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夕

　　正月十五，本该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如果没有这一场缠绵了许久的雨。

　　雨，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勾-起些东西。

　　从李师师那里出来时，戚少商走在这样的雨中，便觉得带掉了一样东西。

　　一壶能够烧烫嘴巴舌头牙花嗓子，最好还呛得似毒药的酒。

　　怀里是封已经卷了边的信，信里只有一张薄薄的签，飘逸的字他见过，苍劲透纸的力度他也尝过，所以即使没有落款，他也很清楚这是谁。

　　城南，翠领坪。

　　他想，这个地方该如其名，有一片翠得诱人的竹林，兴许种出个变幻莫测的阵势，而在深处便有竹屋和他欲见之人。然后，当他第一次站到这个地方时，便没有一点意外。

　　雨势早歇，竹林正升起一片雾气。有些本能就在雾气慢慢袭来时，苏醒了。

　　戚少商握了握剑，凉意从指尖漫进脑中，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等待他的会是什么？突然回想起，那本碎了又补，补了又碎，终不复存在的《七略》。

　　阵法么？他脑中随即念起那些曾经并不熟悉的阵名，也是曾经罢了，如今却也不一定能难住他。

　　可竹林雾气中走来的，只有一个青色的身影。还有一盏暖黄暖黄的灯，仿佛是这场夜里唯一的生气。

　　身影的声音还是一如曾经的清朗，却似被这厚重的湿意压低了几分。

　　你一个人。

　　四个很诚恳却又嚣张的字。这让戚少商恍若又看到了李师师弹着琵琶，带着三分嗔，三分幽，四分怨的凝视；看到了雷纯亲自递来请帖，长睫毛掩去一半目光，娇羞可人的笑。

　　百转千回，实在危险。

　　他想，这个夜一定会很难忘。所以，在回答时，都是股还未开始便已怀念的语气。

　　是的，我一个人，过来了。

　　*********

　　顾惜朝没有多言，只是径直向里走着。很轻快的脚步，有些像故事里说的鬼魅，飘忽穿梭于幽暗的林间，雾气氤氲中抓不住的虚无。

　　真是，越发厉害的轻功。

　　戚少商不动声色地跟着，看见青衣厌厌地收敛在这人的身旁，看见竹屋惨淡冰冷地立在山壁一角，看见小院空空如也有些萧条。

　　他没有忍得住，像是被这瑟缩的景，触动了某种情怀。他问道：

　　过得还好？

　　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了。他的故人有很多，但这样的话怎么也不该问到顾惜朝身上。好在顾惜朝也并未在意，转过头，还是那抹淡淡的神色，正要开口却被打断了。

　　打断他是人，一群人，提着刀拿着剑，气势汹汹杀气浓重。戚少商便瞧着顾惜朝的嘴角又勾起那个寒意沁骨的笑，道：

　　我该赶尽杀绝，还是放之生路？

　　此问也是个顾惜朝怎么都不该问到戚少商身上的问题。但他们却都问了，为这个本就不太简单的夜晚更添了一份古怪。

　　只是在得到戚少商的答案时，顾惜朝并不意外。大侠总是处处以宽厚待人，即使是敌人。他实在太了解这点，所以在回头看了一眼随自己踏着卦位的戚少商时，他说：

　　反正这个阵，本就设得凶险，半吊子跑了进来也是自寻死路。

　　结果自然是很愉悦地看到戚少商的眉头皱了起来。

　　可戚少商也没有如往常那般开始以道理数落起对方，并且皱起的眉头很快就平复了，——那群人他确是有印象的，一群亡命天涯的江湖逃犯，后又听闻被方应看收纳了。

　　你怎么招惹上了那个金贵的小侯爷？

　　你那总管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一老一少闹僵了，一半功劳归我，他能去找谁？

　　戚少商没有再回答，摇了摇头，想这人也是能耐，无论到了何处，都能掀起一场波澜。拍了拍有些湿润的袖口，仿佛是竹林厚重的湿气也入到了骨子里，浑身好不自在。

　　有酒么？

　　自酿了些。

　　无妨。

　　*********

　　在收到顾惜朝的信之前，戚少商就知道这里无情下过几次棋，方应看喝过几次茶。杨无邪的情报从来巨细无遗，所以他也知道顾惜朝关门谢客多少次。

　　乱世需要人才，人才也从不拒绝乱世，更何况是想飞之心不死的顾惜朝，所以他最终去的是权势最盛的蔡京府上。

　　轻飘飘的信从杨无邪手里递过来时，这位总管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多加小心。早就笃定戚少商会孤身赴这一场明明白白的鸿门宴，所以多余的话也省去了。

