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丝

　　一、

　　菜单上的甜点，随便点一个就好了。
　　奶茶要记得帮我放十包砂糖，蛋糕上的草莓酱必须抹满，如果可以的话，把蛋糕的每层划开，当中塞满巧克力。当然要加点钱也没关系。

　　什么，你问我会不会太甜？
　　小姐，别露出那样尴尬的笑，要知道人类的甜点实在太淡了。不能刺激到味蕾的甜点，我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啊，对了，如果你能在饼干上也淋一层白巧克力酱的话，我很乐意支付你三倍的小费。

　　说起来，这里的风景真不错。
　　水色之都的传说真不是白来的，蓝色的水和白色的城，实在让人心旷神怡啊。坐在这里的窗前品尝甜点，真是至高的享受。
　　哦，抱歉，我刚来这里不久，面对人间如此美景，禁不住就想感叹一下。我想以后我会成为这里的常客，如果被像你这么可爱的小姐每次都只称呼为“先生”的话，我会很伤心的。

　　——安吉路•布里斯。
　　对，就这样叫我吧。

　　二、

　　服务小姐端着白色的大盘子从厨房走出来，上面放着那个奇怪的客人所点的奇怪的食物——涂满草莓酱的慕斯蛋糕，还有加了十包砂糖，已经变成糖浆的奶茶。
　　她的脚步总有些不稳，特别是意识到自己越来越靠近这个怪客人的时候。长的棱角分明，清秀干净的脸她也见了不少，但是这个有着一对湖蓝色眼眸的金发男子，却散发着一种不属于人类的吸引力。
　　这个情窦初开，不过十七八岁的女服务生感到自己脸颊发烫。她小心地端着盘子向那位客人靠近，一边反复在心中默念着“请用”，“请慢用”，“先生请慢用”。无论说什么，她都想在心仪的人面前表现地最好。

　　她把盘子高举着，下意识地遮住了自己的脸。
　　“您……您、点的蛋糕……和、和红茶……哦，不，是奶茶！请请请……慢用……先生……”

　　她紧张地将盘子举了许久，甚至忘记将餐点一一放到客人面前。原以为一定会招来客人的催促和责备而懊恼的她，忽然听见座位下的一阵猫叫。
　　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一直披着鲜亮黄色和浅褐毛皮的虎斑猫，正用蓝得透明的犀利双眸看着自己。再望向原来那位客人坐的位置时，只有一位从未见过的女性单独坐在桌子前，那张被绷带蒙住眼睛的脸，也向这边看来。

　　“请放在这里吧。”貌似失明的女性淡淡地开了口。
　　“呃，是！”
　　女服务生忙乱地答应着，心想这个女人或许是那位男客人的朋友也说不定。但她依然抵挡不住好奇心地趋使，轻声问道：
　　“请问……刚才那位先生，到哪里去了？”

　　“先生？”
　　“是啊，刚才还坐在这里的。糕点也是他点的……安吉路•布里斯先生。”

　　女服务生刚说完，那只闪烁着一对蓝眼睛的虎斑猫就忽的窜上了失明女性的大腿，慵懒地蜷缩起来瞄着疑惑的她。

　　“呵呵。”
　　女人笑着，抚摸着猫柔软的背，“我不知道，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个人。”

　　“可是……”

　　“不过在这个桌子上留下的钱，倒不是我的。”她打断侍女的话，“也许是之前的客人买的单吧。那位先生也真奇怪，要了这么多糕点却偷偷地走了……会不会是怕吃的太多，越来越肥呢？”
　　要说肥，倒是她腿上的那只懒猫看起来就像是一块肉做的。
　　女孩心中坐在靠窗的位置边俯视着莱茵尔盈盈湖畔的美青年，决不允许任何人的污蔑。

　　“才不……”

　　“好了，你把这些钱拿去吧。然后再给我重新来一份慕斯蛋糕。”她抚摸着虎斑猫柔软的脊背，“你说好吗？小猫？”

　　迟疑了半天，女侍瞄了眼那个正在微笑的女人，又瞥着那只看起来奇怪的猫，最终收走了桌上的钱，有些失望地走向厨房。

　　咖啡馆里放着欧式的古典音乐。毗邻着咖啡馆的水面正把晃动的波光投到那个安静地坐着的女人和猫身上。
　　女人揉捏着猫的脑袋，忽然用力地双手拉住它短小的耳朵。

　　“……喂！快放手！”虎斑猫喊了起来。
　　“闭嘴哦。要是被刚才的女生听到，你想想会怎样吧。”女人狞笑着，继续不依不饶地拉着它的耳朵，“要不是我回来的及时，刚才那位服务小姐已经变成你獠牙下的美食了吧？”

　　“这次我只不过是想吃甜点而已。”虎斑猫低声辩解着，“并不是看到人类就想要的！”
　　“走到哪里都一样放荡。”女人冷笑一声，把它扔了下去，“吸血鬼对血的渴求，大概就和人类对性的渴求一样吧？每次这么比方的时候，都觉得很恶心。”

　　“……这么恶心的比方也只有你想得出来。”

　　女人哼了一声，悠然自得地拿起汤匙在奶茶杯中搅拌起来。仿佛那双用绷带包裹着的眼睛根本不能成为她探知这个世界的障碍，她舀了一点奶茶，又把它们慢慢倒回杯子里。淡棕色的液体在阳光下闪耀着，化作她嘴角意味不明的笑。

　　“反正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东西比我更恶心了吧？对吗？……安吉路？”

　　用那对湖蓝色的眼眸望着淡笑的女人，小猫再次轻轻地窜上她的双腿，蜷缩起来。
　　“怎么了，这个身体就让你这么不舒服吗?”
　　“……感觉就像是偷窥一样。”她拉开衣领，用那对根本看不见东西的眼睛朝里看了看，笑道，“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对不起你的母亲？”

