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往事

　　大年初六上午，钱小雨又去爷爷家里坐了会，快中午的时候回到家，没想到家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厨房里，罗飞正和杨文芳一边忙活，一边聊天。

　　钱小雨不知如何形容自己这一刻的感受，除夕那晚，罗飞电话里说，过完年他会过来看她。她以为罗飞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没想到人家直捣黄龙，直接上门拜访。看来，这家伙早有预谋。

　　钱小雨偷偷观察，妈妈似乎很满意身边这个小伙子，她的脸上竟淡淡带着一层暖暖的笑意，钱小雨感觉自己好长时间没见过母亲的笑脸了。

　　“小罗，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杨文芳不知钱小雨此刻站在门外，和罗飞随意地聊着。

　　“我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

　　“你的父母呢？他们都是干什么工作的？”

　　罗飞冲洗小青菜的动作缓下来，“阿姨，我不想骗您，我没爸爸——”察觉到杨文芳正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他硬起头皮继续说，“他和别的女人有家庭，我每年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我妈妈是音乐老师，大学毕业后在学校里工作，后来从学校辞职，开了一间自己的工作室，教孩子弹古筝。”

　　过了片刻，罗飞似乎下定决定似的，说：“我的爸爸，他的名字您也许知道，就是罗佑保。”

　　乍听这个名字，钱小雨脑袋不觉“嗡”的一声，仿佛暂时失去意识一般。罗佑保的名字不仅在梁乐本地家喻户晓，就是放在本省，也是风云人物。

　　钱小雨和罗飞认识多年，她隐隐约约猜到他不是出身于一般家庭，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父亲竟然是罗佑保。罗佑保的罗氏集团在本省是知名的民营企业，今年还被评为百强企业之首，涉足白酒、旅游、教育、地产等多个产业，下属有几家上市公司。

　　罗飞是罗佑保的儿子，却是私生子。

　　钱小雨突然有种老天爷偶尔也要调皮一下的错觉，罗飞各方面都是无可挑剔的，可独独给了他一个永远抬不起头的出身。

　　杨文芳叹了口气，身边这个瘦高的小伙子正弓着腰，仔细冲洗着不锈钢盆里的小青菜，从进门到现在，他彬彬有礼、温文尔雅，谈吐行为让她觉得无限妥帖，自己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

　　“小罗，那都是上一辈的事，和你没有关系，年轻人要往前看。”

　　“嗯”，罗飞的声音中藏着丝哽咽，“谢谢阿姨。”

　　“哎，谢什么，我当了一辈子老师，最开心的就是看着孩子们个个都有出息，你靠自己的双手，比什么都好。”

　　哟呵，罗飞竟然开始打起了感情牌，钱小雨不得不佩服，这家伙关键时刻扭转颓势，家世出身上的劣势都能被他利用，用来博取长辈的同情心。

　　想到这里，钱小雨打起精神，朝厨房里的罗飞说：“喂，你来了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呢？我好准备一下。”

　　听到她的声音，罗飞立刻转过头，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你别生气，我也是突然决定的，我妈妈知道了我们的事，批评我不懂事，说应该早点过来拜访阿姨。真要是提前告诉你，还要麻烦你们准备，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

　　鬼才信你，钱小雨心里腹诽，什么我们的事？什么别提前准备？你放在堂屋里都能堆成小山的礼品，说不是蓄谋已久你自己都不信吧！这份诚意，估计我妈都想将我打包送你了。

　　钱小雨鼓了鼓腮帮子，在妈妈面前不敢放肆，说话规规矩矩的，“那麻烦你和阿姨了，一会儿多吃点，杨老师做的辣子鸡可好吃了。”

　　辣不死你才怪！钱小雨恨恨地想。罗飞虽然是本地人，却不好吃辣，每次陪她出去吃饭，辣子鸡他从不敢伸筷子。

　　知道自己今天的行为惹恼了钱小雨，罗飞摸了摸鼻子，为了取悦她，已经做好一会儿被辣得出洋相的准备。

　　杨文芳瞟了闺女一眼，“小罗早到了，还不让我叫你回来。你带小罗去房间坐坐，菜我来炒。”

　　罗飞果然不负阴险狡诈的威名，第一天登门就成功俘获杨老师的欢心。

　　两人刚回到堂屋，杨小满在黑子的前呼后拥下走了进来。

　　以前，她倒是听钱小雨说起过罗飞，今天却是第一次见到本人，在罗飞面前，杨小满装模作样打过招呼，然后迅速把钱小雨拽到门外。

　　她压低声音，唯恐屋里的人听到，“嗨，这都上门了，你打算和他定下来？”

　　“他突然冒上来，我也没办法，杨老师好像挺喜欢他的。”钱小雨情绪有些低落。

　　“我说呀，罗飞挺机灵，知道走丈母娘路线。单看这点，人家就挺有诚意的。要不你考虑考虑，从了他得了？”

　　“喂，杨小满同学，你是不是收了他什么好处？怎么净替他说话了。”钱小雨狐疑地盯着她。

　　杨小满顶不住压力，赶紧从兜里掏出张病假条，“喏，开学后帮把这个交给张校长，我开学后开始生病，一直生一周。”

