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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茶棚茅草屋里的空间不大,土炕倒是修得挺宽敞,木浮霖与安瑀并排躺在上面,中间还隔着一臂长的距离。
将烛火吹熄以后,木浮霖感受着后背硬邦邦的触感,闭着眼睛,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睡意。
他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跟人同床共枕。
隔壁房间比他们休息的要晚,石头在他们已经躺下时才迈着沉重的步子推门进屋,估计是以照顾小黑为借口,用以逃避和那个奇怪的陌生人独处一室的现实。
只可惜现在看来,他的逃避并没有坚持太长时间。
听着耳边不远处传来轻浅的呼吸声,木浮霖盯着漆黑的屋顶叹了一口气,“睡不着?”
呼吸声一顿,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安瑀“嗯”了一声。
木浮霖知道他这是警惕心太重的原因,也知道如果自己一直在旁边的话,他能闭着眼睛装睡到天明。
其实根本不敢放心睡。
“你先睡吧,我出去走走。”
他之前就是猪油糊了心,明知道不合适,还非要赌气拉着安瑀跟他一起住。
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木浮霖沮丧地披上外衣,准备到外面马车上,和小黑搭伙过一夜。
起码今天能睡在马车里,也算改善了生活。
“等等。”
安瑀突然间出声,木浮霖的沮丧顿时消失不见。
但就在他以为安瑀是要开口挽留他时——
“你留下,我出去。”
木浮霖:“……”
安瑀推门出去了,木浮霖却更睡不着了。
特别是没过多久,他就听到隔壁也有了声响。
听脚步声很明显不是石头。
也不知道乐平是不是有意的,他在出门时搞出了极为微妙的动静,如果非要形容是怎样一种微妙的话,那就是睡得熟的,比如同一间屋里的石头,即使听到也不会被吵醒,只会翻个身砸吧砸吧嘴继续睡。
而对于没睡的人来说,比如木浮霖,那就是震天巨响,甚至就连发出的脚步声,都像是一下一下踩在他的耳朵上。
这个方向……他去找安瑀了!
木浮霖翻了个身,猛然睁开双眼,脸色难看地下了床,悄悄推开门准备跟上去。
走出去两步,又停住。
算了算了,还是不要跟了,不然到时候被发现了没法儿解释。
……
茶棚外面,安瑀手里拿了一把干草,正在喂给小黑吃。
乐平到了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与你一起来的那个人说,他已经喂过马了。”
安瑀像是早知道他会来找自己,闻言并没有回头。
直到看着小黑将手中的干草完,他才拍了拍手,绕过车辕,翻身靠坐在了车帘旁边,“看样子辰王给了你新任务。”
这是又提起了他们在楚州城的那次相遇。
乐平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表现,他十分干脆的承认了,“确实,现在负责抓你的人换成了我,我再做什么,已经不能说是多管闲事了。”
“抓我?”
安瑀轻蔑一笑,“很多人都想抓我,凭你还做不到。”
这并非是他自视甚高,而是事实就是这样。
先不说乐平的实力怎么样,就说万一他成功了吧,安瑀毫不怀疑,现在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看起来应王已经没有再逼他逼得那么紧,但只要他落入任何一方手里,应王以及安岁来就会疯了一样对他动手。
毕竟他以前在应王手下做事,知道的事情太多,加上太子那件事,简直就像是在应王头上悬了一把刀。
应王肯定不会允许一把能够斩杀自己的刀落入别人手里,那跟把自己的命交由别人掌握有什么区别?
到时候别说乐平了,就算有辰王亲自押送,他也没办法活着靠近京城半步。
他现在能有一段短暂的平静生活,除了木浮霖的原因,估计就是京城那边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事,以至于应王暂时腾不出手来对付他,所以才形成了这么一种诡异的平衡。
而且前提是他不能与其中任何一方人接触,否则这个平衡就没有意义了。
这个时候辰王派乐平前来,不像是要抓人,反倒像是派他来送死。
还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辰王只是单纯的没脑子,到现在都还没有看清楚局势。
乐平也明白这一点,从应王手里抢人,无异于虎口夺食。
但他能怎么办呢?辰王那边他要交差,即便知道这是一滩浑水,也不得不趟下去,“我或许不行,但辰王可以。你放心,只要你跟我回京城,辰王一定会保护你的安全。”
“保护?你很清楚,没人能保护我。”安瑀轻轻阖眼,看着似乎有些累了,但是说话的声音依旧透着一股冷漠的清醒。
从他亲手杀了太子的那一刻起,包括给他下命令的应王在内,已经没有人愿意看到他继续活着了。
乐平原本想要劝解的话堵在了喉咙,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跟安瑀动手。只可惜他不知道的是,从眼下的情况看来,这已经是个死局。
辰王没有说什么会保护安瑀之类的话,就算说了,也没什么用。
安瑀杀了太子,即便是不怎么受皇帝看重的太子,那也是皇子。一旦事情暴露,当他再踏进京城的地界,等待着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点乐平并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主子要拿安瑀做为棋子对付应王,而他身为下属,理应听命。
同样的道理,安瑀身为暗卫,杀害太子也是受了主子应王的命令,并且在执行任务之前,就已经被安岁来暗示过,任务完成即刻自尽。
谁也不知道太子出事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所有人只知道太子死了,却不知他是怎么死的。
安岁来也是这么觉得,直到他发现了潜入他房间偷取月隐毒解药的安瑀。
该死的人没有死,要命的秘密活生生地在外面到处乱跑,应王的一颗心高高提了起来,再也难以入眠。
确实没有人希望他活着,安瑀心想。但是这样他就得死吗?