　　“她早就已经死了。” 它交叉前脚伏下身子，“再说，我是没资格在邓肯面前说是非的。他说借给你，就是你的了。”

　　女人沉默片刻，冷不防地双手抓住它的腋下，一下子把它举过头顶。

　　“喂！……你干什么？！”

　　“同样是吸血鬼，比起邓肯，你真是讨人喜欢多了。”女人把它靠近自己的脸，用力蹭了几下，“今天的甜品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吧~”

　　“怎么会相同呢？我是最低贱的杂血啊。”
　　“有什么关系，我们都是一样的嘛。”女人拿起小勺子喂进它的嘴巴，“……被遗弃的丧家犬。”

　　三、

　　女服务生在悠扬的音乐中走向单座上的一人一猫。由于从留声机里传出的乐声很响，她并没有注意到这对人类和动物之间奇怪的对话。端着绑绷带的女性新点的慕斯蛋糕，她再次小心翼翼地朝那个位置走过去。

　　“小姐，你的慕斯蛋糕。请慢用。”放下蛋糕后，她再次瞥了眼那只可疑的猫。

　　“请等一下。”女人慢慢地开口，面向那个女服务生，“有些事，想要请教你。”

　　“啊，请说。”

　　“这座城市里，应该也有政府的通缉犯吧？我的意思是，有赏金的那种。”

　　“通缉犯……？您……为什么要找通缉犯呢？”

　　女人不知从那里掏出一张银色的卡片，上面有着她的名字和照片。
　　女服务生接过卡片，狐疑地仔细看着。那张照片中，这个女人的眼睛还是好好的。——莉莉丝，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我是赏金猎人。”
　　除了这句自我介绍外，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奇怪的呻吟从女人交叉的手肘下钻出来。原来是这个名叫莉莉丝的女人强按着虎斑猫的头，而猫正伸出前爪拼命挣扎，想要把那张卡片抢下来似的。

　　“您的猫……”女孩咽了口口水。

　　“啊，别在意，他只是饿了。可它这么肥，不能再喂太多的甜食了。”莉莉丝更加用力地把它的头塞进双臂中，“如果可以的话，请告诉我一点情报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也是为政府工作，保护人民安全的。”
　　话音刚落，一直不安分的猫就低呜了一声，仿佛绝望的冷笑。

　　捋了捋蕾丝头带后翘起的散发，一手还抱着银铁盘的女孩终于支支吾吾地开口：
　　“这个……其实我两年前才来这里，对这种事情并不清楚……只是听说前些年发生过几起少女被肢解的案件，因为没有人找的到通缉犯，而且后来也没再发生过类似的案件，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少女的……肢解案吗？”

　　“是的。”

　　虽然蒙着双眼，不过女服务生明显感觉到这个赏金猎人莉莉丝的脸在瞬间变得惨白。似乎之前的从容镇定，都在瞬间被厚重的石膏色压抑得不见踪影。
　　不知是否该打扰客人的沉思，女孩犹豫地咬着指甲。

　　“小姐？”她轻轻喊了一声。
　　“……呃，谢谢你。已经足够了。”莉莉丝尴尬地笑着，却没发现手中的汤匙早已哐当落到地上。

　　“啊，我立刻给您去换一把！实在抱歉！不应该说这样的事给小姐你听的！”

　　没有等莉莉丝再说什么，女服务生便把一切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即使她并不清楚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总之现在吓坏了客人，她一定会被侍女长大骂一通的。
　　果不其然，慌张的女生还没有走到厨房门口，就被从里面走出来的、穿着同样紫色长裙的侍女长挡在门前。

　　“又是你，珍妮特。”和单纯莽撞的小侍女不同，这是个鼻梁上架着无边眼镜、盘着头发、看起来十分麻利的女人。口气虽然不重，但依然藏不住指责之意，“向客人介绍莱茵尔是可以，不过你为什么要说那些事情吓到客人呢？”

　　“抱、十分抱歉！”

　　“连服务生的工作都做不好……你应该向客人道歉！”

　　女孩紧紧握着汤匙，指节发白。在侍女长的厉声呵斥下，她努力维持住的呜咽终于如山洪爆发般喷涌出来——只是在那之前，她捂着自己的嘴转身向银发女客人的方向快速地鞠了一躬，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抱歉”便绕过冰冷的女侍长跑回厨房。

　　正当莉莉丝还沉浸在那个名叫珍妮特的可怜女侍顶着被骂的风险告诉自己的、关于莱茵尔两年前的肢解案时，眼镜侍女长已经踏着高跟鞋走到她面前——因为反光看不清眼神，似乎这个更像管家的女侍长对客人的态度也是不卑不亢的冰冷。

　　“实在抱歉，她刚来这里不久，请您见谅。”

　　“没关系。”抱着猫的银发女人站起身来，“我初来乍到，多亏她跟我介绍这个城市。谢谢了。”
　　欠了欠身，她从腰间精致的皮包中抽出一张绿色的钞票，放在桌面上。
　　“多谢招待。”

　　说罢，她跟着在前领路的虎斑猫，慢慢地走向店门口。侍女长惊讶地发现她居然向自己投来一个笑容，似乎那层厚厚的绷带根本只是个摆设，她的眼神就像能钻入自己心里一样。
　　那个名叫莉莉丝的女人的眼睛——是她从未见过的，如同跳跃在湖面上的波光一样迷离的琥珀色。那对双眸，简直能勾起让人伸出双指去抢夺的欲望。

　　再抬头时，咖啡店的门口只剩下门铃的摆动声。只是晃神一瞬间，那个奇怪的女赏金猎人和猫，已经消失在莱茵尔的水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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