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之翼

　　第一节
　　算起来阿一已有旬余未去上课，最妙的是居然没被点名，真真幸运得过分，明明形象那么惹眼。
　　星魂叹口气，收拾课本，预备离开教室。
　　“那位同学，穿蓝衬衫的，请等一下。”讲师唤道。
　　星魂以为并不是叫他，虽然特征一致，但自己与这位讲师殊无交情。他挎上书包，前行了几步却被迫停下来。
　　“什么事？”星魂回过头问，却并不转过身去。
　　“钱诚是你的朋友吧？他太久没来上课了，你给知会一声，行吗？”讲师笑问，并不以星魂的行为为不敬。
　　还真敬业，星魂想，只是，他为何能记住阿一？！沉默几秒，无奈的回道：“我倒是可以给他说说，只是，他会不会来却不是我可以左右的。”
　　讲师依旧微笑：“叫他来上课吧，或许能听到些什么他想知道的呢。”
　　“嗯？”星魂不解。
　　“下节课就知道了，那就这样，我还要赶车，先走了，再见。”讲师说完一阵风离开。
　　星魂呆立了几分钟，挠挠头，慢慢的往宿舍行去。
　　到宿舍，打开门，空空的，没有身影。星魂放下书包，拿了食盒同饭卡又蹬蹬的下楼。
　　到食堂时，已过了高峰期，给自己打了个尚能入口的荤菜，再帮阿一带了个素菜，星魂便端着饭盒往宿舍楼背面行去。
　　离不远，便瞅见阿一火红的头发，摊在脚下，一片绚烂。
　　星魂感觉嘴角有抽搐的冲动。妈妈在的时候，娇气得不得了，等妈妈离开了，居然风邪不侵，百病不生，如何虐着身子都没事，实在是，太可气了。
　　只是，眨眨眼，收回泪水。都很难受吧，所以才一夜之间长大。妈妈，我还忍得住，至少不会现在找他干一架。
　　走到阿一面前，踢醒他，然后把食盒递过去。
　　“诺，快吃。”当作没有看见阿一的满脸泪痕。
　　阿一坐起身，接过食盒，先闻一阵才开动起来。阿怜说过不可以浪费，所以必须吃掉，即使没有胃口，即使没有阿怜的味道。
　　“五一回家吧。”星魂说，“外婆打电话说绛蓝绛紫要回家，果儿宝宝也都念叨了。”
　　阿一点点头。
　　星魂停下筷子，眯起眼睛：“阿一小朋友，你真当你还是个小朋友了？”
　　阿一不做声，只是安静的吃饭。
　　“阿一小朋友？哼！”星魂把嘴里的饭粒狠狠的嚼着，仿佛那就是阿一。家里怎么出了这么个疯子，有妈妈在时不正常，现在更不正常。
　　妈妈，你会好好的吧。你说过，你要活到七老八十，头发花白，皱纹横生的，我相信你。可是，妈妈，你现在在哪里，怎么都不回家？外婆已经很老很老了，你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背负这么大的负担？还有宝宝，他的脸现在还是圆嘟嘟的，更好使坏了，可是你怎么都不回来？妈妈，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发狂了，嫉妒得发狂了，因为妈妈，你欠了我那么多。你可以为阿一留下来，可以让他挨着你睡觉，可以每天陪他玩笑，可是，我呢，什么都没有。虽然我那时已经不小了，可是妈妈你怎么就没想到我。我的不甘，委屈，嫉妒，妈妈，你有没有看见？如果你再不回来，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才好。每一天，每一天，都只有你为阿一付出的样子，为什么不可以像爱他一样爱我呢，即使这种感情只是跟你对宝宝的感情一样。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我快疯了，真的，妈妈，所以，快点回来好不好，我不想释放内心的野兽。
　　星魂一下子觉得食欲全无，苦笑一会，猛的把饭刨进口中，咀嚼几下便咽了下去。
　　也许，不应该希冀，心中暗骂自己没有出息，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真想跟妈妈撒娇？
