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宵醉

作者:卫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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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色


      谢晅一脸虚弱地躺在床上,长发一半落在床榻上,一半散落在床下。方才有军医替他涂抹了药膏,因此他的衣衫略微凌乱地披在身上。他似乎才醒过来不久,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迷蒙,再无半点平日里的冷漠,反倒像极了话本里被狐狸精蛊惑的儒雅书生。

      还真是……秀色可餐。

      他意识尚未完全清醒,看见是她便呢喃着喊了一声“御史大人”,破天荒的有些低哑和慵懒,勾人得很。

      季语没应他。

      他又喊了一声,寂静的寒夜中,季语听得一清二楚。

      她不着痕迹的窜了一身的小疙瘩,向来引以为傲的定力突然裂开了一条小缝,八百年没有动过的色心此刻竟有些蠢蠢欲动。

      美色误人,美色误人。

      季语应了他一声,慢悠悠走过去,轻轻坐在床尾边上。床边微微下陷了一小块,谢晅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良久,季语忍不住开口:“怎么样了?”

      “共歼灭敌军……”

      季语打断他:“我是说伤。你的伤怎么样了。”

      “伤怎么样,大人直接问军医便是。”

      季语把谢晅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掰开揉碎了,细细咂摸。看来谢晅是怨她的。也是,她若再晚到一刻钟,谢晅这条命,就真的交代在梓籁河畔了。

      她讪讪开口:“我问过军医了。他说没什么大碍,伤口虽看起来要命,实则没伤到要害,静养上几个月又能参军打仗了。”

      谢晅没说话,脸色平淡。季语知道他永远都是这样一副表情,心里越发忐忑起来,不知道谢晅究竟有没有生气,或者究竟有多生气。

      季语端过一旁的药碗,递给他:“该喝药了。”

      谢晅接过药碗,一边喝一边看着她,一双漆黑眼瞳里没有一丝光亮,好像喝的不是汤药而是她身体里流淌的殷红血液。

      季语扫一眼黑的发红的汤药,再看一眼他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眼神,莫名觉得自己的骨头有点疼。

      “我该早点到的。在你们发出信号的那一刻,我就该领着将士们冲过去。早那么几刻,就少死几个弟兄。这次是我对不住你。”

      薄而色淡的嘴唇轻抿,谢晅自嘲般说道:“大人贵为一品御史,位极人臣权倾朝野,怎么会犯错呢。”

      季语皱了皱眉,冷声道:“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何必阴阳怪气的损人。”

      谢晅直直看向她,哑着嗓子低声道:“大人不信我,人之常情罢了。”

      明明愤怒至极,语气却几乎没有什么起伏。

      或许冷漠是他的天性,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谢晅藏在冷漠表面下的安静温柔。知道他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季语放低了姿态,一副愧疚难安的模样:“看到信号弹的那一刻,我不是不想冲过去,而是不能冲过去。在其位谋其职,我不能拿十几万大军的命来冒这个险,你若设身处地地为我想想,自然能理解我的难处。我把这些说给你听,也不是为了替我自己辩解些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不近人情。”

      柔下来的嗓音像蛊,似乎会勾魂。

      他知道她温柔表面下的铁石心肠,知道她言不由衷的狡诈伪装。她的语气再真诚再心疼,也不过是拉拢他的手段罢了。他不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他的危机意识前所未有的强烈,却还是听见她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

      “伤口……还疼吗?”

      季语轻声问。好像隔了十几年,问那个第一次受伤的小谢晅。

      纵然是假的又如何,他自幼在尸山血海中走来,从没有人这样柔软地对待过他。在他理智绷断之前,她继续柔下嗓音轻声说道:“真是舍不得看你受伤。”

      语气里的惆怅不似作假,平日里温柔的眼神此时更是像盛着一汪秋水,溺死人。

      谢晅那摇摇欲坠的理智根本于事无补。他想起临走时她柔软的拥抱,想起她温暖的浅笑。他开始为她开脱起来。他总该为她想想,先锋军并没有击溃敌方主力,却依旧放出信号弹哄骗大军增援,这种事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他忽然剧烈咳嗽了几声,脸色愈发苍白。他头还有点针扎般的疼,耳鸣得不像样,好像有无数人在脑海里争论不休。只有眼前这个穿着冰冷官服的人,是他所有嘈杂中唯一的静谧与安定。

