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香扇

作者:大风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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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从酒楼出来,街边的人群已散去,空荡荡的,路面上残留着鞭炮的碎屑,被暖风卷起,再打着圈儿落下,洛章晟望了望落在自己脚边的几片碎屑,又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他遛达了很长时间,居然从城中闹市行到清冷城郊,索性信步出了城门,去往郊野处。沿着官道旁的小径向前,远远可见一道青山接着一条河流,洛章晟踏上一架石桥,到了河对岸,四周越来越荒凉,风景却愈来愈清幽。

      洛章晟穿过一丛树林,绕过两三个土坡,天忽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他顶着雨四处张望,想找棵大树避雨,却透过树的缝隙,隐约看见前方有一道白墙灰瓦的院墙。

      洛章晟踌躇了一下,心想还是去那户人家借留片刻,避避雨比较好,便快步跑了过去。半旧宅院在雨中看来十分清雅,像是闲居读书之人的小宅或某风雅大户人家的别院。

      洛章晟到了大门前,抬手叩门,门却应手而开,内无照壁,前庭花木葱茏,长草自地砖缝中探出,肆意伸展,庭院内寂寂无声,一道房屋半隐在花木后,门窗紧闭。

      他再叩了几下门,依然没人应。

      难道这是个荒废的宅子,无人居住?

      雨越下越急,洛章晟跨步进院,拱手朗声道:“请问主人在吗?在下途经此处,忽逢急雨,可否借留片刻,权避风雨?”

      院内依然一片寂静。

      洛章晟再高声道:“那在下便唐突进来了。”合上大门,疾步穿过庭院,踏上那道房屋的回廊。

      这道屋似厅堂模样,洛章晟在廊下抬袖擦擦脸上的雨水,袖中一样东西滑下,啪嗒掉在地上,原来是他在市集上买的那把旧扇。

      洛章晟弯腰将扇子捡起,打开看了看:“喔,居然没湿。”

      他正要将扇子收进怀中,视线无意间一扫,忽然发现身边的厅门不知何时开了半扇,门内站着一个人,正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洛章晟吓了一跳,只见那人身着杏黄色长衫,看起来约二十四五岁年纪,相貌异常俊美儒雅。洛章晟急忙拱手:“阁下可是这宅院的主人?在下遇见大雨,以为院中无人便唐突进来避雨,实在十分无礼,望请见谅。”

      那人静静听他说完,微微一笑,既斯文又和气,像三月里最柔软的春风:“无妨。我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也很久没人这般和我说过话。今日有客到访,倒有些惊喜。若不嫌寒舍鄙陋,请厅中坐吧。”

      厅堂中布置得十分雅致,那人引洛章晟在一张小桌边坐下,桌上摆着像是刚沏好的茶。那人另取一杯,抬手斟满,放到洛章晟面前,洛章晟急忙道谢,又道:“在下洛章晟,请教阁下尊姓?”

      那人道:“我叫秋韶。你不必太过客气,直呼我名便可。”

      洛章晟边品茶边找话与他攀谈:“秋兄的宅院甚是雅致,只是方才进来,见前庭有些荒芜,难道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住?”

      秋韶道:“是,这座宅院中,只有我而已。”

      洛章晟诧异:“连个下人都没有?秋兄你斯斯文文的,像个读书人,一个人住这里实在是太偏僻了吧。”

      秋韶云淡风轻地道:“住久了就不觉得什么了。况且——我只是一介书生,有屋能居便可,没那么多计较。庭院无人打理,确实是荒了些。”

      洛章晟看秋韶的举止形容,觉得隐隐有博学雅士的风范,这种人往往有些怪癖,喜欢在荒山野岭处独居,不甚修边幅,看来秋韶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他院子虽没怎么打理,穿着却风雅隐带出尘之气,举动间衣袂散出浅淡的香,洛章晟辨不出是什么香,但觉得与这雨天的郊野一般,清而微寒。

      洛章晟又道:“既然今日有缘结识,秋兄如果不嫌在下聒噪,他日我再来拜访,顺便替你整一整庭院,当作今日避雨的答谢如何?在下虽然书读得不怎么样,修剪花木这种事还算在行。”