　　吃过饭，强拉了阿一会宿舍。
　　“适可而止。”星魂在拉不动阿一时，冷笑着说。
　　为这一句，阿一起了身。一点也不像阿怜会说的话，真是。
　　下午没课，星魂在床上睡了一觉，而阿一则翻出书来，看一会儿，做上记号。手不自觉的重复阿怜的习惯轻轻的敲着笔头。待到惊醒过来，阿一掀起嘴角，微微一笑。便是只有回忆，也是甜蜜，虽然并不满足。但这时，这样也是好的，画饼充饥微有意义。
　　取下耳环阿一拿在手中把玩。他知道自己已经把它摩挲得愈加温适。这是真正的玉石吧，真不知道她打哪儿得来的。只是她曾经说过喜欢这只耳环隐约在黑发下的风情，现在自己的一头红发还会受她待见么？她可还会觉得美？还是，会，厌恶？
　　一个人惴惴不安，不去想她早已离开的事实。然而心中隐隐作痛，险些喘不过气来。
　　阿怜，为什么不在我身边呢？若是有一天我可以牢牢抓住你，若是有一天我可以不用顾及你的心情，若是有一天，我在你面前强势时心里不会疼痛，那时，阿怜我再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身边，一步也不许的。那时我会追问你为什么不让我随奶奶而去，为什么又能狠心丢下我让我不得不忍受这无边的苦楚，为什么要让我觉得你是我的呢。那时，你要好好偿还啊。
　　阿一狠狠的想，却觉得眼睛涩痛，怕不是要掉下泪来。真讽刺，奶奶离开的时候也只得了自己一滴眼泪，阿怜啊，你有什么魔力让我如此。你，担得么？只是，事实已然如此，再多的辩解不过愈加明晰阿怜在自己心里扎根发芽逾越自己的事实。
　　阿一闭上眼，深深吸口气，耳旁依稀有阿怜的声音。阿一，别伤心啊，这世上的伤心事太多，若太过在意，心会碎掉的，若是心已碎就没有体会幸福的可能了，所以阿一，不要伤心啊。
　　“别哭呢，宝宝，哭泣会吓走幸福喔。”蓝天下，阿怜哄着宝宝，笑吟吟的说。
　　阿一伸出手去，一切如云烟散去，独留满手空气，冰冷入骨。阿一激灵一下。
　　呆怔半晌，放下手来，耳中传来星魂的声音：“阿一，拜托，正常些好不好。你不觉得这样会让人以为妈妈真的出了意外吗？”
　　原来星魂早已醒来看见阿一非正常的举动，老半天后，终于开口。
　　阿一转过身抬头看着星魂，眼中狠戾一闪而过。
　　星魂叹气：“阿一，我们五一要回家的，若是你继续这样，不知外婆会有多伤心。想来妈妈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扒了你的皮。所以，收敛点，可不可以？还有，你已经很久没有去上课了，今天的老师都问了，让你下节课一定去。”星魂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又接下去，“他说有什么你想知道的东西，他下节课会讲。哈，传达东西真麻烦。不过，一定记住要回家了。”再次重重的警告。
　　阿一咬咬唇，颓废的坐下。
　　阿怜。没有阿怜。
　　晚上有课，星魂吃过饭便挟了一本书晃悠悠的去了。阿一却依然瘫在寝室里。毕竟，他们并不是一个专业，尽管有选相同的课程。
　　阿一知道自己用了太多的时间来思念阿怜，总是把往事过了一遍又一遍。
　　还记得第一次见阿怜时，她娇小的身子站在高大的槐树下，嘴角粘着一片花瓣。仰起头，脆生生的问：“钱奶奶，您手中的孩子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他啊，是我的宝贝孙子呢。”
　　“宝贝啊，那钱奶奶您一定辛苦了。”阿怜笑，然后背起背篓，“我要背柴回去了，钱奶奶再见。”
　　阿一伸出了手，无意识的，那时的他一直只能记忆不会表达。因此让奶奶很是惊讶，却终于拦下了阿怜：“你看，小宝贝喜欢你呢。”说着屈下身子，想满足阿一的心愿。
　　阿怜看着阿一的手呆了一下，然后笑着伸出手。
