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往事

　　这段时间，钱小雨隔三差五就联系一下卜一海，令她失望的是，公安系统那边迟迟没有传来任何有用的消息。

　　钱小雨但凡不忙工作上的事，就反复琢磨弟弟失踪的来龙去脉，希望能找出新的突破口。

　　立德失踪时仅仅三岁，应该不会自己无缘无故地走掉，凤阳寨的那个男孩十有八九就是立德。假设那个男孩就是弟弟，那个六指男抱着他在凤阳寨出现，而且匆匆路过，六指男很有可能是拐卖儿童的罪犯，甚至是这种犯罪团伙的一员。

　　如果六指有犯罪前科，公安局应该留有他的档案，可以与其他线索相互印证。

　　犯罪动机除了拐卖儿童牟利，有可能是寻仇吗？罪犯会不会是和父亲钱守正生前有仇的人？据钱小雨记忆，父亲去世后，除了前头一两年有债主陆续上门催债，没有其他奇怪的人或事。而且，如果是寻仇，对方得手后，必定有后招，可她家事后既没被恐吓或敲诈勒索过，那段时间当地也没儿童意外死亡的报导。

　　所以，从犯罪动机上分析，还是单纯的拐卖儿童的可能性更大。

　　钱小雨在脑海中推演当时的场景，弟弟是在芝亭街的店铺门口丢失的，肯定罪犯先取得了立德的信任，然后才把他骗走的。否则立德会大声哭闹，引来店铺里面自己的注意，也会被街上的人看到，罪犯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地实施犯罪行为。

　　陌生人取得立德信任的时间不会太快，肯定有哄骗他甚至用零食诱拐的行为，因此被路人看到的可能性加大。罪犯有恃无恐，即使被发现了，也会借口是在逗弄孩子，不会暴露动机。

　　她查过日历，弟弟失踪那天是周六，那个年代周六不是休息日，所以芝亭街上走动的人应该以附近一带的居民为主。

　　可惜那个年代的大街上不像现在到处安装有监控摄像头，否则弟弟找起来容易多了，罪犯也不会那么猖狂，钱小雨忍不住唏嘘。

　　芝亭街周边的居民，因为老旧小区改造和街道拓宽，早就迁到了别处。钱小雨和街上一些老店铺的店员聊过，当初拆迁时，补偿给居民的主要是现金，所以这些老街坊在拆迁后都搬走了，住在哪个区的都有。

　　这下子，她想逐家登门去问的难度加大了。

　　钱小雨再次想到了卜一海，他听她说了想法，略一沉吟，说需要在内部问问。很快，他打来电话，直截了当说不好操作，原来芝亭街一带的居民，当时因为补偿金总是谈不拢，绝大部分居民没办户口迁移，还挂在芝亭街，所以户籍信息上不反应他们现在的住址。

　　听完后，钱小雨很沮丧，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吗？

　　卜一海说有，只是实际操作难度太高，没有特别渠道，你是搞不到的。当时负责芝亭街一带拆迁的部门，为了联系方便，应该留了各家后来的住址，因为最后一部分补偿金是各家搬走很久之后才支付的，必定牵涉到沟通联系、划款、寄送文件、签字之类的工作流程。

　　可是，拆迁办不可能拿出这份档案，补偿金都是一对一单独协商，对外绝对保密，一旦具体信息泄露出去，难保不会引起群众不满，甚至抗议示威。而且，补偿金数额巨大，如果存在内部贪污吃回扣之类的事情，这份档案的秘密等级就更高了。假使钱小雨能拿到，也是一个烫手山芋，极可能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卜一海稍微点拨，钱小雨立即明白，她怎么也不可能拿到那份机密档案。但是，立德失踪十几年，想调查有所突破，通过和芝亭街一带原来的居民走访，无疑是钱小雨目前能想到的最有效的方法。

　　钱小雨有种不好的预感，自己的调查极有可能走进了死胡同。

　　明天元旦，再过二十几天就是农历新年，新的一年马上开始。钱小雨躺在床上，想着这半年里自己寻找弟弟的事情没有任何实质进展，辗转反侧睡不着。

　　她想此时此刻，立德在哪个不知名的地方生活呢？收养弟弟的人家对他好不好？会不会打骂他……她脑海中不断闪现新闻里那些被拐卖儿童的悲惨遭遇，不敢再想下去。

　　千万不能灰心，钱小雨暗暗鼓励自己，总是会有办法的。

　　元旦上午，钱小雨买了新鲜水果和点心，和妈妈一起去了爷爷那边。看到娘俩过来，钱澹明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钱立德的画像，很珍惜地抚摸，却没说什么。

　　钱小雨心里发堵，爷爷要是知道她想出来的唯一查线索的路都被堵死了，肯定很难过，“爷爷，我正在努力想办法找线索，您别着急。”

　　可能过节的气氛让钱澹明有些伤怀，他叹口气，说：“哎，你奶奶肯定怪我呢，守正我没养好，她唯一的孙子也找不到。”