　　“生病还可以提前计划？”

　　杨小满笑得志得意满，“别人当然不行，我却可以，我表哥拜托人民医院的朋友给我开的假条。知道我请假去干什么吗？”

　　“不知道。”钱小雨一点也不想猜，十有八九是去玩儿，有什么好猜的，她仗着自己是体育老师，学校管得松，开小差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嘿嘿，我和志学哥哥要去海岛一周游，等我回来给你带菠萝蜜哦。”

　　钱小雨从背后推着她往外走，“赶紧滚，别杵在这儿刺激我，小心我一不留神跟张校长说你去海岛浪去了。”

　　“好好，马上滚，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杨小满嬉笑着，终于走了。

　　等钱小雨返回来，发现罗飞不在堂屋，钻到了她的卧室，此刻正聚精会神地扫描她的书架。

　　她靠在门边上，讽刺他:“罗先生，这是女子闺房，你不请自来，小心我喊黑子咬你。”

　　罗飞回头朝她一笑，指着书架上挨着的几本书，说：“哈利波特全集？我也有一套，全英文的。”

　　钱小雨白他一眼，“唔，我是土鳖，这些都是中文的。”

　　罗飞对她的挑衅不以为意，继续在她的房间探索。钱小雨站在罗飞的身后，静静注视着他。

　　“老实讲，今天为什么要来？你明知道——”钱小雨贝齿轻咬下唇，斟酌着言辞。

　　罗飞极快地回身，“筹码，我要多一些筹码。”

　　钱小雨笑得苦涩，眼神中透着哀求，“罗飞，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静默片刻之后，罗飞走到钱小雨面前，握住她的双手，她挣了挣，他反而握得更紧，“小雨，听我说，我非常非常喜欢你，当然希望你也能喜欢我。不过，你只当是一种福利，从来不是负担。我不知道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到底能坚持多久，你就让我坚持到那一天，好不好？”

　　他如此偏执，也如此诚恳，说不感动肯定是假的，钱小雨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罗飞轻叹，松松地将她揽入怀里。

　　门外，杨文芳摇了摇头，抬手轻扣屋门，“出来吃饭吧，饭好了。”

　　钱小雨推开他，背过身擦了擦眼睛，嘴上没停：“妈，马上出来。”

　　坐上饭桌，钱小雨扫了一圈，惊愕地发现，杨老师倒戈得太明显，除了为数不多的几道辣味菜，其余全部清清爽爽，她偷偷朝罗飞努了努嘴。

　　罗飞却很自觉，第一筷子就朝辣子鸡运动过去，中途被钱小雨截留，杨老师看着眼前交叉的两双筷子，轻叱自家闺女：“别欺负人家。”

　　罗飞赶紧赔笑，替钱小雨开脱，“没，小雨特别好，我不能吃辣，她监督我呢。”

　　看他竭力护着闺女，杨文芳露出微笑，“这才对，俩人要互相照顾，我们当父母的才能安心呐。”

　　一顿饭下来，钱小雨吃得酸溜溜的，杨老师丝毫不隐藏自己中意罗飞，如果有外人在旁边参观，肯定以为那是杨老师的亲生儿子。

　　好不容易把罗飞送走，钱小雨又被妈妈叫过去，刚才三人的和谐气氛眨眼荡然无存，她在妈妈对面坐好。

　　杨文芳开门见山，问：“那个顾超，除夕晚上来找过你吧？”

　　钱小雨一愣，妈妈怎么会知道？她不是早就睡下了么？

　　“嗯，我听到外面有摩托车的声音，以前他不就老找你么？那个动静儿我太熟了。”

　　钱小雨百感交集，她万万没想到，妈妈竟然会留意这些。

　　她发怔时，杨文芳继续说：“以前你小，和他整天混在一起也就算了。可现在你也长大了，再和他不清不楚地相处，对你不好。顾超那孩子，本质不坏，可他现在干的那活儿，太危险，说不定哪天就会出事，你跟着他，整日提心吊胆的，能有什么好日子？”

　　“妈，他人挺好的，没你说的那么吓人。而且，顾敏人那么好，她哥哥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顾敏是好孩子，如果她不是顾超妹妹，你以为我能让你老往他家里跑吗？收收心，顾超长得是比罗飞好，可好看能当饭吃、能当日子过么？当初这一带就找不到比你爸爸长得还好的，那又怎么样呢？整日的不学好，年纪轻轻就折腾死了，剩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太辛苦了。”

　　“我看今天这个罗飞就很不错，和你念了同一所大学，工作稳定，虽然出身不好，但你们以后回首都定居，别人也不会知道。最重要的，这孩子我看着稳重，不会出格，你跟了他，一辈子不用担心。”

　　钱小雨：“妈，我既然决定回来了，就没打算再回去，罗飞就像你说的，人各方面都特别好，可是和我不合适。”

　　杨文芳不置可否，“你自己要想好，女子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嫁什么样的人决定你过什么样的日子。别到时候后悔，天底下没有后悔药。”

　　“小雨，你要还认我这个妈，趁早离顾超远点，我不会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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