　　“阿怜轻些。”
　　“嗯？”
　　“小宝贝身体不好，受不得大力气。”
　　“知道了，会小心的。”阿怜点头。
　　是前缘已定，还是因为阿怜一时心软而出现的纠葛呢？
　　此后十三年，阿一不曾再见阿怜一面——他是不被允许离开家的，甚至他的存在都不为几人知晓。而现在才两年呢。
　　呵，也许是相处的愈久反而愈加不能忍受短暂的离别。虽然以前也经常出去，可是那时至少几月便会回来一次。看来，思念并不美丽呢。想不放在心上却越是上心，想淡泊一些却愈加狂暴，不知什么时候会变成另一个自己。
　　阿一忽然觉得什么也不想才好，这样就不会觉得生活枯燥，一切无聊，不会察觉自己并没有活着的欲望。
　　但是，心从不听劝。
　　自己在以幼儿的模样在阿怜的怀中安憩的时候，曾经看见宝宝在一旁羡慕的眼光，那时，阿怜对自己的宠爱想必江妈妈也嫉妒了吧。所以现在，不是自己应该承受的么？阿一扬起嘴角，轻轻一笑，耳环在手中微微发热。
　　嘈杂的声音传来。又下课了。阿一起身，关上门窗，上床睡觉。
　　星魂上完课同几个同学说笑着回到宿舍，看见阿一已经上床才松一口气。真怕他因为胡思乱想走火入魔，到时，自己可如何跟妈妈交待。至于相信妈妈还活着，星魂自己也分不清楚是第六感作祟还是一股无法磨灭的念想。但至少，经历过阿一的成长，无论如何心里都能种上希望。
　　星魂轻手轻脚的放下书，洗脚刷牙，钻进被窝：“妈妈，晚安。”然后睡去。
　　第二日，阿一依旧不打算上课。星魂无奈苦笑，罢了，罢了，他呀，有那个本钱。
　　只是星魂不曾料到，自己居然会被水若依在教室里逮个正着。这妮子，明明是阿一班上的，怎么跑到自己的专业课上来了。
　　“钱诚同学病了么？”水若依问。
　　“你说呢？”星魂只觉脸颊抽筋。
　　“我……”水若依咬住唇。兴许他连自己是谁都记不住，自己又何苦巴巴的粘着他。只是，人都有犯贱的时候吧，水若依自嘲。
　　“你还是放弃吧。他，并不适合你，而且他的心里已经有人了。”星魂些许不忍。
　　“真的不行么？”水若依忽然双眼含泪。
　　星魂点点头，尽量不去看那种委屈的脸庞，怕到时妈妈教自己的骑士精神忍不住的又要发作。只是，阿一只能是妈妈的，这是他欠下的，所以，对不起了，阿一不能给其他任何人。也许是这种信念才让自己对阿一的疯癫其实并没有过多的干涉，即使口头上说说，但从不制止。
　　水若依低着头，好一会儿才拭了泪，笑着说：“我不会放弃的，除非他带了那个人出来，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只是，这并不是攻克一道题啊。
　　水若依拿出笔记递给星魂：“这周和上周的。”
　　星魂收下，摇头。阿一的人情观与一般人不同，所以这些都是白费工夫。然而人有时喜欢发癫，不撞南墙誓不回，旁人言语如耳旁之风毫无意义。
　　“劳烦你了，我上课去了。”水若依快步离开。
　　星魂揉揉太阳穴，却也不想去管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妈妈说过，顺其自然总有一个结果，无论好坏皆是因缘。
　　星魂眯了一小会儿，听见铃声，睁开眼。时间总该珍惜，人活一世呢。
　　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是最重要的？还是活着本身就足以回答这个问题？星魂有点心烦意乱，拿笔在纸上狠狠的划了几下，才无力的松手，专注的盯着黑板。
　　有些东西他已无力反抗。
　　老天从来不曾公平。所谓众生平等，不过笑话一场，说不过去的时候就只是因为各人的缘法不同。搪塞还是事实？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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