　　事情很棘手，却也非第一次，——朝廷中主和主战两方各自僵持，这京师中的势力便也随之越发地暗潮涌动，彼此抓住对方的死穴步步紧逼，如何交涉能够让自己的损失最小成了最重要的问题。只是新近，一向与蔡京貌合神离的有桥集团隐隐有决裂之意，一直对这位权相的属意无动于衷，使得此次交手少了些险阻。

　　但，戚少商还抱了一个私下的目的。

　　因为这个私下的目的，在来的路上，戚少商迟疑了，犹豫了。

　　于是，中途他去了醉杏楼，想喝一口舒筋活骨能让人放松的酒。心不在焉的结果就是被李师师推开雕花的窗，无声无息地瞪着美目，下了逐客令。

　　很扫面子的元宵夜。

　　淋了夜雨，戚少商才想起来，这算是当上代楼主后，他和他的第一次单独的相逢。

　　第一次，也很有可能就是最后一次。

　　这么意识到，他就有点情不自禁的兴奋，全身都是蠢蠢欲动的气息。当代楼主足够威风，却不够快活。比起发号施令，他还是更喜欢披挂上阵，是输是赢有的时候抵不过痛快两个字，这是多少年岁月都改变不了的本性，——当然此次却是不能输的。

　　可有些东西又难免会在兴头上令人低落下来。

　　比如记忆。

　　曾经的那一场由血铺就的千里追杀，即使是现在也依旧能在被忆起时让人痛得彻夜难眠。他在这一追逐与被追逐中，用不可估量的代价换得声名与自身的成就，也换得一场复杂得很尴尬的情。

　　这许多年已逝，二人重逢时心中的愤怒沉痛叹惋等等众多的情绪虽还犹记，可如今也能或平静或淡漠地交谈，就仿佛真的只是千年来未变的有关权势命运正邪的勾心斗角中，两个永远不愿亦不会在碰面时撕破脸皮的敌人。

　　看似都放下了过去，但又怎么可能放得下那些已然是铭刻人生的东西，——倾心总是难忘，恨更是难放，此二情相融一生只怕都只能给一个人。也不过是沉浮得久了，更懂得隐忍罢了。如此倒显出几分世事的无奈来。

　　念及此，戚少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要发泄出那些个兴奋与压抑。他拨了拨火盆中的碳，抬起头来时，正好看见顾惜朝满上了两碗酒，烛火中一双眼似藏了千言万语，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

