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泊风前有异香(修改版)

作者:娴木木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王都来使南下意欢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昭燕中宗十三年。

      惊蛰。

      一候桃始华。

      下一场雨,落一地花,惹一怀相思,葬一心忧愁。

      绯红的花瓣,游丝一般,纷飞在翠雾轻盈的天地间。

      没有人记得这个春天是何时压满枝丫,只看见怒放的一树桃花,飘零着遥远的牵挂,覆盖着一世的思念。

      去年今日,也是在这个地方,桃花染红的半边小院,清冷的风中,反复弹奏的哀婉,遁去了曾经的似水流年。

      隔着层层叠叠的桃花,折墨望向树下被桃花点染的贺涟,一袭月衫,广袖细腰,墨色的发丝铺陈出寂寞,潦草地散在背后,桃花点点流连着青丝如水,眉若远山,含着青山水湄的淡愁。

      袅袅的琴音掩映着零落的桃花,青葱纤指轻轻地扣着琴弦,微如细雨霏霏,柔若轻风醺人,寻寻觅觅,次次第第。

      自白儒羽走后,贺涟总爱来这里抚琴,折墨也常来这里听琴。听琴的时候,他总是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不疏离不亲密,进只需数步,退亦可保护自己。

      贺涟的琴里包含了太多的感情,层峦叠嶂,峰回路转,光阴明灭,繁华戏梦,轻易便叫人失了魂魄,恍恍惚惚朦朦胧胧以为在动荡的浮生中淡忘了,怎料不经意间在暧昧天光里眯起眼,竟又看了个真真切切,恍如昨日。只待沉沦进去,却往往是一个趔趄又跌了出来。浑浑噩噩懵懵懂懂地张开眼,是簇新的阳光刺痛了眼。就此失却前一刻忆起的所有前尘幻境。比拂晓春梦还更模糊空虚短暂。

      醉生梦死,且歌且行,及时行乐,哪管那韶光溅春光逝,任他今昔何昔江山更迭。

      招摇的清影摆动着孤寂的芳心,兀自垂怜的身影,偷来的浮生半日空闲,全挥霍在了流光掠影的大好辰光里。

      我知浮云易散,然依稀间似有那浮香暗涌,发梢眉间,提醒着曾有过的欢颜。

      汩汩,音乐如水流淌,湮没寂寞的小桥。静了,静了,终于,止了。

      “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于谁同?折墨,你说呢?”空洞的眉眼,没有焦距地凝视着前方,淡淡倦意难掩清愁薄绪。

      沉默的间隙有落花的声音,簌簌的,风的呜咽。

      “王都来消息了。”谁在桃花瓣上写尽心思?谁在碧空之中叹息?是我?还是你?

      膝盖撞在琴身上,引来划然长啸,风起云涌,一阵慌乱。

      凌乱的脚步如穿花的蝴蝶,凄迷地踏着哀伤的节拍,舞出心中的纠缠。

      花厅里,白谦正在与王都的使者寒暄,见到贺涟风尘仆仆地赶过来,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少夫人来了,还请少夫人想开一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使者讪笑着对贺涟说。

      贺涟径直朝白谦望去,希冀从他那里得到些许安慰的讯息,白谦却偏过头躲开了她的探寻,贺涟的心当下一沉,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笼罩了她的整个身体。

      “老夫送大人出去吧!”

      那使者还想说什么,白谦迅速拦住了他,将他往门外带。

      “不用不用,怎敢劳烦白先生呢?下官自己出去吧,先生留步留步!”

      二人经过一番推让,终于还是出去了。

      花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听见庭院里鸟鸣的声音。桌子上摆着一份卷起来的绢帛,明黄的色泽,属于王家的威严。

      贺涟站在原地斗争了半晌,几欲伸手又不敢去取,抬抬放放,放放抬抬,一番挣扎后,咬着牙摊开了绢帛。

      “夫曲觞白公子儒羽,淑人君子,雅人深致,博古通今,惊才风逸,得於自然温文,见於異稟挾天材之美质......赐与王姬青河公主永以为好......王姬青河公主,端庄淑仪,敦敏恭厚,乃昭燕之瑰宝,王脉之正统,盖不能为人妾......特敕贺氏自请离白家,从今往后概不与白家过往......”

      花落了,落了,凋零在清冷的风中,飘啊,飘啊,香没了,魂散了,没了,散了......

      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茫然,空洞,没有思想,三千青丝随风流转,扬扬落落,落落扬扬,身形单薄而纤弱,孤立的背影萧瑟、苍凉,脚边摊开着一卷绢帛,明黄的色泽,刺目的疼痛。

      她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站着,白谦立在门外,长长一声叹息,叹尽了她此生最莫可奈何的心酸。

      “涟儿......”

      “爹爹,儒羽真的回不来了吗?”

