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丝

　　清晨的薄暮，在逐渐亮起来的城市中散开。
　　街道依然喧闹，只是那是在爆炸声和喷气声中尖叫、哀嚎的声音——撒玛尔的土地震颤着，被地下的电流鼓动，犹如搏跳的心脏般有力而深沉的悸动，很快随着爆出地皮裂口的熔浆一起喷射开。

　　银色铁城被轰动的赤红笼罩，欣赏着塔下来不及逃窜而被浓烟包围的人们欺凌的呼号与挣扎的动作，留着齐肩金发的男人嗤笑着，用手指堵上嘴唇。

　　“看他们这副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太好笑了。”金发男人转过身，看向被绑缚在树干上的安吉路，“平时不管怎么神气活现，一到要死的时候眼泪鼻涕全部都喷出来……噗，这就是人类优于其它动物的丰富感情啊……不知道那个大喊大叫着‘索奈特’的小女孩，现在是不是和‘哥哥们’重逢了？”

　　“……在莱茵尔的时候居然没看出来，你是这样扭曲的变态……比起亚尔维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一粒银弹随着扳机叩响的击碎声射入安吉路的右臂。
　　举起还在冒烟的枪口，金发男人狰狞地笑着，一步步朝位于空间中央、枝叶正隐约散发着幻绿色光芒的巨树走去。
　　因为银弹的侵蚀而抽搐的神经，刺激出安吉路的痛感。他满是银弹伤口的身体下意识挣扎着，在粗壮的树干上留下斑斑血迹。

　　“怪物没资格和我说话。”
　　他扬起嘴角，金色的虹膜仿佛要脱离眼球似的，死死地盯着面前被绑在树干上、留有尖耳的杂血长生种，“……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唔，在莱茵尔时的爪子为什么变不出来了？为什么无法反击？这里……怎么会有树？”

　　看着对方震惊的眼神，他得意地将枪口移向那掩饰在头发下的尖耳，“猜对了吧？怪物？”

　　“呵呵……”

　　“你知道为什么这座城市会叫做‘撒玛尔’吗？”他顿了顿，轻声继续道，“……因为我出生的这个地方，除了人类，没有任何生命——对，就像被‘撒玛尔’侵袭过一样，只留下了这不依靠冰冷机械维持生命、孕育着最后一颗植物的动力塔——听起来是不是很好笑？放着活人在贫民窟过那种比老鼠还不如的生活，却编出这样的理由朝拜一棵树？……你说谁比较变态，怪物？”

　　“难怪……你一口一声‘怪物’……我终于明白了。”抬起头，安吉路也同样笑着，“那是指——除你之外的所有人吧？……看样子你的故乡，似乎没给你留下什么好的回忆……”

　　安吉路还没笑完，耳边又是一声巨响——足以震破耳膜的枪声，一瞬间夺去了他的右耳。喷散的血液将整个侧脸染成一片猩红，因为声波而爆裂的左耳，也同时喷出一小股血流，带动他的身躯朝下倒去。

　　半边的淡金色发线都沁濡在刺激的腥味中，失去听觉的吸血鬼抽动着身体，在混合着汗味和血味的空气里维持着最后一丝气息。
　　耳朵里除了震耳欲聋的鸣音，什么也没有——安吉路耷拉着脑袋，胸口随着微微张开的嘴巴一起一伏。可是这根本解脱不开死亡的哀鸣，越来越模糊的红色视线里全部都是往昔的幻觉，瞬息而变的画面，慢慢消失在呼吸中。

　　冰冷的银色枪口又连连击发出几枚银弹，混着闷响钻入安吉路的皮肉里。卷土重来的疼痛越过耳鸣和失去右耳的创伤，再次将濒死的吸血鬼拉回现实。

　　“虽说是杂血，不过就生命力来说已经可以媲美纯血种了吧……放心好了，银弹并不算是圣器……就算你没法改变身体结构来复原，也死不掉。不过呢，撒玛尔那个故事，也不完全是胡扯。动力塔周围100米的距离内，全部都是神圣结界……对，拜这颗树所赐，只要是吸血鬼全部都不能发挥能力——”

　　他收起枪，从皮衣下摸出一管针剂，晃动了一下里面浅蓝色的液体，“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像那个小鬼一样，毫无美感地回去……就用我从五区工厂里偷来的T3，让你的主人看看吸收T3的吸血鬼的新面目，不是很好嘛？”

　　意识残缺的安吉路能感觉到蓝色危险的逼近，却只能任由冷笑的金发男人，带着冰冷的针头触碰自己的皮肤——刺进、深入、最后缓缓流遍全身。

　　“没错……你和莉莉丝，不过是我引出黑发长生种的鱼饵而已。我们再次相会的舞台……就是这个——黑暗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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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下的铁皮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就连站着不动也会不自觉地随大地颤抖——浓烟与火焰侵吞着不远处的动力塔，从那个方向逃出来的民众无一例外地衣衫不整。在尖叫和建筑物崩坏的骚乱中，莉莉丝踉跄地躲开受难者，不顾一切冲向即将化为火柱的高塔。

　　虽没注意到在这混乱的场面中，竟然有一个吃力的身影跟她一样与其他人背道而驰，但从喧嚣中传来的隐隐呼喊，立即使银发猎人疑惑地转过身去。

　　“——莉、莉莉丝……小姐！”