他叫了安岁来近十年的义父,也是真心将他当作了父亲。
但是当他在外面躲了几天,月末毒发时,他第一时间就猜到了下毒的人是谁。
还有暗卫营,不管外人将它形容成怎样的人间地狱,不管小时候刚入营时在里面受了多少的折磨,那里总归是给了他一条活路。
他该感激的。
但是感激的前提,是能活着。
在一个风雪夜遇到安岁来时,安瑀才刚满九岁。北方冬天的一场雪灾夺走了他所有亲人的性命,为了求生存,他跟着流民潮南下,走到京城已经精疲力竭。
为了一口吃的,他拿积雪擦掉了脸上的黑灰,露出一张清秀漂亮的脸。
在人牙子同意拿出两个馒头做交换,并承诺以后都有饭吃的情况下,把自己卖进了烟花之地。
安瑀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孩子,他在南下的路上见识过太多黑暗,所以当他只拿到人牙子承诺的两个馒头的一半时,就知道吃饱饭只是那些人说出来骗人的。
他没有去找人理论,而是伺机找好了退路,在管事半夜偷偷钻进他的被窝的时候,用一块碎瓷片戳瞎了他的眼睛,偷了钥匙往外跑。
后来虽然废了一番功夫,但他总归是逃了出来。
代价是差点失去一条腿。
为了躲避前来抓他的人,他不得不在一条冰冷的暗沟里蹲了一个晚上,从腿上流下来的鲜血冲进雪水里,和他眼里的光一起渐渐消散。
他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了安岁来。
夜色凄凄,刺骨的西风里,一个本该死了的孩子,坐在自己的血汇成的血水里,死撑着不肯闭眼。
或许是想知道他能命硬到什么程度,安岁来把安瑀带了回去,扔进了暗卫营。
安瑀这一次没有再跑。
暗卫营中的训练虽然残酷,但比起在外面漂泊无依的生活,已经好了太多。
他之所以那么努力地坚持着,也不过是为了活着。
那些年在里面都经历了什么,安瑀已经记不清了,或许是清醒着的每一刻都能感受到难挨的痛苦,他下意识不愿意去想,便在离开时将过往全都封存起来。
唯一能记着的,就是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轻易咽下最后一口气。
九岁时他拖着残躯不肯死,头顶落满白雪,衣衫单薄地窝在冰水里,连睫毛都结了冰。后来他学着杀人,学着在刀尖上打滚,费尽心力与一同入营的少年们争抢一个活着的名额。
他从来没有觉得长大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已经习惯了如此跌跌撞撞地生存。
只不过惜命对于一个暗卫而言,显然不是一个好的特质。
所以安瑀在接下最后一个任务时也曾犹豫过,但是当时的情况,暗卫营中的所有人里,最合适的就只有他。
安岁来对他有救命教养之恩,安瑀接下了任务,算是报恩。
他当时想着,完成任务后就远远的离开京城,到边境找个角落,隐姓埋名,再不出现。
只要他不暴露身份,不把应王捅出去,这种结果和他死了并没有区别。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不知道自己身上还留着安岁来用来控制暗卫的毒,而他们每月吃下的所谓养身丹,其实是缓解毒发的解药。
京城里的天变得很快。太子一死,太子党措手不及、乱成一团,不待平王着手整顿,就被抓准时机的皇帝先下手为强,三下五除二地拔除干净。
应王没了竞争对手,在皇帝新扶持的辰王进入朝野视线之前,他俨然成了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应王却没顾得上感受铲除宿敌的喜悦,他把安瑀苟且偷生的行为看作了背叛,并因为担心他手上拥有自己下令杀害太子的证据而慌了手脚。
皇帝和朝臣们也不是傻子,自然能从一些细枝末节中推测出一些事情来。
所以即便不能确定应王追杀安瑀究竟是什么原因,安瑀依然还是成了几方人追逐的香饽饽。
应王想杀人灭口、皇帝想把儿子的把柄抓在手里……
其他受宠或不受宠的皇子,比如辰王,则是想要以安瑀为突破口,扳倒应王这个劲敌。
他先前之所以会出现在浮空山,就是被安岁来逼得走投无路了,不得已拖着毒发的躯体,拼命一搏,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现在看来,他赌对了。
不是说为了能从安岁来手里逃脱选择跳崖,而是他在山下遇到了木浮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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