      回答的是一阵长久的无言。

      “无论怎样你都是我白家唯一的媳妇,你就住在家里吧。”

      小的时候,贺老爹给她们灌输中国民间四大爱情故事,其中之一便是孟姜女哭长城。

      那时,她真的不理解要哭哪里不可以?躲在家里不行吗?为什么非得万里迢迢赶去长城脚下哭?再说,老公抓走就抓走呗,有什么了不起的?古人不是要洞房那天才看得到对方的吗?那她跟万喜良应该是没有感情基础地呀,为一个没有感情基础的人付出那么惨重的代价值吗?太匪夷所思了!

      问题脱口而出,惊得在座讲故事与听故事的都直愣愣地看着她,贺老爹咳嗽了几声,说:故事嘛故事嘛,何必那么较真呢?

      大姐则是笑得前仰后合:老二你可真是神了!一颗脑袋愈长愈青了呀!说完还像模像样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老三那张红艳艳的樱桃小嘴更是岂止可以塞下一个鹅蛋,他们老说她傻,其实,她觉得老三才是真的傻,一天到晚伤这样伤那个,整得跟个林黛玉似的,林黛玉有什么好?漂亮是漂亮,有才华是有才华,但最后还不是死得连骨头渣都不在了。

      最讨厌是老四,从她嘴里出来的从来就没有她爱听的话,所以,一般老四开口她的耳朵都会自动消音。

      这下可好了,以前质疑这个质疑那个,现在自己倒成了故事里的人了,人家万喜良好歹也是被抓去为国家建设出一份力,而她老公呢?竟然是强抢民夫,被逼着做那蠢公主的驸马!

      叫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不!”

      “涟儿,你又是......”

      “我要去意欢!”

      “你去意欢作甚?”

      “我要去救儒羽!”

      “胡闹!你以为去了意欢就能救出儒羽么?”

      “我要去王宫见姬晋容!”

      “荒唐!荒唐!昭燕王瞎胡闹,你怎么也跟着一起胡闹?你在王都有熟人?”

      摇头。

      “既然你在王都人生地不熟,没人帮你,凭你一己之力连自保都是问题,何来救人之说?就算不考虑自保问题,王宫是那么好进的么?昭燕王是那么好见的么?见着了又如何?难道你妄想几句便可令其清醒,收回前言?”

      摇头,还是摇头,可是眼神却是倔强而坚定地与白谦对望着,僵持,一秒,两秒......

      唉——

      长而沉重太息。

      “白家独善千年终究是难逃俗世纷扰啊!冤孽!冤孽!”

      一番捶胸顿足,一番痛心疾首,一番万千感叹。

      隔着千重山,隔着万重水,隔着俗世明灭的雾霭,我登垣远眺,望不穿天涯茫茫,亦望不断相思脉脉,无法飞度的时空天堑。

      “折墨,这一走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是我自己要走的。”

      “好,那我们走吧。”

      染血的天空,落日的余晖沦陷于黑暗,将离别的影子拉得太长,风自大地吹来,迷了眼,乱了发。暮时,我们离去,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

      颠簸的车马如同乱世众生的命运,颠仆流离,四处漂泊,未知叫人心慌,永无止境的流浪,拖着心碎,带着不安,从此开始一段浪漫的逃亡。

      玉白的素手掀开垂摆的车帘,露出一张笼着淡愁的脸,墨云一般的发丝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流淌的发丝遮住了半边玉颜。

      “折墨,到哪里了?”幽幽开口,似醒未醒的缱绻。

      “到五义镇了。”贺涟的话不多,折墨的更少,一路上相伴着几乎全是滚滚的车马声。

      “那今晚是可以住在客栈里了吧?”已经连续在外露宿了一个星期,她已然有些吃不消了。

      “嗯。”

      同福客栈。

      干净的招牌,整洁的大堂,稀稀拉拉的桌椅,匆匆忙忙的过客。

      招待他们的是一个笑得风生水起的女子,她是这里的老板,一个守寡多年的女人。

      贺涟并没有感到惊讶,这一路经历了太多太多,多到早已麻木了。原来曲觞城里的歌舞升平根本就是一座隔离了乱世的空城,城外早已荒草漫道,民不聊生。宁为盛世犬,不做乱世人,哪只是一时失意的感慨?眼见时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真的!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们每日战战兢兢度日,粮不糊口,衣不蔽体。到处都是虫蚁遍布的饿殍,起初时还叫她恶心连连,但是后来她却已可泰然自若,熟视无睹了,是伤心过度,还是良心不再?

      折墨说,生逢乱世也许早去投胎反而更加快乐。她说不出话来,但是心中却有着疑问,投胎了便可以避开这个乱世吗?如果投胎后又是乱世呢?是不是便不用活了,直接自裁了事?

