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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不出的梦魇
一股剧烈的恶心涌上心口,我惊醒,捂住嘴巴,冲下了床。可还没走出一步,就忍不住吐在地上。地板是光滑的木头,亮得能够照出人影来。我疑惑地望着被呕吐物污染的地面。头剧烈地疼着,就好像脑袋被从中间生生剖开一般,疼痛难忍。
我跌倒在地上,双手捧住头,难受地呻吟。
突然被一件温暖的斗篷裹住了身体。我这才发觉自己只穿着睡衣,那是一件质地轻薄而且裁剪得异常精美的睡衣。我捧住自己发胀的头,拼命去想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我转过身,看清楚了站在身后,将斗篷覆在我身上的那个人。我呆住了,身体一时动弹不得。
我环顾四周——
这个地方。这个房间。
华丽得让人头晕目眩。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明明……
究竟是我做了一场美梦,或者是眼前的一切是一场噩梦?
所有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进我的大脑,让我的头痛得更加厉害。
那个人,那个站在我面前的人,他穿着一样精美的睡衣,他从我刚刚离开的那张床上起来,他用华美的斗篷裹住我的身体,他叫我月影。我猜,那是一只猫的名字。而他,一头浓密的黑发,眼睛如同地中海的海水一般的蓝。此时,他正替我拨开额前垂落的头发,苍白的手指划过我的脸颊,留下略微粗糙的触感。两个容貌秀丽的女子走进来,态度恭敬而且谦卑。她们称呼我——
“王妃,”她们说,“请容许我们为您穿衣。”
我转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这个男人。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他的名字。并不是因为我遗忘了这个人,实在是因为此时此刻我的脑袋好似一锅煮糊的粥,就像是许久没有用过它而迟钝了似的。
他最终注意到我的目光,抚摸着我的右手竟悬在了半空。几乎在同时,他的脸泛起一层青灰色。
“德——利——克!”我尖叫着,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侍女惊叫起来。我转头看到不远处有一个花瓶,便冲过去一把抓住它。他站在原地,有些发愣,就是那一秒钟的停滞,让我有足够的时间把那只花瓶重重地砸向他的脑袋。
他晃了晃,捂住了伤口。血从他的指缝间汩汩地往外冒,沿着手臂朝下淌,很快在地上积成一滩,情形有些骇人。但他终于还是站稳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被吓坏的侍女尖叫着冲了出去。
这是场噩梦,噩梦!我捂住自己快要裂开的头,一步步后退。我要从梦里醒过来。
我猛地转身,看到一扇敞开的窗户。
我奔过去,快得连自己都认为不可思议。我攀上了窗台,纵身便要从窗户跃下。
如果做危险的事,就能从噩梦中醒过来了。
我的身后,尖叫和呐喊,混乱成一片。
我的上半身已经跃出了窗户外面,可是一双胳膊突然拽住了我的双腿。我的头重重地磕在窗框上,顿时一阵天旋地转。他抓住了我,一时间,许多人涌了过来。他们有的拉住我的手,有的按住我的头,有的抱住我的腿。有人惊声呼喊,有人放声尖叫,可是他们口口声声地叫我——“王妃,王妃殿下!”
王妃……王妃?
我在与众人的搏斗中好不容易才弄明白这个称呼的意义。即使那林中小屋的幸福是一场幻梦,我也不应该是他们的王妃殿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毫无意义地挥舞着双手,声嘶力竭地尖叫。
他们把我绑在床上。所有的记忆都在我纵身跳下窗户的那一刻苏醒了。奥兰,我的奥兰!我亲眼看着他被烧死,看着他烧焦的尸体被拖出来!我声嘶力竭地尖叫,整张床都在我的挣扎下摇晃。
德利克拨开人群,走到床边。他头上的伤口染红了毛巾,血还一直在淌个不停。我一看到他,就激动得拼力挣扎。他看着我的样子,嘴角微扯,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惨笑。他淡淡地说道,“你终于恢复记忆了,欢迎回到真实的世界。”
我一口淬在他的脸上。这是我唯一能够表达愤怒和鄙视的方法了。他不顾众人的惊诧,擦掉了脸上的口水。而后用缓慢却又残忍的语调对我说,“你知道你回到这里多久了吗?——快一年了。”我瞪大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接着说,“是的,这么久的时间,你什么都不记得,就象一张白纸,把我都忘了。”
我明白我如何会成为王妃了。我也明白为何醒来的时候我们睡在一起。失去记忆的我被赋予新的身份,又成为他的囚徒。我开始尖叫,就象一个疯子。医生终于匆忙赶到。他给了我一些镇静剂,令我停止尖叫。我依然被绑着,并且整夜都有人被看守着。但,那张令我恨之入骨的脸总算再也没出现过。
镇静剂让我安静下来,我昏昏沉沉,脑海里不断闪现森林中那片池塘,我们的小屋,窗前的椅子。奥兰喜欢坐在那张椅子里,一边干着手里活计,一边看我屋里屋外地忙碌。
