑田,物换星移,他在我记忆里永不褪色。
我牵着乐乐的手走向他,他若有所觉地回头,柔和的目光凝视着我们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不知为何,乐乐竟然挣开我的手,跑到他跟前。更令我难以置信的是,他居然脆脆地叫了他一声“叔叔”。
江意轩悠悠抬起手臂,修长苍白的手指并在一起,轻轻拍了拍乐乐的脸蛋,微笑着点了点头,他看乐乐的目光,饱含着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溺爱和牵挂。
我彻底愣在那里,脑子罢工了好久。
慢慢地,许许多多曾经被我忽略的细节涌入我的脑海。
我刚生下乐乐没两天,就被从普通病房转到豪华套间,当时医生和护士告诉我,那天正好是建院五十周年的日子,这是医院送给妇婴的福利。
坐完月子,为了维持生计,我不得不重返工作岗位,但清贫的我却出奇的幸运,以最低廉的价格雇到个照顾孩子的能手。
又过了一个月,济济无名的我居然成为了公司最炙手可热的翻译,出自我手下的文件和资料价格比其他同事高两三倍,而我参加大型正式场合口译的机会越来越多。
……
乐乐快三岁的时候,小区里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一所幼儿园,仿佛一夜之间落成,该幼儿园的创办人声称这是慈善机构,凡是小区里的孩子上这所幼儿园都免缴赞助费,但他们承诺会提供最优秀的师资力量,并且用事实兑现了承诺。
上个月乐乐五岁生日,收到了一个大多数孩子可望而不可及的礼物——由德国Steiff生产的世界上最昂贵的teddy熊,皮是真金,眼睛是钻石,价值43000美金。乐乐说这是一位叔叔送给他的,我问了乐乐的老师,她说这是院方送给最上进的孩子的礼物,而这个最上进的孩子,就是我的儿子乐乐。
以前我并没有刻意去怀疑这种种巧合的制造者是意轩,但如今把这些巧合串连在一起,我才猛然意识到原来他这六年来一直在我们母子身后默默地支持我们,以我们察觉不到的方式。
我以为他离我们很远,其实他离我们很近,近到我们的衣食住行都要依赖他,他为我们付出这么多,而乐乐却只是叫他一声叔叔。
胸口错综复杂的情绪在翻搅,我的眼睛朦胧了。
意轩朝我伸出手,示意我过去,我使劲闭了闭眼睛,泪水成串流下。
“妈妈,妈妈……”孩子靠在江意轩怀里,用稚嫩的声音呼喊我。
我快步走过去,在他们父子俩面前蹲下,“乐乐……”我用力地按住他的双肩,一字一顿,清晰有力地告诉他,“他不是叔叔,他是爸爸,叫爸爸。”在他们父子相认的关键时刻,我竟然不争气地哭出了声,我真是没用。
乐乐来回扭动着小小的脑袋,打量着泪流满面的妈妈和突然转换角色的爸爸,脸上带着无所适从的困惑。
“乐乐,快叫爸爸啊,你不是问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吗?现在爸爸就在你面前,快叫啊!”因为心急,情绪难免激动,我用力地摇晃他的肩膀,口气也不怎么温柔。
江意轩制止了我,将乐乐的身体缓慢转过去,让他面对着自己,轻言细语地对他说,“乐乐,妈妈没骗你,叔叔就是爸爸。”他微顿了一下,一丝浅浅的笑随即浮上唇角,仿似自嘲,“叔叔是个不负责任的爸爸。”
我听后在一旁不停摇头,泪雨滂沱,淹没了所有的言语。
乐乐盯着眼前那张脸认真地瞧了半晌,终于扑进意轩怀里,连声叫道“爸爸,爸爸……”声音清脆响亮如动听的音乐,久久在耳边萦绕不散。
意轩搂住儿子,闭上眼睛拿下巴摩挲他的头。
我被这样的场景深深触动,不自禁伸出手,掌心贴上意轩的手背,他的手冰凉得刺骨。心头猛地一颤,我赶紧抬手揩掉眼角的泪,用力眨了几下眼睛,驱散笼罩在眼前的雾气。
我凝眉仔细审视他的脸,清瘦且泛出不正常的青白,下巴尖得可以削苹果,才一年不见,他就瘦得脱了形,那晚在亭子里他胃痛呕血的情景蓦地浮出我的脑海,还有今天曾毅眼神里无意间流露出的哀伤,我的心里陡然升起一种极度不详的预感,将我打入无望的深渊。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惶恐和忧虑,于是用力反握住我的手,抬头冲我淡淡地笑,那双眼睛,仍然清亮无比。
借着他的力量,我顺从地靠过去,上齿死死咬住下唇,眼泪再次涌落,摔在紫色的花朵上,无声无息地破碎。
他松开儿子,抚摸着他柔软的发,温和地说,“乐乐,到那边去玩飞机吧,爸爸和妈妈有话说。”
乐乐转身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眼中无限的依恋和不舍。
我们并肩而坐,像过去在校园里那样,他揽着我的腰,我把头轻靠在他肩头,我们的视线汇聚在同一个地方——精巧的飞机模型在绚烂的紫色花洋上空旋转,下面,跳跃着乐乐欢快的小小的背影。
他还是从前心系季予情的江意轩,我还是从前心系江意轩的季予情,但是我们之间多了一条纽带,那就是我们的儿子,他使我们的爱情升华到了亲情,把我们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予情,什么都不要问,让我搂着你就好。”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异乎寻常的微弱,连微风的侵袭都抵不过。
眼泪溃堤而下,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衫,但这一次,我没有哭出声音。
“你去年问我会不会陪你一起看薰衣草,我今天回答你了,你最喜欢的两件东西我都送给你了,总算没有辜负你。”
我默默点头,任泪水肆意流淌。
“予情,我已经尽力了。”他轻叹着说,尾音很快飘散在空气中。
我思绪凌乱,只知道不住点头,今天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团圆,上天毕竟待我不薄,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他不再说话,缓缓将头靠向我的头,我们头挨头,紧紧偎依在一起。
我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沉,恍惚间我猛然意识到自己如果再不说话,他就再也听不到了。
“意轩,等我。” 我说,“说好了下辈子要再牵手,你到时可不能耍赖。”
他的手臂倏地从我腰间滑落,我忽感后背空荡荡,凉飕飕的,极力控制住恐惧在心间蔓延的势态,我加快语速说道,“意轩,你还没告诉我下辈子要到哪里去找你,如果我找不到你的话,你可不可以来找我?今生你送了我这满山坡的薰衣草,来生我就站在有薰衣草的山坡上等你,你要一座山一座山地找,不要放弃……”
“下辈子我们一定可以长相厮守了,你千万不要放弃啊……”
虽然再也不可能得到回应,但我仍自言自语,“也许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爱上薰衣草,薰衣草的花语是等待爱情,所以我这一生都在等待中度过……”
意轩,我爱你,无论你在何方,无论你离我多么遥远,你仍然是我最近的爱。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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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个新文,江GG和季MM算是第二男女主吧,会把他们之前的故事补充完整,喜欢他们的亲可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