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无处不在

　　是夜，汤夫人替桑溯铺好了床榻，又为她燃了一小笼暖炉，便去招呼她休息。
　　“姑娘，我家条件虽然不是特别好，但该有的也一样不少，你就这样歇着，若有什么不便或需要，就尽管与我说。”

　　汤夫人热情好客，哪还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
　　桑溯点头道谢，目送着她走出了屋子，这才去沐浴换衣。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舒坦，竟没有犯梦魇之症，所以第二日醒得也格外的早。
　　天刚蒙蒙亮，桑溯便从榻上起身，换好了衣物往外走去。

　　清晨的台阶之上覆着昨夜的积雪，想来汤夫人或是还没起身，或是出门采买，所以还来不及扫雪。
　　桑溯以目光在院内梭巡了一圈，在墙角看到了一把扫帚。
　　她走上前去，拿起扫帚，认认真真地将院内的雪扫到了两侧，留出了一条人能走的道。

　　当她将扫帚放回之时，无意间瞥见了后院那扇窄小的门，而后想到了昨日汤夫人与她说的话。
　　——那藏了精怪的老宅就在这扇门之后。

　　汤夫人与她相公人都极好，与镇上的其余人的关系自是十分和谐。只是，传言这东西只会越传越离谱，汤家老宅现在都已沦为了镇上的禁忌，也不知之后会被传成什么样。
　　若越来越多的人都知晓了这件事，久而久之，镇上人难免不会与汤夫人和她相公生了龃龉。

　　还是去看看吧，最差的结果不过就是倒个霉，无伤大雅。
　　桑溯心中下了定论，便不会犹豫，回屋披了那件谢虞送的狐裘，便只身往汤家后院那扇小门走去。

　　那扇门并没有锁，想来是因为前段时日有道士前来的缘故，其上还贴着两张红色的符咒。
　　桑溯细细看了那符咒片刻，确定它们的确与师父所用不同，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后院小门所通是一条极为狭窄的巷子，巷中落满了雪，踩几脚便能陷进去，想来是有好几日都无人问津了。
　　而小门的正对面，便是一座陈旧破败的老屋子。

　　这大抵就是汤家的老宅。

　　此刻，汤家老宅的黑瓦上落满了雪，墙壁斑驳，黑一块灰一块的，一看便是许久没有打理。
　　桑溯向前几步，向檐梁上看，那儿的木头落满了灰，有些许甚至已经潮湿腐败，散发着不太好闻的气味。

　　她站在门前，想起了汤夫人与她说的，关于这老宅的那些流言，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许是因为已经废弃的缘故，这幢老宅并没有锁，其间空空如也，也没什么家具，走过大堂便是一个极大的天井。
　　此时天已经亮了，清晨的薄雾也已消散，冬日的阳光透过天井斜斜地洒了下来，映得地上的细雪都反出了一层透亮的光。

　　桑溯有畏寒的毛病，这汤家老宅又常年无人，阴寒至极，所以便下意识地走到了天井之下的阳光中。
　　她觉得有些奇怪，这老房子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废弃屋宇罢了，哪来的什么精怪？莫不是在二楼？

　　桑溯抬起头来，眯着眼睛向上看，可檐上也只有一片白雪折射出的光，略微有些晃眼。
　　她偏了偏头，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于是便盯着檐上看，却见眼前仿佛有金光掠过，颇有些浮光掠影的意味。

　　或许是因为镇上的流言禁忌，此刻又是一人身处于此，她莫名地起了一身冷汗，后背直发凉。
　　桑溯捏了捏指尖，取下发上的梧桐发饰，双手结印，以发饰为引，朝檐上打去。

　　这是她唯一会的驱邪法子，还是师父教她用来自保的，她极少用到。
　　从梧桐发饰中飞出的那一抹金光径直朝檐上而去，可却在须臾转瞬间消失，就似那儿没有任何东西一般。

　　桑溯蹙了蹙眉，攥紧了手上的梧桐发饰。
　　不该是这样的……

　　这梧桐发饰虽是师父赠予她的，她不曾能完全驾驭，却不是普通的东西，算是上古遗留下的神器。
　　就算以她的能力无法立即驱散邪祟精怪，也绝不可能毫无反应。

　　正她寻思着是哪儿出了问题的时候，一道流光从眼前划过，她分明看到了一摆金色的鱼尾似光影一般浮动在眼前，但却在转瞬间消逝。

　　这都是什么东西？

　　桑溯已经明显察觉到了镇上的流传并不是凭空捏造，于是往后退了一步，死死盯着檐上刚刚不对的地方，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关键。
　　而她的感觉果然没错，又一次，她看到了粼粼的，绝对不属于太阳的光在檐上闪烁。

　　桑溯见过的鬼怪不少，可从未见过这样的奇事，现在倒是不担心自己会被什么东西吓晕，只担心自己出了这汤家老宅之后，会不会如前边的那些人一样倒霉。
　　她萌生出了去二楼看看天井的屋檐到底有什么古怪的念头，却在即将踏上楼梯的时候绊了一跤。