      这样的历史她不是没有看过,中国古代的战国时期,东晋末年的十六国混乱,隋朝末年的八王之乱,还有五代十国,哪个不是这样?以史为镜可以知兴亡,真正能让百姓快乐起来的怎么会是无止无尽的杀戮与投胎?而应该是一个国家统一的太平盛世!

      夜晚,仰面倒在久违的床铺上,粗糙柔软的棉被,晒过之后残留在阳光的味道,温暖而熟悉。
      许久许久不曾有过这般惬意舒适的放松了。

      只是,曾幻想过无数遍的睡意却怎样也酝酿不出来,辗转反侧,翻来覆去,贺涟终于不得不承认,在这样一个美妙的夜晚,在这样一张美妙的床上,她竟然失眠了。

      夜风,裹着月色若轻纱,发丝在其中盘旋,缭绕着疼痛,如同小美人鱼脚尖上的舞蹈,夜,如此美好。

      朦胧间,有叹息,合着风声时隐时现。

      借着迷离的月色,循声而去,静夜无人,惟有缄默的影子相伴。

      是谁在风中哀叹?

      拐过几个转角,穿过一道长廊,爬上一架梯子,她看见了一个寂寞的背影,迎着风,沐着月。竟然是那个白天满面春风穿梭于客栈招呼客人的老板娘。

      四目交接,有点迷茫,有点讶意,今夜无眠非我一个,原来还有你与我同。拍拍身边的空地,邀你共赏明月,我笑风轻云淡。

      “我已经不记得名字了,大家一直叫我佟大嫂,没人再叫我的名字,所以我也忘记了。你怎么一个姑娘家带着人南下?是去投靠亲戚的么?”

      “不是,我去意欢找我夫君。”

      “他抛弃你了?”

      “没有!他被抓走了。”

      “唉——真可怜!”

      “你呢?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开店?你的家人呢?”

      “家人?我早就没有家人了。”

      “对不起......”

      “没关系,是我先抛弃他们的...为了一个男人。”

      “......”

      “我在这里等一个男人,很久很久以前,我跟他约好在这里等他,等他来接我,然后一起天南地北仗剑天涯。”

      “......”

      “不过,他迟到了,迟了好久好久,我就一直在这里等,一年一年,等到客栈原先的老板死了客栈要关门了,我才盘下这家店,继续守在这里等。”

      “......”

      “很多很多年了,多到我从一个青葱小姑娘变成了佟大嫂,多到我都分不清当初是为了等那个人才盘下这家店,还是为了盘下这家店才等那个人。”

      “......”

      “可是,我现在已经记不起他的模样了。”

      月色正浓,流泻冰凉的温柔,渲染了漫无边际的哀愁,一滴清泪压落了一朵叫做青春的花。天南地北仗剑天涯,多么瑰丽一个梦想,多么可笑的一场镜花缘。

      这个世界上,有一只蛊叫奇怪,披着美丽的外衣,引诱着浅薄的世人,有人受不了它的诱惑便会沾染上它的香气,香气覆面成为一个叫奇怪的面具。天长日久,人们忘记了将这个面具揭下来,于是,它便与皮肉黏连在了一起,想要摘除只有剥去一层皮,只是,没人受得了这份痛苦,于是,奇怪便毫无危险地寄生在人的身上,从此,他们不再是一个普通的人,而是怪人。

      在她走的时候,佟大嫂掏出一包由手绢包着的葵花籽,说:妹子,如果你日后在外面遇到一个自称葵花大侠的人,麻烦你帮嫂子将这包东西交给他,告诉他,我累了,打算就在这里歇下了,他若愿来便来吧,若不愿来也不再强求他了。

      她看着那一包葵花籽,半晌无言,等待是最消耗生命的事情,时间没了,青春没了,终于人老珠黄的时候,就算想后悔都再没有机会了。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乏等待的人,有时他们等的是一个人,有时他们等的是一件事,有时他们等的只是一场梦。

      需要等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个世界太大了,好多人好多事出去了之后就会迷路再也走不回来。抑或者,他们根本就知道这样等下去等来的不过是无知无尽的等待,他们只是害怕自己走出去以后也找不到回来的路,而他们最怕的便是永远回不了头。

      等待是需要耐心的,等待的人一定也跟她一样固执,不过不同的是,她固执地想要去寻找结果,而他们却固执地等待着。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我们殊途同归。
    插入书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王都来使南下意欢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444641/12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炸TA霸王票
    地雷(100点)
    手榴弹(×5)
    火箭炮(×10)
    浅水炸弹(×50)
    深水鱼雷(×100)
    个深水鱼雷(自行填写数量)
    灌溉营养液
    1瓶营养液
    瓶营养液
    全部营养液都贡献给大大(当前共0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更多动态>>
    爱TA就炸TA霸王票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