　　我们今夜慢慢谈。

　　*********

　　喝下第一口酒，仿佛饮下一口江南的春，温存而清冽，带着杏花细雨中无限的诗情画意，令人留恋。殊不知落入肚中，即刻炸起一片辛烈，似要将人从内部都撕裂开来。

　　戚少商不禁嘶出声来，放下了酒碗，酒气却盘旋上胸间经久不退，一番不适后终得云开雾散，痛快到了极处。

　　这酒，甚是刁钻。不过，快活！对于好酒美酒，戚少商从来诚实且不吝于赞美。

　　你倒不怕我做了手脚。顾惜朝冷眼看向他，露出个一闪而过的笑。

　　要见你，我又岂能不好好准备一番。戚少商自顾地又满上一碗，迫不及待地倒入喉中，享受着又缓又急的滋味。

　　既然如此，便也废话少说，开门见山好了。权相知贵楼近来动作颇多，想是缺钱得紧，开了十万银两的价，不知你还满意。

　　还是那句话，若是权相认为自己只值这么些价钱，我便出同样的价钱把东西交出去好了。戚少商露出那一对酒窝，显得很是亲切。

　　那你开个价。

　　权相的钱，我可不敢随便要。你说要是突然夹了几箱什么失窃的官银，岂不是哑巴吃黄连？

　　那你要怎么解决？

　　以物换物。

　　哦？怎么换？换什么？顾惜朝此时也露出个整遐以待的笑容。

　　你这岂非明知故问？戚少商抹了抹嘴边的酒水，也不再绕圈子直言道：拿金主给权相的特制金牌换我楼中七位兄弟所需的解药，你看这是不是要划算许多？

　　顾惜朝皱起眉头露出个不解的表情，越过戚少商看向半掩的窗外。

　　恕我不解，解药，什么解药？你兄弟的解药又怎会在权相手上？难道就这么两碗酒你就醉糊涂了？

　　戚少商轻哼一声，面上的好脸色也未褪去，只是有些叹惋：如此没有诚意，我们今晚又何须再谈？

　　我看你一开始也没有谈这个的诚意，不是么？顾惜朝又喝下一口酒，一时屋内静寂无声。

　　只是戚少商并未打算走，而顾惜朝也未急着撵人。他们依旧这么静静地坐着，有一口没一口品着那刁钻的酒，等风声再起，等夜雨再兴，也在等谁的真意。

　　过了许久，一股妖风不知从何处窜过来，扑灭了唯一的烛台。半晌，顾惜朝重新点燃了它。

　　*********

　　就只有一壶酒，当戚少商伸手再欲满上一碗时，却触到冰凉如玉的手指，像是被那寒意刺到，他下意识地松开了自己的手，猛地撞上顾惜朝的眼。

　　看着对方眼中自己的眼，一时二人陷入越发的沉默之中。也不知是谁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移开目光，总算是打破了一些固着的气氛。

　　酒尽了，你的话也尽了么？最终是顾惜朝开了口。

　　喝了酒，总要酝酿一下。

　　不知酿出了什么东西。

　　看着顾惜朝露出的那副模样，戚少商也懒得再等下去，清了清嗓子道：金人绝非善与之辈，又志在天下，议和只怕是一场空。就算蔡京得了允诺，最后也落不得善果。

　　那是他人之事，与我何关。

　　料到会是如此的答案，戚少商也还是那副好耐性：你决不会死守在这么棵树上。

　　你倒似很知道我的样子。

　　我知不知道，你心里最清楚。戚少商几乎脱口而出，罢了有些惊讶自己这一脱了控制的不假思索，但很快便压了下去。

　　顾惜朝听了嗤之以鼻，但心底已有些翻腾。经历多年前的挫败，他又怎会再瞧不出这官场权势中的黑白明暗。红尘乱世，他只余孤身一人和一腔不曾淡去的抱负，却还承担着一个曾经最深爱女子的生命，他又怎能再不为自己多考虑一些，——纵然再刚烈不曲的性子，也叫这物事翻飞磨去了最锐利的边角。

　　不过心底之事叫他人猜透，这于旁人都会是大大地不悦，更何妨是他顾惜朝。只是看到戚少商那直直的眼光，脑中猛地闪过些曾经的话语，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戚少商深知顾惜朝不到绝路决不易露出破绽，长长叹了一声步步紧逼道：想来我说的话，你从来是听不进去的……不然，当年你也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这一句，不出所料地激怒了顾惜朝。

　　我用不着你来惋惜！那一双眼映着火光，亮得别样地气势迫人。

　　戚少商皱了皱眉，淡下几分神色：连我自己都管不住要惋惜你，你又怎能让我不惋惜你？

　　一句低沉醇厚的话，让顾惜朝的怒气一时真不知该如何发泄，仿佛此刻的千言万语都能叫对方那一双大眼吞了进去，变作不得救赎的苦愁。他端起唯有的一碗酒，一口饮去半碗，任着体内漫开辣意，慢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目光回落到戚少商身上，看见那一袭白衣衬着微微鬓白幽幽眼眸，心底就又有些道不明的东西偷偷淌了出来，变得又湿又软。