他坐在窗前,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是那么英俊。他的微笑能将我融化——
“亲爱的,这是我们的森林。”他转过脸,连眼睛都带着笑意。
是的,这是我们的。我们发誓永远不会离开彼此。
我的身体剧痛,每一寸皮肤都仿佛被看不见的虫子啃咬着。我在床上扭动着疼痛的身体。更难以忍受的是那所有美好的回忆。它们苏醒了,在沉睡了一年之后,它们苏醒了。也许正是由于潜意识里预感到这股无法忍受的痛苦,我才会在那天之后,丧失了记忆,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成为任人摆布的玩偶。
但,现在,它们回来了。
它们要了我的命。我呻吟着,痛苦地扭曲身体,双手紧紧地揪住枕头。我宁愿死去……
清晨,打瞌睡的侍女从睡梦中惊醒,她一眼看到我,尖叫着奔了出去。没一会儿,那个男人过来了。他还没有走近就呆了呆。然后,他来到我的床边,刚要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一股无法掩饰的痛惜。他没有碰我就退了回去,转身对侍女说,“放开她!把房间里所有能够伤人的东西全部搬走,窗户封死,记住,决不能让她走出这个门。”
他说完就走开了。即使他下了这个命令,我却没能马上起床。我的身体变得极度虚弱。
两天之后,当侍女要给我梳头发的时候,我才在镜子里发现自己一头浅金色的长发竟变得雪一样的白。我终于明白侍女望着我尖叫的原因。我的颈后还有一片烧伤后留下的伤疤。我让侍女将我一头白雪般的发丝束起,露出脖子后面那块伤疤。我把它当成一个罪证,时刻提醒自己正背负着怎样刻骨铭心的痛苦和仇恨。
我脱下华丽的衣裙,扔掉衣柜里五颜六色的礼服,只留下一件保守的黑色长裙。他们不让我出房间,我便不出。我坐在沙发里,一坐就是一整天,一动也不动。
侍女们把我的情形报告给那个男人。她们被要求陪伴我,让我开心。她们总是围绕在我身边对我说:
“殿下,您要参加今天晚上的舞会吗?您以前很喜欢的,陛下和您永远都是舞会上最耀眼的一对呢。”
“王妃殿下,尝尝这些水果,都是陛下特地为您准备的。”
“王妃殿下,这是您亲手为陛下织的围巾,您还记得吗?”
我这才将目光调转过去。侍女一见我有反应,立即将那条围巾捧了过来。我接过来,握在手里,慢慢地看那条简单的围巾。我翻到末端的里侧,终于在微微卷曲的边缘寻到一个小小的字母,那正是我想找的证据。
那个夏天,我一直想要攒够钱为奥兰买一条围巾。冬天的森林里太冷了,他外出打猎时总会被冻伤耳朵。
我抚摸着手中的围巾,脸上不由浮现出一抹微笑。就算我变成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傻瓜,也没有忘了要为他织一条围巾的誓言。
“替我拆了它。”这是我很久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把侍女吓了一跳。
她们捧着围巾,惊恐的样子就好像我要毁了一件珍贵的宝物,“不可以,殿下,陛下很珍惜您为他做的每一件东西。”
我的眉头皱起来,这个时候那个男人出现在门口。他许是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了,一进门目光便落在那条围巾上。他喝退了侍女。屋子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围巾被侍女当成宝贝一样地捧走了。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不悦地皱起眉头,“你为什么要穿成那样?”
我坐在那里,膝盖上摆着一本翻开的诗集,这个时候便低下头去念。
他强忍着怒火说道,“我还没死呢!你用不着穿那样的丧服!”
我依然不说话,银白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他站在原地,等了很久,见我依然无动于衷,于是说道,“就算你毁了一切,也不可能抹去这一年你跟我在一起的事实。”
我接过话,淡然地说,“幸亏我已不记得这一年发生了什么,只要想到它,就让我恶心得想吐。”
他的眼皮一跳,呆了片刻之后,干笑着说了一句让我几乎要晕厥过去的话——
“别傻了,你呕吐是因为有了我的孩子,你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
我腾地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膝上的书本掉落在地上。我直直地瞪着他,试图判断他是不是在胡说八道。但直觉又异常清楚地告诉我,他的话是真的。这些天,我的身体一直很不对劲,我以为是恢复记忆后所导致的乏力虚弱,但仔细想来,所有的症状的确更像是怀孕后的不适反应。
他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走到我面前,压低声音说,“这一年,就算你什么都不记得,看在孩子的份上,别再提以前。”
我怔怔地坐了回去。
我很高兴他没有再纠缠下去,而是很快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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