      谢晅依旧绷着个脸,奈何眼角眉梢浅淡的温情出卖了他:“你有你的思量。渡河一事关系重大,人情自然要往后放放。”

      见谢晅的神色终于缓和了几分,季语暗暗松口气。如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若当真失去了谢晅这一助力,在这赤地千里的边疆,她可真的是孤立无援了。

      季语不经意的一个抬眼,恰好瞧见他缠着布条的肩膀。谢晅身上至少有三四处刺伤,以及大大小小数十道划伤。

      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那已经结痂的伤口:“咱们两个,说到底,都是命运半点由不得自己的可怜人罢了。你的主子既然安排你领兵渡河,就已经做好了丢弃你这枚棋子的准备。”

      隔着布料,谢晅能清晰感受到季语指尖的温热感。她抚摸的力道很轻,平白让人多了几分酥麻和瘙痒。他忍不住往后缩缩肩膀,避开她过于亲密的举动:“他一向爱赌。渡河纵然只有寥寥几分胜算,他也要试上一试。”

      季语收回手,并未深究谢晅口中的“他”究竟是谁:“这次渡河一战,倒是让我明白了两件事。第一,既然你的主子轻易便可以舍弃这四千轻骑兵,说明你们的实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大。第二……”

      她忽然顿住,声音低哑,透着轻缓的勾人:“除了我,你的命,根本没人在乎。”

      谢晅抬眼,直直撞进一双多情的眼眸里。但几分真几分假,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他下意识垂眸躲开这目光:“韩衍的势力早已被我们渗透,这四千轻骑兵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季语心下一凛,面上不显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我只有一事不明。你既被安插在我身边做眼线,你那主子又为何派你领兵渡河?你若战死在这里,岂非还要费尽心思另派人监视我?”

      “我们本安排另一人在合适的时机提出渡河计划,却被你捷足先登。我不过是顺水推舟,主动请缨罢了。”

      “为何要主动请缨?还嫌死的不够快?”

      “我和你不一样。你贵为御史大人,就算走错了一步也还有办法补救。我不一样。我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了这一次机会。”

      声音淡漠而清冷,就像他这个人。

      季语心下了然:“这买卖确实划算。经此一战,你名声大噪,军中无人不知。我已修本上奏,向皇上如实禀报此次战役,过不了多久,册封你为翊麾校尉的诏书便会送过来了。”

      季语说罢避开他伤得最为严重的腹部,轻轻戳了戳他肩膀上的伤口。原本不想这么幼稚,但是看着谢晅一脸不满的眼神,季语不听使唤的手指再次自作主张地戳了一下。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触感竟然出乎意料地细腻。

      他的手常年有些凉,季语的手腕被紧紧握住,激得她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脚下一个重心不稳,季语身子一晃直直跌进谢晅怀里,沾染了一身清爽的药草味道。

      谢晅却没有立刻推开她,隐隐约约,他的侧脸似乎还在她头顶留恋般蹭了一下。只一瞬,他便轻轻放开她。

      缥缈而轻柔,快得好似一场幻觉。

      老军医恰在此时推门而入。

      季语看一眼老军医手中热气腾腾的汤药,皱眉道:“不是已经喝过一碗了么?”

      “还有一碗。”

      心底某些恶劣的本能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季语一双水波盈盈的眼眸里闪着某种兴奋的光芒:“我一勺一勺喂你喝。”

      谢晅皱眉:“我自己来。”

      季语不理会他,自顾自舀起一勺药。床头的空间实在太小,季语为了喂他喝药又刻意靠得近,似乎她只要一低头,便可以碰上他的鼻尖。这已经超过了他所忍受的安全距离,谢晅下意识往后躲,后脑勺砰得一声撞上后方的木质栏杆。

      他还来不及痛呼,嘴里已被灌了一大口苦药。

      “你自己喝药是苦的,我喂你喝,是不是甜了许多?”

      午后的阳光一丝不落地洒在季语的身上,凡尘俗世间,她像个降临人间的神祇。

      脑海中像是有一根弦突然断裂,谢晅看进她的眼睛,开口时不带一点理智:“好像……是甜的。”

      老军医看傻子一般看了谢晅一眼,捋捋下巴上的山羊胡:“这种汤药过于苦涩,一大口喝掉最好。一勺一勺慢吞吞喝,也就这小子能受得住。”

      季语倒是坦荡:“我故意的。”

      故意苦他?

      老军医看傻子一般看了季语一眼,颤颤巍巍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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