　　这使他对自己隐隐恨起来。

　　戚少商没有放过顾惜朝的一举一动，只是接着道：你是擅弈之人，当知何子该弃的道理。

　　顾惜朝冷哼一声：也有一命抵一命的出路。就是可惜了你的大好头颅只能换我这贱命一条。

　　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大宋都已没有长久之计，我也自然是走一步算一步。

　　那你能杀得了我么？

　　这一问突然道出来，生生扼住了顾惜朝的心。他不知自己扯出的笑带着如何的涩意，但抬起眼瞪向戚少商时，却是一副狠辣的目光。

　　权相放言，你若不死，便是我死。你说，我能杀得了你么？

　　这话，似带着走投无路般的挣扎，让戚少商都替他痛苦起来。能杀得了对面坐的人么？其实顾惜朝心里并没有一个足够坚定的答案，很久之前，他就只能用他的计谋伤了对方，而使不出最终致命的一招。

　　但那是很久之前，也许现在的他能够取下戚少商的项上人头。

　　可惜戚少商没有给他也许的机会，他用一种令人绝无法怀疑的口吻，说了一句仿佛不可驳回的结论：你杀不了我的。

　　重重地击在顾惜朝心上，使他连反讥的念头都没激起。

　　其实，我们又何必总是杀来杀去。戚少商又叹了一声，透着股倦怠，是真情流露，也是给对方一个台阶。

　　因为我们注定是，仇敌。说这话的顾惜朝，声音压得很低很缓。

　　没有注定的仇敌，也没有注定的兄弟。你看我们曾经是惺惺相惜的知音，转眼便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有那么多的理由可以让我们的关系变得不同。

　　顾惜朝望进戚少商的眼里，望到极深处，久久地皱着眉。最后他笑了，有点放肆的笑，一震袖退开几许远。

　　戚大楼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功夫使得出神入化，好不厉害！

　　戚少商知此节功败垂成，不以为然地摸了摸剑柄上的纹路，——即是有备而来，想这漫漫长夜，又有何急。

　　*********

　　摸清楚了戚少商的真正来意，顾惜朝就再无迟疑。他本不是甘于等待与被动的人，更不喜有人来干扰他的决定，心底悠悠一转，随即便开了口：你可知有多少高手守在这附近，监视你我？你又可知他们预备了多少法子让你我再也走不出这个竹屋？

　　没关系，你看到了现在，他们也无动于衷。

　　就凭你一个人？顾惜朝仔细留意了周遭，却发现那些微不可闻的气息，竟是再无迹可寻。

　　也算。戚少商起身到了窗前，指着黑乎乎的院子：对敌人留情，就是对自己无情，这是你教我的。只是我平生第一次下毒，还怕露了破绽，如此看来倒是我低估了自己。

　　你不是从来不屑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么？我看所谓大侠，也不过如此。

　　我只是不希望只说给你听的话，让别人也听了去。何况，我貌似记错了分量，这几条性命怕是取不成了，你是不是又要嘲笑我几声？

　　这一句话刚好堵住了顾惜朝的嘴，他只得冷哼一声，待戚少商说来下一句。戚少商见之，便也不慌不忙地道来：

　　你跟随蔡京三年，瞻前顾后为的是能谋取一官半职，驰骋沙场了毕生之心愿。可惜一千来个日夜，你也不过以食客的身份，替他辗转于京中势力，做些不痛不痒的事情，我问你你可甘？蔡京口口声声倚重于你，共谋天下之计，又有哪次当面嘱托于你真命？他喜用并真正重用之人，又有哪个不是他一伊始便扶植起来的亲信？你一个半途而来又负着背叛恶名的人，迟早被他毫不犹豫地抛弃，我问你你难道不知？有时候我仿佛很明白你，有时候却弄不清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这实在让我很苦恼。

　　想来也没苦恼什么好东西。戚少商一席话语，顾惜朝自是明白，但明白归明白，事情总不是那么简单。

　　的确不是好东西。你说金人攻来时，朝中有何人能抵御，一个个数下来，没有。然后我就想到了你。可惜没来得及欢喜，我就不得不把你否认了。连如今几乎一手遮天的权相都没能将你荐给皇上，我又有什么办法让你正大光明地领军出征？

　　呵，倒是难为你替我想这么多了。

　　没办法，你这个人总是要让人多费些脑子的。戚少商走回桌边，酒只剩顾惜朝那面前的半碗，像是渴极了，他端过便喝起来。

　　趁着这个空隙，顾惜朝抢过话来：让我猜猜你接下来是否要说，当今圣上一心只在安逸享乐上，于这些国事盖无耐性，乐得顺从蔡京主和，但太子志在一战，若其登基便意味着蔡京倒台和一个大好机会，你与神侯府自是同进同退，届时内外保荐，我又何愁再无用武之地？