      秋韶含笑道:“好,如此说来,洛兄是京城人士?今天到此僻静处,想是来踏青的。”

      洛章晟叹息:“唉,并非踏青,是来散心消愁的。说起这事,咳咳,有些丢脸……我考进士名落孙山,被家严痛打一顿后赶出家门,这才各处走走散心……”于是一五一十,将从小如何在老爹与死对头的攀比中被迫苦读,直至如今名落孙山的落魄倾倒而出。

      他边说边叹气,感慨自己可能是命中带衰,接连背运,差点将遇见那个扮成书生的少女一事顺着说了出来。幸亏话到嘴边时想到要保护好女孩子家的名节,又生咽了回去,只含糊说连去酒楼买醉都碰到衰事,然后来郊野散心,又逢大雨。

      洛章晟不胜唏嘘:“唉,总之,我最近简直衰得胜过了祥王,赶明儿要到庙里去烧烧高香,去去晦气。”

      秋韶一直静静听他倾诉,待听到“衰得胜过了祥王”时,忽然怔了怔。

      洛章晟看他神色有异,道:“秋兄莫非近日才到此处住,没听说过「衰如祥王」的典故?这是京城中常用的一个比方。”

      秋韶讶然地扬眉,一副完全不知的模样。

      洛章晟啊了一声:“秋兄果然不知道?那么,总该听说过十几年前因谋逆罪被误杀的祥王吧。这位祥王啊,实在是冤得很。据传他生性淡泊,只爱养花作画,十几年前安王和禄王谋反篡位,偏偏这伙人被抓后,胡乱拉人下水,一口咬定也有祥王,先帝当时正在气头上,也没查实,立刻派人把祥王杀了。结果这边祥王刚咽气,那边他无罪的证据就出来了。他不但无罪,且正因他查到了蛛丝马迹,安王和禄王才没谋反成功,他还是最大的功臣。先帝后来悔恨不已,又是下罪己诏,又是命人将祥王厚葬。但祥王毕竟是冤死了,他确实太衰了,只要那证据早查出一个时辰,他就不会死。所以京城里的人现在打比方,往往都说是「冤得和祥王似的」或者「衰得和祥王似的」。”

      秋韶听他说完,没什么特别的神情。洛章晟半掩住嘴,向他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接着道:“另外,还有个传说。祥王因为死得实在太冤了,一直阴魂不散。在皇宫里,到了天阴下雨,夜黑无月,或阴气比较重的日子,就能看见他老人家在皇宫各处飘来飘去飘来飘去飘来飘去……”

      秋韶面无表情地听着,嗤地一笑:“一派胡言。”

      洛章晟敲了敲折扇:“鬼神之说,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反正有此传言,姑且听之。”

      秋韶扬眉:“你信么?”

      洛章晟摸摸下巴:“半信半疑吧。”

      秋韶淡淡笑道:“倘若有一天,你真的见到了,会不会害怕,或避之不及?”

      洛章晟道:“谁见到鬼,大约都会吓一跳,完全不怕不大可能,但应该不会很害怕吧,祥王当年是个风雅的人,想必做鬼也是个风雅的鬼,我和他又没仇。秋兄你怕不怕?”

      秋韶往自己的杯中斟了些茶,却没有答话。

      雨势渐小,秋韶起身,望向廊外。

      庭院里一株桃花开得正好,花如彤云,在细雨之中如同被轻薄纱雾笼罩,恍若一幅画卷。

      洛章晟亦起身,踱到秋韶身边,看向那株桃花,赞叹:“真是好花,如诗如画。对了,说到桃花,今天我在市集上买了一把扇子,扇面上只画了几根树杈,没叶也没花,倘若将外面的桃花收进扇面中,一定风雅至极。可惜我不擅画。”

      秋韶注视着他手中那把打开的折扇,片刻后缓缓道:“你这把折扇,从何而来?”

      洛章晟道:“市集上买的。”

      秋韶轻叹了一口气:“看来你我确实有些缘分。这把扇,是我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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