　　动乱中，如芋头般的身影从火星里探出来——头发被焦灼成冲天式的工会负责人皮特，一手扶着被撞歪的眼镜，一手紧夹着长杆形的物体跑过来。

　　这意想不到的出现，不禁让莉莉丝有些诧异。
　　她上下打量着跑了几步就大喘气的皮特，很好奇他是怎么突破巡逻兵的重围，从工会一路跑来这危险的区域的。

　　“皮特先生？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我是跟着贫民窟的人来的……”他双手按在膝盖上，擦着从圆滚滚的脸上滴落的汗水，“可是我跑的、跑的实在太慢了，好不容易追上他们的时候，你已经离开、开了……”

　　“猎人公会的负责人……和贫民窟？”强调着这两种默认为对立的身份，莉莉丝干笑起来。

　　“是啊，是我拜托、他们的……那之后、才知道你要去救人……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现在也还是不知道……唉，那么简单就被荆棘骑士套出话，太没出息了……我、我毕竟只是个无业的技师而已，兼任负责人也是因为没有人要干这份工作……”皮特滔滔不绝地数落着自己，好像已经忘了现在是什么情况，“看起来，我真是什么都做不好……”

　　“……那个已经没关系了。”她必须打断一说话就连绵不断的皮特，一面佯装出不着急的笑容，“可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这里随时可能爆炸，你还是回公会比较安全。”

　　“这、这怎么行？！经过这些天，我也想了很多……好不容易才让贫民窟的人接纳了我……”

　　说着，他手忙脚乱地将一直抱在手上的长杆交给银发猎人，并指着上面的邮寄单道，“这个、这个是码头的布鲁勒找到的！他要我转交给你，是你的包裹吧？”

　　没错，上面签着爱丽丝的署名，这的确是之前自己一直在找的包裹——莉莉丝接过被塑封胶紧紧缠绕住的长杆，一种熟悉的感觉忽然从手指电流般掠过全身。
　　琥珀色的瞳仁紧紧凝视着在透明塑胶中闪现银光的杆身、以及顶端被裹成菱形的形状。她下意识地想要揭开包装确认自己所想，可身后忽然喷发出的火柱和激烈催促的爆炸声，让她没有时间再继续停留了。

　　“谢谢，顺便也替我问候码头的大叔。”她背起长杆，再次嘱咐道，“快离开这里，回广场的那边去！”

　　“那个、我……”
　　他加紧几步赶上猎人，伸手叫住她。
　　“这件事我不会让骑士团的人再套出来了！相信我！”

　　“……只要你下次说话不结巴，我看骑士团的人一定不敢为难你。”

　　“哈哈……”

　　习惯性地摸着后脑勺，皮特望着远去的银色身影，久久伫立在四下崩塌的广场上。
　　火舌吞吐着飞溅火星，将撒马尔沉寂的天空渐渐掩埋——不、不只是浓烟，皮特惊讶地注意到脚下消失的影子，下意识地抬头仰望头顶处出现的巨大阴影——他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就在莉莉丝前进的方向，竟然漂浮着半个塔高的白翼怪物！

　　皮特的呼喊来的太晚，莉莉丝早就发现了这个奇异的拦路者——半个身体都覆盖着纯白羽翼，一时间甚至无法分辨出头颅的位置。远远看起来就像是巨型天使的黑影，只剩下与羽毛毫不相称的左耳，以及掩盖住它尖三角形状的苍金色的发线，顿时惊醒了迷惑的银发猎人。

　　“终于来了啊，你这个一点也没紧张感的‘赏金猎人’？”

　　从动力塔的塔顶传来莫里斯轻佻的招呼，仿佛自己是站在最高点的、这场盛宴的主人一样，他张开双手，享受着从下而上吹来的、混合着浓烟的猛风，整齐的金色发线在耳际飘舞着。

　　“怎么样？你的小猫咪这次可真的变成天使了呢？……本来只是想试验一下，不过T3用在吸血鬼身上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呢。”

　　“这……是安吉路……？”
　　虽然面前的一切都让她有所察觉，但从莫里斯的笑容里得到确认后，她依旧无法抑制因愤怒而战栗的身体。
　　仿佛不只是她本人，从自己所寄居的这副肉身内，也隐隐鼓动着一丝从未有过的震怒——她能够感觉到一直任凭自己使用的这具身体，第一次有了情感的共鸣——随之而来的、忽然开闸的力量，不知是因为T3的作用还是潜意识中觉醒的‘莉莉丝’的解禁，全部伴着燃烧的琥珀色化为银发猎人悸动的心跳。

　　“……你，对他用了T3？”

　　“对。在莱茵尔时我可是清楚地看到他从一只猫咪变成吸血鬼……再加上那个突然出来搅局的吸血鬼，我看你们之间……一定有很多关于T3的秘密吧？”

　　“莫里斯……你果然也在使用T3。没有把我们在莱茵尔事说出去，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哦？你已经猜到了？”金发男人扬起一抹狞笑，露出牙齿，“牺牲了斯密艾和艾莫抵挡荆棘骑士的脚步，看样子的值得的……接下来就等那个黑发怪物到场，我们慢慢来算吧……”

　　“你到底想要做T3什么？”

　　“做什么？”刚转身的他听见莉莉丝的质问，又回过头，一手搭在膝盖上，“我只想得到T3的配方，然后一个人活下去。——很简单吧？……对了，在主角出现之前，先让你们主仆表演一幕重逢剧好了……”

　　站在高空的莫里斯一打响指，塔前的安吉路便静静地展开羽翅——随着散落的羽毛露出的、他紧闭着双眼的头颅，深嵌在背后延伸出的洁白绒毛里，宛如沉睡在羽化棺木中的神态，终于让莉莉丝了解包括邓肯在内的长生种们，戏虐地称呼安吉路为“天使”的原因——

　　那对渐渐开启的无神眼眸，在火焰之中辉映着湛蓝的通透光辉——即使改变了形态，却依旧是吸血鬼们无法企及的神圣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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