　　满足地舒了一口气，戚少商放下酒碗坐回顾惜朝的对面：你看，你不是很明白么？何况以你的性子，怕也倾向于抵抗到底吧……替一个意见相左的人做事，那多不痛快。

　　只可惜我最厌恶你们这样的人，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又岂没有替自己图过谋过？照你所说，我若与你们共事，岂不是更不痛快！

　　你真是……戚少商不禁皱起了眉：罢了，我们不说这些。只是……

　　只是？顾惜朝微微勾起嘴角，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沿：我记得以前你说过，言多必失。今晚，你的话却是不少了。

　　那也……总得把该说的说完。戚少商突地皱起了眉头，似察觉了什么不对，但还是扯出了个别有深意的笑。

　　来这里之前，我听到一个很有意思的消息，来了这里算是明白了，不愧是权相出手，那么多的火药，封得严严实实，没有半点气味。你在这里住了许久，该是没有察觉到吧？

　　权相敬戚楼主是英雄，惟恐一般人的刀剑衬不起您的身份，才特地想了这么个轰轰烈烈的办法，也不知合您的心意不。

　　这突然插来的一句轻轻柔柔，如同挟着风涌进来的那股子香气，带着浑然天成的乖巧与妩媚，自然不会是出自正带着些惊诧的顾惜朝之口，可也并不陌生。戚少商想，是上个月初，还是多久，他才与这个女人见过面赏过月，狠狠挫败了她一次，现下真是冤家路窄。

　　难为雷姑娘在这样的晚上肯亲自前来，便是这份心意，戚某也感激不尽。说着这话，戚少商望向了顾惜朝，思量几分，目光最终落到了那只二人都喝过的酒碗上。

　　一想到戚楼主这样的人物，以后再也见不到了，纯儿实在有些伤心，忍不住便过来了。顾公子，你若没有什么话要交代，便也快快出来吧，火可是已经点上了，纯儿便也先行告退了。说到最后时，都不禁透出股得意的笑意。随后传来细碎的低语和脚步声，想来是同行的狄飞惊在护着她撤退。

　　屋内的戚少商也没有淡去脸上的笑意，他看着无动于衷的顾惜朝，低声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顾惜朝挑挑眉：你岂不是明知故问，那香气正是要我这酒中解药的一味草做引子。

　　于是现在我再开相同的条件，你能给个肯定的答案么？

　　你当我是货物，随便开价随便买？

　　难道就是被弃了，你也要朝着守着那个蔡京？你从来不是这般迂腐愚蠢的人。你可知，这辈子旗亭我忘不了，鱼池子我也忘不了，总想与你以后并肩作战，可惜你不会相信这片诚心。

　　顾惜朝微微闭了闭眼，将所有的目光都隐在了睫毛之下，宛如带着某种试探，方道来：你戚楼主一诺千金，我又怎敢不相信。只是这大宋气数将尽，我何必守着它？只不过以我之能，去那金人阵营，更适得其所。

　　戚少商望着顾惜朝，只是勾起更温柔又欣喜的笑，低声叹了一声，有些无奈有些伤脑筋，却没有再说话。

　　谁都没有再说话。

　　下一个声音的响起，很快惊动了整个城南。

　　*********

　　小雨又铺天盖地地下了起来，颇是及时。

　　雷纯轻轻拉了拉外袍，立在狄飞惊举起的伞下，冷眼看着昔日的翠领坪在爆炸声中化作废墟，火势叫雨水一点点灭了下去，一时周遭一片都没半分生气。

　　她突然有些疲倦，有些无趣，有些感叹。

　　这湿漉漉的夜，实在太漫长了。

　　漫长得生与死都变得有些不太真实。

　　那两个人死了，抑或逃出生天，还是个未知的谜，可她的心情全让这沉甸甸的黑夜与乱糟糟的废墟耗尽了，不愿再深究下去。

　　无论怎样，她想，这两个人总是要纠缠在一起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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