　　“我劝你不要得寸进尺。”
　　一个低沉沙哑的嗓音从檐上传来，霎时间，原是因着窗外阳光还算得上明亮的老宅内，突然似蒙了一层黑布一般，暗了下来。

　　桑溯打了个激灵，往后退了一步，扶住了楼梯。
　　然下一刻，她所扶着的楼梯竟在一瞬间移形换位，消失了去，而她也狼狈地摔至摔至了地上。

　　她的心中浮起了些惧意，但面上仍旧平静，冷着声音问道：“是何人故弄玄虚？”

　　“人……”那个沙哑的声音嗤笑了一声，继而森森地道，“你们不都唤我精怪么？”
　　起初，这声音还是远远的，可越后边就离她越近，最后就仿佛贴在她耳边一般，道：“小姑娘，我看你长得还是挺不错的，可若出去变成了一个扫把星，别人会怎么想你呢？”

　　重重的黑暗宛若一个巨大的蚕茧包裹住了桑溯，她突地忆起了儿时那些不堪的回忆，一时间双手竟都因用力过猛，而在轻微地颤抖。

　　“我倒想看看，你能让谁变成扫把星！”
　　那阴森森的声音话音还未落下，一个宛若玉石敲击的清冽声便覆了上来，只是携上了几分冷意。

　　四下登时大亮。
　　这突如其来的光刺得桑溯有些睁不开眼睛，甚至忘了她还坐在地上。

　　她以手遮挡住了让她不太适应的光，眯起眼睛从指缝往外看，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谢虞站在她的身前，身姿一如往常般如圭如璧，也依旧闲散洒脱。

　　他背对着他，她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却能清清楚楚地瞧见他手中提着的东西。
　　那是一尾如手掌般大的锦鲤，通体泛着若阳光下的水面般，澄澈的光。

　　这东西怎么看，也不像是邪祟精怪，若说是镇宅之物，或许她还会相信。
　　可这她眼中的镇宅之物，此刻正奋力甩着鱼尾，在谢虞的手中挣扎，就似刚刚从水中打捞上来的，一尾普普通通的鱼一般。

　　“刚刚就是你在故弄玄虚？”
　　桑溯已经习惯了谢虞会突然出现在她的身侧，是以此时的她反而对谢虞手中那尾锦鲤更感兴趣，直接忽视了谢虞的存在。

　　“若不是你们频频来打搅我，又怎会生出这么多谣言？”那尾锦鲤还在挣扎，一边挣扎也不忘与桑溯辩驳。

　　“呵……这本就是汤家的老宅，你还敢说是别人打搅了你？”桑溯凑近了那尾锦鲤，蹲下身来，以手抚过它光滑的鳞片，笑了一声道，“原来不是阴邪之物，难怪任什么驱邪方法也没有用。”

　　“你！”那锦鲤见如何挣扎也逃不出谢虞的桎梏，索性就先放弃了挣扎，鱼尾直直垂下，哀怨地对桑溯道，“我不过是被仇家禁锢此处，等着族人来救我罢了。对付那些擅闯之人，我也只是吸了他们些许福泽，让他们倒倒小霉，不敢再来此处而已。”

　　桑溯盯着它没有回话，于是她身侧的谢虞便先开了口。
　　他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捏着那尾锦鲤往上提了提，唇角一弯，道：“我都快忘了，锦鲤一族福泽深厚，也能算半个吉祥物，不如你且就先跟着她吧，也省得她天天惹事。”

　　他这一语同时引起了两人的不满。
　　先是桑溯狠狠瞪了他一眼，出言道：“你这邪祟别再跟着我，我可就算是福泽深厚了。”
　　再是他手中的锦鲤又猛地一甩尾，大声道：“我堂堂锦鲤一族的人，你竟叫我跟着一个小丫头片子？”

　　谢虞颇有些哭笑不得，但仍是提着那尾锦鲤，漫不经心道：“你被困在此处无法出去，也不知族人何时能来救你。若无人来救你，再困上个几百年也不算长的，不如与我做了这笔交易，我施法帮你出去。”

　　听闻谢虞此话，那尾锦鲤一时静默无言，似是在思虑这场交易是否对它有益，倒是谢虞身边的桑溯先不平开口。
　　“你抓了个小奴隶想让它跟着我，就不先问问我的意见？”她愤懑出口，眼中少见的又浮上了一层戾气。

　　“喂，你话可要说清楚，谁是奴隶了！”
　　“……”

　　这回桑溯没有说话，然那双本是温润明净的杏眸却悄然被暗色遮掩，而她也就如此静静地站在一侧，一言不发。

　　似是察觉到了桑溯的情绪不对，谢虞眸光一转，将语调放得极轻，却又恰能让桑溯听见：“也是，我都忘了，以你的身份，也无需什么福泽。”

　　桑溯依旧没有言语，倒是谢虞手中的锦鲤不乐意了。
　　“多少人求着我们锦鲤一族庇佑，你却说这小丫头不需要？”它摆了摆尾，身上的鳞片透着光，熠熠烁烁，“反正我留在这儿，也是给那什么汤家添麻烦，不如就应了你这场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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