　　一旁的黄奶奶听他又说起这些，撇了撇嘴，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杨文芳微微弓着身子，视线低垂，语气平缓，“爹，立德我是不会放弃寻找的，昨天晚上他还在梦中哭着对我说，他一直在等我们。”

　　养了半年多，杨文芳的腿现在好得差不多，只是不像以前活动那样灵活。如果去的地方比较远，钱小雨不放心，都是自己去。

　　杨文芳有时会在电话里拜托在各处工作的学生们帮忙找人，有了画像之后，杨文芳拍成照片，用手机发给那些学生。这在以前，杨文芳是不会这么做的，因为她不愿意用私事打扰学生们。

　　但是，自从妈妈腿摔断之后，钱小雨明显感觉妈妈的情绪越来越焦虑，可能随着年纪变大，身体状况不如从前，她担心自己找儿子的时间会越来越少，找到的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在这样的氛围里，钱小雨心中像灌了铅一样，被压得透不过气。

　　当天晚上，顾敏打来电话，约她明天去家里玩，知道顾超不在家，钱小雨痛快地答应，她想出去透透气。

　　第二天，等她赶到顾家木匠铺，院里没有发现顾爸爸的身影，于是问刚跑出来迎她的顾敏。

　　顾敏撅起嘴巴，说：“爸爸接了个外地的木工活，估计春节前才能完工。”

　　顾敏自小和爸爸感情就好，看来对爸爸年底还出去打工有些小意见，钱小雨摸摸她的头，劝道：“叔叔也是为了这个家，再说，他春节不是能回来嘛，别噘嘴了。”

　　顾敏这才转忧为喜，她拉着钱小雨的手，穿过堂屋，轻声告诉她“奶奶在睡觉，我给你看个好东西”，就拉着她进了杂物间。

　　屋子的中央，端端正正摆放着一间漂亮的木制狗屋。

　　钱小雨眼前一亮，几步就走到跟前，伸手摸了上去，嘴里不住赞叹，“好漂亮啊！”

　　顾敏凑过来，两只眼睛笑得弯弯的，问：“给黑子的，好不好？”

　　“叔叔给我做的？”钱小雨不好意思，顾爸爸平时有多忙，她是知道的。

　　顾敏神秘兮兮地靠近钱小雨的耳朵，说：“是我哥亲手做的，前几天回家他叮叮当当忙了一宿。”

　　钱小雨一愣，顾超会木工活她是知道的，他还擅长雕刻，木石均可，但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又养了一条狗？

　　“他知道黑子？”

　　被钱小雨当成亲人一样的小黑，其实是顾超在她九岁时送给她作伴的，连带送她的还有一间狗屋。那时候的顾超，木工手艺还不太好，那间狗屋做得粗糙，不过她和小黑都很喜欢，用了很多年。后来小黑死了，担心钱小雨触景伤怀，杨文芳干脆将小黑的东西一把火烧掉，包括那间狗屋。

　　顾敏点头，说：“前几天他回家，忽然问我，你家是不是有条黑狗，长得特别像小黑。我说是啊，你怎么知道的，我哥没理我，一个人去了工作间，闷头干了一宿。第二天早上他出门前嘱咐我，一定把这个送给你。”

　　钱小雨一时百感交集，他还在关心自己么？

　　她蹲下身子，一寸寸摩挲着他做的木屋，木板表面打磨得光滑细致，和多少年前送她的第一个相比不知强了多少倍。可为什么，那时候的她唯一的心情就是欣喜若狂，而如今，只感觉痛彻心扉？

　　“小雨姐？”发觉钱小雨久久不动，顾敏轻声唤她。

　　钱小雨擦擦眼泪，表情有些尴尬，顾敏不忍看她，拉她起来，走出杂物间。

　　这时，堂屋那边传来顾奶奶的叫声，顾敏弯起唇角，“奶奶鼻子可灵，肯定是闻到你带来波波糖了。”钱小雨笑眯起眼，顾奶奶有时天真起来就像个孩子。

　　看到两个好看的姑娘手拉手一起走进来，顾奶奶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她招呼钱小雨到自己身边坐下。

　　“有阵子没来了，小雨好像瘦了，工作很累吧？”

　　钱小雨忙拉着顾奶奶的手，“还好，我身体好着呢。奶奶您的气色很好啊。”

　　顾奶奶喜欢听人这么夸她，笑着说：“是啊，小敏照顾得可细心了，小超和阿珠他们俩个也经常回家看我，还带各种各样的保健品给我老婆子用，都是好孩子呵。”说到这里，顾奶奶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问：“哦，对了，元旦他俩怎么还没回来？”

　　顾敏偷眼瞧着钱小雨，小声说：“我哥说有工作，老板催得急，事情一办完，他俩就一起回家看您。”

　　“那就好，你们都乖乖的、好好的，我老婆子就放心了。”

　　话音刚落，外面有人走进来，传来女人的声音“奶奶”。

　　钱小雨闻声朝门口看去，顾超高大挺拔的身形迈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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